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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平时,沈洵就像顶在东府上空的一片天般,即使安静如斯,有他的地方丫鬟们也能随心所欲。可一旦他不在了,所有人,就像屋顶失却了最重要的房梁,地方还是那个地方,每个人却都没了主心骨。

失魂落魄,无处抓着。

荔儿年龄最小,平时其他人也能看出都多容让着她,此刻当场就忍不住哭出来:“我好想公子爷啊……”

素锦其实一样食不下咽,却仍勉强吃了碗饭,放下筷子忍泪扭脸道:“你们就在府里好好待着吧,我先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何曾能有这般轻巧。

阿久抱住了她手臂,一贯泼辣不怕天地的人都含了泪珠,忽然道:“素锦姐姐,不管老太太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

有时候,刀山火海反而不可怕,最怕的反而是身边人绵绵情意,那足以将人的一颗刚石心,化成绕指柔。

素锦好容易拿开她的手,才冲她强笑一下:“没事的,都别多想啊,晚上我就回来了。”

这句话不说还好,阿久有些无力的放开她,素锦这才在两位同伴的注视下,徒步走出了东府。

半道上,有几个一直朝她望的丫头,素锦只做没看见,目不斜视沿着道路走。她拿出袖子里的香囊看了看,素锦于针绣活一道并不精通,但几年来偷闲学的手艺算得上中等。这香囊便很精致,所选的材料皆属上等。

素锦连续晚上噩梦时,索性都爬起来通宵做了这个小香囊。利用的都是春回大地,洒落在院里的繁花晒干后选用。

她心里不禁呢喃,公子,奴婢忘记把香囊给你了呢。走到一棵梨树下,她便把香囊遗落在了枝桠上,然后方继续朝前。

老太太的翠松园此刻也开了许多花,总领院内的老太太心腹大丫鬟,秋宁已经换上了烟色罗裙亭立在门口,看见素锦一点也没有意外之色,就像专等素锦到来。

门口除了秋宁,竟也没有第二个人。这更显得事情奇异,透着神秘诡异。

素锦的神色仿佛都习惯了,微微垂下眼眸。

秋宁说道:“姑娘很守时。”

没料到她还会与自己说话,素锦也微微一愕,随即唇边掠过淡淡一笑。秋宁的态度是温和的,就似不偏不倚,正踩在中间的那根线上,没有任何偏见,或者袒护在里面。

甚至是有些善意的。

秋宁竟也面露微笑:“老太太说,如果太阳离开了正中,姑娘还不出现,就要派人去请姑娘。”

素锦眼神沉了沉,还是道:“老太太如此厚待我,奴婢不知怎生报答。”

秋宁笑了一下,像是很仔细的打量素锦,打量了片刻后,就诚恳道:“我知道,姑娘是谨言慎行的人。”

素锦不知如何接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秋宁居然再次向前行了几步,绕到素锦身侧,忽然用轻微的声音说道:“但我要提醒姑娘,人就是再谨言慎行,也总有过不去的坎。”

素锦眼色也变了变,再次凝眉低语:“多谢姐姐。”

退了几步,秋宁眼里掩过叹息。这才侧过了身,“姑娘这便进去罢。”

厅内居然还点着香,很宁静纤柔的感觉。但老太太脸色依然是永远不变的古板,旁边,何钟灵桃花一样总带着笑意的面孔,此刻都淡淡的。

素锦在门前跪下,“奴婢叩见老太太。”

老太太冷言冷语:“没规矩的样子,没见着还有少夫人吗?”

素锦再开口:“奴婢……”

“不必了,”何钟灵皱皱眉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淡淡道,“孙媳也不在意这个。”

素锦便没有吱声。

本就是主子们传唤她来,如今身为主子的老太太和少夫人像是集体失了声,各自端着茶杯,都不知为何均不说话。这种情况下对奴才们压力是最大的,不明白主子为何意,简直能使人愈发惶恐不安。

一般情况下便是主动问主子一句原因,也是正常的。可素锦没有开口,老太太两人不说话,她跪在地上就更顺从安静。

何钟灵转过头看向老太太,话中含着淡淡嘲讽:“我就说她一直是懂规矩的奴婢,您看那事,没准真是我们冤枉了她。”

口说是冤枉了,她的语气却讥笑十分明显。

老太太这样的暴脾气,居然没有立时就发作,口气很生硬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看着呢。”

何钟灵就看向素锦,轻笑:“那我就问你,素锦,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就像一个挖好的陷阱,等着素锦去钻。可身处其中,无力感就油然而生。她也只能按部就班的恭顺叩首回答:“奴婢不知错在何处,请老太太少夫人给予示下。”

老太太坐在椅上的神情冷硬如石,何钟灵淡淡看着她,问了句:“你会弹琴吗,素锦。”

素锦眼眸低沉,面对这个不知何故的问题,她的头深深埋下去:“婢子不会。”

风马牛不相及,这不知怎么激怒了老太太,手上的茶杯摔出去碎裂在素锦脚边,差一点就砸到她。不知老太太有意给个警告还是仅仅力气不够,她恼恨道:“问这些劳什子做甚么?直接让她交代出来,该送出府送出府!着实养不起这祸害了……”

何钟灵的目光比老太太还要深沉,素锦不理眼前的碎茶杯,她能明显感觉到少夫人和前两次的感觉不一样了,有种怪异。

出府两个字,让素锦受到了今天的第一惊。她心思终于飞快转动起来,有这么严重?老太太大费周章的让沈洵跟随出府,排除了一切外人在场,究竟是出现了什么事?

她跪在地上眸内光芒流溢,她仅是有坏事的预感,却也猜不出这事是什么。

何钟灵弹了几下纤细的手指,终于不再兜圈子,冷冷淡淡开口道:“素锦,你明明犯了天大错误,让你自己承认,你却一点不知悔改。只能说你今日,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是你咎由自取。”

素锦猛然抬头,咬紧牙关徐徐道:“请少夫人明示。”

何钟灵不再客气,连珠炮发语:“陈大夫是京中名医,要让他出诊,每次都有记录在册。你数度,拿陈大夫作为幌子,说是请他进的东府,给二公子诊的脉、并且是他开的药方。可是除了二公子那次人尽皆知的高烧不退,陈大夫应该说从来没有踏进过沈府地界一步,你就是谎称瞒报,追究起来根本是居心叵测。此事有没有冤枉了你,素锦?”

素锦缓缓将头埋到最低,闭上了眼。冥冥中不知道是不是在等这一天,总要来,就像她生命里其他的、永远躲不过的错处。

老太太厉声道:“我要不同晚晴说这事,晚晴要不细心去查,我就被你唬弄一辈子了!我倒要问问你,你屡次做的这些幌子究竟什么目的,你要干什么?!”

素锦身已起汗,咬紧牙关不出声。

老太太忽而冷冷道:“不肯说?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从我这里骗取的药材都用作什么了?”

此时,就算承认她把药材卖了,都比承认另一个要好。素锦唇齿微颤,衣袖下的手指握成拳。

何钟灵凉凉说道:“药材肯定素锦姑娘是没有卖的,如常给公子爷服用了,孙媳确然在东府内闻到过药味来着。”

素锦总算懂了,老太太和少夫人的对话,就像是预先编排好的,只是唱给她听的。猜度着她的所有反应,步步犹如棋盘上将尔一军。

老太太怒不可遏,狠狠一掌击在桌面上,杯盘震动:“说,是谁给你的胆?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胆!坑害我的孙子!”

素锦低垂的头,终究抬了起来,她眼里磷光莹莹,与老太太怒火的眸子正好相对。低哑无奈道:“您不会认为,还有人指使奴婢吧?”

居然像是承认了,这么轻易的,在几句话间,还没用到逼供那一步,她就好像承认了般说出这样话来。何钟灵眸光跳了跳,总有点不由自主,盯在她不加修饰的面庞上。

“来人!”老太太拍着椅子叫道,“叫刑司的衙役过来!越快越好!”

素锦眸内越来越模糊,挥之不去的水雾渐渐俱多。她的晚上回去,晚上,却是如何回的了呢?

刑司深渊牢狱,老太太如何能叫那里的粗鄙汉子直面于府中女眷面前,而是那样的地方虽然少,也还有女衙役。

何钟灵好整以暇坐在侧首,这院里的下人们,已是被遣下去许久,壶内的水早已凉了。虽然是个女人,可是五短身材,打远处目光扫过去,丝毫看不出女人的特征。这深渊里出来的人,一身都脱离世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