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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纪夫人对面坐着一个年纪轻的夫人,嫁人也不过才二三年光景。她听了纪夫人的话,没有和其他夫人一起住嘴,反而是忍不住叹息:“纪夫人说的一点没错,怎么不可惜呢,其实这位二公子,才是沈府正经的嫡子呢,要是不曾遭到那样的大难,恐怕这满京城,愣是找不到一个能与之匹配的千金女儿呢!”

众位夫人或都是有儿有女的人,深能体会此等感觉,闻言互相交流了一下目光,可惜天灾人祸,改也改不了。不管外人怎么扼腕叹息,对于既定事实亦是覆水难收。

这时何钟灵居然温柔的笑起来:“或许这就是常人说的天妒英才吧……因为太过完美了,老天爷总要收走他一些东西。”

纪夫人看着她,缓缓道:“说起来,钟灵你在沈家一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公子吗?”

何钟灵微微一滞,也摇头轻叹:“莫说我了,东府连老太太都一次也没去过,实在也没缘分见到。”

何夫人悠然接口道:“不拘什么,左右是一家人,一会儿宴散了的时候,我们正好去见一见亲家公子,也是极便利的。”

何钟灵和自家母亲对了一眼,何夫人目光里闪烁着深意,她秀眸忽然闪过一丝恼意。

这时,先时有一个丫鬟忽然又急急忙忙跑过来,看见一众夫人们,竟连礼仪都顾不上行,踮着脚在何钟灵耳边迅速说了什么。

这素来也是何钟灵贴身伺候的一个丫鬟,所以并无人去阻拦她。

意外的是,在那丫鬟说完后何钟灵登时也变了脸色,焦急站起来,一脸凝重朝内院方向看了过去。

压低声音一面又急促的对丫鬟说:“你只先别声张,且等客人开始散了再处理……”

那丫鬟早也急的赤头白面,纵得了话也不见有一丝松气,反而更抖起十二分紧张,大冷天竟然直直往下发汗。

等到天色渐晚,夜风四起,沈文宣招呼小厮来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二三十下人捧着准备好的暖炉,挨个放在了客人们的脚底下。

这暖炉小巧却精致,本来稍微有些凉意的人们,骤然就觉得从腿上开始热起来。舒服了就更开怀畅饮心情大好了,敬酒的时候都凑在一块儿咬耳朵:“看这些小炉子,沈家还是富贵啊……”

那人醉眼惺忪道:“看沈家这小少爷,以后恐怕也是金银堆裹的日子,端看这小小满月宴,各种细节处就思虑的这般周详了。”

为了这些温暖的炉子,人们恐怕又能多闹上一更天了。

沈文宣特意让人摆了两个炉子,放在沈洵脚下,说道:“夜深露重,贤弟你万万不能冻着。”

沈洵淡淡一笑:“这小炉子倒是个好东西,兄长委实想的周到。”

沈文宣一摆手,笑道:“哪里是我思虑,是你嫂子她,总爱这些小玩意儿。”

花期听他说到嫂子,居然觉得有点不入耳。赶忙垂了两手,装作替沈洵整理衣衫,顺手把大氅给裹紧了。

本来以为今晚的幺蛾子已经够多,剩下的时间,怎么都能安然度过。谁想到觥筹交错后,居然又有人把视线转向了这里,只见不远的坐席上,有一约四十左右的男人抱拳道:“在下斗胆,想求二公子一幅字画悬挂家中,不知可否?”

此人说话的腔调正正经经,偶然听真让人不习惯。总觉得过于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了。好像还含着点威严意思在内。

沈洵打量了他一下,仍是温文带笑:“大人客气了。”

随后顿了顿,似乎要再说,这当空沈文宣抚了一把他手臂,附耳轻轻道:“贤弟,此人还是个四品的知州,其为人也不了解,你尽量莫招惹了他。”

花期忐忑不安起来,她原先也打量着,不过是个满月宴而已,哪里能想到有这么多事涌过来,简直可称为凶险了。

沈洵对沈文宣笑了笑,目光便转过去,声音温柔和静,对那人说话:“我身子一向不好,已有多年不曾再画了,恐让大人失望。若大人想要几个字,在下很愿意为大人写上一篇,只怕仓促之作,辜负了大人的期待。”

那位四品的知州显然愣了一下,随后待回过神便连连抱拳道:“既然公子不便,那便作罢了。是本官思虑不详,请公子勿怪。”

旁边人冷眼观着,看他坐下来就笑端着酒杯凑上去:“李大人,这就是你不对了,若人人都找二公子写字作画,岂不让人家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了……”

那李大人也是接着灌了一大杯的酒,和那人你来我往缠个不休。

有些蠢蠢欲动打着算盘要有样学样的人也都按捺了下去,人家身子不好是明摆着的事实,多年不画也是事实,旁人如何能勉强得?

花期一肚子的话苦于不能说,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指望沈洵来个读心术把她的想法都读了去。

沈文宣拍了拍他肩膀,殷殷道:“贤弟就该如此做。”

沈洵没言语。放眼望去该说的不该说的,这里哪一个不是官场混迹多年,总比他一个待在院里的人通透,话不必说的太浅了。那样便没意思。

沈洵对他笑道:“兄长,你应该去别桌敬酒了。”

沈文宣是东道主,按理他是该排着桌子敬酒的,在沈洵来之前,他也确实这么敬了半圈人,剩下还有半圈没敬。他陪着沈洵,继续去敬酒也不是,不敬酒也不是。

没想到被沈洵一眼看了出来,沈文宣只好苦笑道:“贤弟,我就在前头,若有什么事,你差人来叫我便可。”

沈洵微微一笑:“兄长只管去吧。”

沈文宣说话间就离了席,端着酒杯朝没有敬的另一圈走去。

花期反而松口气,没了一双眼睛在旁边,她单独跟着沈洵反而自在些。虽然沈文宣走了,但周围的人也不在少数,她还是不能随意开口。

正想悄悄跟沈洵说两句,忽然见他目光如注,陡然望向一个方向。

品貌超凡,魏晋风骨,那位来人正是如此。灯光掩映中大步行云流水,潇洒风流。并且到了跟前,哗的就打开描金折扇,展开大大的笑容惊叹道:“哎呀楼南兄!多年不见你了!”

楼雁南飞,沈楼南,正是沈洵的表字。

这人出现的实在张扬,一身飘飘白衣,玉带束发,让人不注意都难。

灯光暗时看不真切,此时一望竟是个通身无一不气派的贵气公子。招摇的几乎想把人眼珠子刺穿了的感觉。

“言梅兄。”仿佛盯了那人良久,沈洵才终于淡然开口,喊出那人名字。

贺言梅笑的简直眉毛都要飞进鬓角里,又把扇子哗的合上,指着沈洵一连串说道:“楼南兄啊!真是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八年没见了……”

花期十分诧异的盯着这个人,只见他已经不须多请,大喇喇就坐在了沈洵旁边的空位上。这是刚刚沈文宣离开的座位,旁人对他也是纷纷侧目,他却毫无所觉。

尽显喧宾夺主。

有人呼道:“这不是言梅公子吗?你回京了!”

贺言梅抬手挡在额上,眯眼看了看那位,众人看见那张脸,端的明艳照人。

众人心头都一阵骚动,贺大阁老的嫡系玄孙,十八岁起就外放离开了京城,如今整整五年不曾出现在人们视野。

先前他背对众人,加上很多人又被他的举止弄得眼花缭乱,一时竟没注意到他的脸。

但风云人物嘛,又有那么样的家世,就算离开的再久,也不会被遗忘。别人求着外放还未必搭理,人家外放归来后在政绩上肯定要添上一笔的。

先前那个向沈洵索画的李知州,与贺大阁老私下有些小交情,此刻也开口搭讪道:“想不到会在沈家的家宴上看见贺公子,实乃意外之极。”

贺言梅大笑,狠是拍了几下沈洵的肩膀,道:“我与楼南兄是八拜的交情,沈家有喜事,我当然要来的!是不是楼南兄?”

他一口一个叫着沈洵表字,动作间又极亲热,看他那情状,简直比沈文宣这个实打实的有血缘的兄弟,还要亲密上十分。

花期抬手替他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独独没有碰沈洵面前的杯子。在她的心里,不管是八代还是九代交情,沈洵出来短短半日,套近乎的比比皆是,套完了自家兄弟又来了别家公子,那股亲密劲,如果不是往前八年都是她贴身伺候着沈洵,她都很难不怀疑之前这些人都哪去了。

贺言梅的眸光闪了闪,低头凑近沈洵道:“楼南,你的丫鬟,还真是都美貌非常啊……”

沈洵看他一眼,目中亦是迅速划过一道光,下意识要开口,却见沈文宣发现这边动静,已经匆匆敬完酒回来了。

沈文宣徐徐近前,手臂向前虚敬了一杯:“听闻贺公子回京第一天已经获诏,顺利掘升礼部侍郎,恭喜恭喜。”

贺言梅站立抬起酒杯,回敬道:“沈大人也恭喜。”

“如此年轻,就是礼部侍郎,这在我朝,也是第一例啊!”有人酸溜溜道。

这话乍听下是恭维,但稍稍往深想,再联系贺言梅家世,这恭维之意就不那么明显了。

贺言梅照单全收,甚至都没去看谁说了这话,还脸不红心不跳对沈文宣道:“坐了沈大人位子,真是万分的不好意思。”

花期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脸,当然没有看出哪怕一分的不好意思。

沈文宣还在道:“哪里哪里,不妨事,早已听说贺公子与贤弟是少年知己,而今多年未见,想必有很多话说,我另寻一个位置便可。”

贺言梅笑的亲和:“怪道我回京一天,就听人夸沈大人心胸宽大,极有人缘儿,又夸沈大人耳聪目明,连我和令弟少年知己都知道,真心是夸的极是。”

沈文宣眉毛都没动一下,笑了笑,便自去一旁了。

沈洵当日名动京城的时候,花期倒的确侍奉在身边,四个丫头中她也是唯一这么早就跟随沈洵的。

因此在听到“少年知己”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在脑海里搜寻,沈洵少年时有哪些关系要好、亲近的人,可是奈何记忆实在模糊,只约需知道,自家公子少年时,那知己实在也太多了……

沈洵极难得的把酒杯又端了起来,道:“言梅兄,我敬你。”

贺言梅相当干脆的饮尽了,放下又眨动他那双俊逸无限的眼道:“我这些年去与你的信,你可收到没?怎也不回我一封。”

沈洵面露讶异,轻轻道:“实在也没收到,这些年我连你去往何处也不曾知道,一旦得知一点儿,我必也要先同你联络的。”

贺言梅那样子似乎痛心疾首,道:“真是白耽误了几年,我走时匆忙,在夜间就开始赶路,竟是谁也没来得及告诉,只后来挨个去了信,才都联系上了。独独楼南兄、……唉,不说也罢!”

花期听沈洵同他聊的这些话,倒像两人过去真极要好的样子,只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她将信将疑,对贺言梅不由重新审视起来。

沈文宣这厢刚刚走开,那边他眼厉,就看见角落里有个丫鬟,悄悄朝他招了招手。

他极为自然的走过去,像是无意的靠近,那丫鬟猫腰过来,低声道:“少夫人让我给爷带句话……”

那丫鬟说着,声音压的更低,沈文宣眸光一敛,也有些暗沉。片刻点点头,说道:“去告诉夫人,我知道了。”

沈家这场宴会,直闹到了二更天方才歇下,一些年纪大些的首先散去,接着酒足饭饱的人纷纷离席,沈文宣就开始忙不迭的送客,那边何钟灵着手送女客,陆陆续续又忙了将近一更天。可见沈家今日排场之大,便是在真正世家氏族中,也不多让了。

那厢刚送走了纪夫人,何钟灵刚站到母亲身边,何夫人就意味深长拉住了她的手:“先前说话的时候,有个丫鬟来,你脸色就不大对了,究竟出了何事?”

何钟灵面色是真不好,此时在自己亲娘身边也是勉强维持笑,眼看了周围方道:“娘,之前我是怕这么多的人,怕把事情闹大了,于沈府名声有碍。

方才丫鬟是说、说……是老太太身边有个丫鬟,两个时辰前的时候、被人给欺负了……”

饶何夫人见识多广,也吃惊不小:“怎会有这等事?”

何钟灵咬咬牙:“这要是我自己身边的丫头,那都好办,偏偏是老太太跟前的,我就……”她还是没说下去。

丫鬟被欺负了,这话说的隐晦,谁知道被欺负到了何程度。

何夫人是闺阁中打滚惯了的,素日里十分手腕。也明白了此事厉害,寻常人家发生这种丑事,大多是遮过去便罢。她了解自己教出来的女儿,就算是何钟灵跟前最得意的丫鬟,发生了这事,只怕何钟灵也会咬牙选择弃卒保车,不敢冒险宣扬出去。

可这人是老太太的丫鬟,何钟灵就不得不做出个样子,要是一意为了面子,不管那丫头,老太太又如何看待这个孙媳妇?

就算她能看出老太太宠爱何钟灵,恐怕也没宠爱到任她为所欲为。何况大多老人家爱孙媳,多数也是爱她的品行高端,德行善良,要是何钟灵连老人家的身边人都一点不顾念,那样心狠怕也不会得到赞赏。

何夫人慢慢道:“你可得想好了,这事怎么办,往小了就是一个丫鬟被欺负了,但往大了说,今日来的人,个个都是有身家的,你夫君如今可是在风口浪尖上,进一步能登天,退一步也能临渊,你若得罪了不该惹的,那果子也不好吃。”

何钟灵花一样娇艳的脸,此时也是一朵心烦意乱的花,母亲说的她何尝不知道,可刚才传话的丫头,就是老太太支使来的,她能怎么办?

老太太年纪大,经不起晚宴的喧闹,因此一直都在后院和奶娘一起哄孙子。等她院里的那丫鬟,绿荷,出了事后一径哭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当时就气的不能了。否则也不能即刻就差了人来告诉何钟灵。

何钟灵揉着太阳穴,睁眼眸中已有计量:“娘也别担心,我已了解过了,那个叫绿荷的,后来哭过了,回过神也说了,那人是会宴中途突然闯的进去,匆匆蒙了绿荷的眼,但绿荷嚷的大声,加上推搡时,砸了不少东西动静大,因此后来也引来了别的丫鬟,那人匆忙跑了,绿荷说那是个年轻的男子,我问过文宣了,那个时间离席的,本来就不多,年轻人更是唯有那几个,也都是散客,并没有什么背景根基,家族势力也薄弱。因此能查出来更好,若不是如此,便是拼了让老太太厌恶我,我也绝不干涉这件事!”

何夫人料不到此事她也是思虑了这么多,不由对这个女儿更是满意,刚要赞赏两句,忽然沈文宣的声音重重传来:“不,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籍籍无名,还有一个人,他的身份却是显赫!”

何钟灵被吓住了,立刻急急望向他:“你说的是谁?!”

沈文宣脸色凝重,深深看了看她和何夫人:“晚晴和夫人您一直都是在女客这边,并不知道,也就是在两个时辰以前,贺家的礼部侍郎来了。”

这下何夫人脸色也不好看了,转向何钟灵道:“沈家和贺家八竿子打不着,你怎么请的他?”

何钟灵脸拉着:“我并没有请他,他如何来的?”

沈文宣就接道:“他为洵弟而来。”

何夫人与何钟灵面面相觑,缓缓还是何夫人开口问道:“那这位贺公子、他现在可走了?”

沈文宣摇头:“贺公子没走,我让洵弟把他留住了。”

此事若是要查,就定没有查一半留一半的道理,若是给老太太知道,反而心里更存了意见。所以对贺言梅此人,如今便是不想牵连,也只能牵连进来了。

何夫人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