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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想到往事,沈东岩不无感叹。他很少作此情思,都是被老太太勾起了无数回忆。想当初沈家发迹,多少还是依赖了年家的,初到京城脚跟没有站稳,却因为跟年大将军的一桩婚事,而被京城人津津乐道。在关系网下,多少权贵也都在那时,提携过沈家。

沈东岩想到自己一介寒门书生,最后能入主翰林院,皆是亏了年府帮衬良多。

感情最怕回忆,越回忆,就越有种难以割舍的感觉。这么多年压着就压着,也没觉得什么,可是经不起这样的回想和推敲。

旁边淑云夫人的声音遥遥道:“我在想宣儿那媳妇,我原来看她玲珑八面的,是个会讨巧的人。如今倒觉得她心思实在有些复杂的样子,倒是我看走眼了。”

沈东岩皱了皱眉,开口道:“依我看宣儿这事就做的不妥当,他媳妇什么样,他不清楚?”

淑云夫人陡然一下没有说话,在这事上,沈文宣表现的比何钟灵还要明哲保身。他是什么事、什么话都事不关己。

淑云夫人略微皱眉,叹息着说:“家里这么大的事,本来她可以从中劝和,她又一向得到老太太青眼,说话必然管用。可她一味的只说的老太太吩咐,半点不往自己身上揽。”

这只能说明何钟灵确实会说话,沈东岩一贯不想搀和这些女眷的事,觉得失身份,继子的儿媳妇虽然常见面,但在他心里并没留下多少印象。

沈东岩才从回忆里拔出来,不免意兴阑珊的,淑云夫人看在眼里,想来因为今日的连续变故,他也是心累了,她便对这个话题表过不谈了。

素锦面对沈洵的话,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或许她从没希望过,能得他这样郑重其事的保证,每一次,这些年在他身边的每一刻,他望过来的眼神,把整个人都点亮,所以让她安然过来了。

如果以主人的身份,他的第一次出现便足够温暖了,或许每个落难的女人,期待着能有一个人从天而降,伸出手将自己拉出绝望。那是每个人心中藏着的英雄,但命运有时无情,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那么幸运遇到属于自己的英雄。即使他坐着轮椅时,看着那么孱弱,他亦是彼时的惜玉最大的希望。

沈洵像极了古书中上善若水的境界,让她无从得知,他究竟为了她,还是他本就这么温暖不能比拟。

此时素锦还是垂下了脸,沈洵在旁道:“你来帮我看看腿。”她满腹心事,而他这么多年信仰的是她的笑容,之于他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拍了拍,素锦便无法不微笑,但伸出去的手是虚软的,沈洵便抓住她放到腿上。

正情浓,动静自远方传了进来,“外面有人来了?”

老太太自个儿身子没好利索,却扎挣着硬是起来了。里里外外的人看着,屏气敛声俱都没说半个字。不知是在撑给谁看,一脸的郁气凝结。

午后就过来请沈洵去一同吃午饭,派了秋宁来,老太太诚意十足。

可东府里外的人,就没那么赏光了。秋宁毕竟曾有一层模糊的恩情在,进来时并不畏缩,俗话说心无亏心事,不怕腰杆挺不直。

丫鬟们鼻子里哼哼两声,花期先迎了出来,秋宁就笑道:“这家里的地方,也就公子爷这府中,丫鬟姐妹们都天不怕地不怕,最有骨气。”

她这话说的实在直白无遮,花期尴尬笑了笑,半晌还是出言道:“今早阿久已经去市集上,购买了大量食材回来,小厨房已重新开了,公子也说,不再去前头用饭,一切还是照往年的例子,姐姐就这么回禀老太太罢。”

意思表达的再明显不过,秋宁微微一笑,心里来之前就有的几分数,算是彻底实现了。人说最不能摸虎须,这位公子爷的虎须,就被老太太摸着了。

她也说出了之前就思量好的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一个屋檐下,公子爷怎么都要考量,如何对待老太太这个亲祖母。除非公子真的笃定,日后都不再面见老太太,那么少吃一两顿饭,当然没什么要紧。可公子若不是这么想的,那就要把态度摆明确了。”

花期心中一咯噔,秋宁自然不是省油的灯,不管她曾帮过谁人,她的心始终还是最忠于老太太,老太太的吩咐她想方设法都会去周全。

既然抬出了老太太是沈洵祖母,院里的丫头就更有异议了,阿久扛着锄头,实在忍不住啐一口。先前姐妹们就都是顾念着,那老太太好说歹说是公子爷祖母,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才事事顺从忍着,但这回谁不是亲眼看着素锦是糟了多大罪呢,现在再对老太太,是半点尊敬也无了。

荔儿和她双双鼻孔朝天,对秋宁不撒一个眼色。

秋宁不恼,认真看着沈洵的房门,如前几次一样心无旁骛。如果她能被几个丫头撵走,那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撵走了。

花期也笑笑道:“姐姐是个聪慧人,有这功夫来东府,其实更应该劝一劝老太太。”

秋宁眼望门扉,轻言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要去改变一个近古稀的人的思想,是不容易做到的。再说,如果真的觉得老太太该劝,以公子的身份和立场,才是最适合劝老太太的人。”

阿久也把花锄放下,三个丫头都瞪大眼看向这边。花期垂头,再给她十年时间,也练不出这样的气势。秋宁要不是丫鬟,都有些戏本子里女将军花木兰的感觉。

一声淡雅的声音从窗栏里传出:“老太太跟前的姑娘,果然都非同一般。”

就在声音落下没多久,门扉打开,沈洵摇着轮椅出来。秋宁一眼瞥见他受伤的双手,这让老太太差点咽气的坏消息。

亲情与期望的回馈,很少能对等。

秋宁敛起衣袂行了个标准的礼,在那瞬间曼声道:“奴婢叩见公子爷。”

清晰听见自己的声音,秋宁不得不说各自有无奈,哪怕将两个亲人推到对立面,同样判断不了对错。

“我正要与老太太谈谈,将东府还恢复到以前,独立而居,彼此都不相扰。”

秋宁仔细看他眉眼,平淡没有愤怒,于是道:“这就要公子自己怎么去说了。”

饭菜准备的十分丰盛,老太太脸色蜡黄,可仍强撑着精神。

席间沉默的吃完了前半段,淑云夫人眼观六路,开口道:“素锦还好吧?能不能下地了?”

刻意说的这般严重,老太太脸色变了变,到底没有发作。本就打着跟孙子和平共存的算计,尽管她心里对一个丫头不以为然,至少面上不再敢露了。

淑云夫人为素锦说的那些话,老太太不是没听见,什么千金落难云云,可怜可叹,只是到不了她心中罢了。进了她沈家门,就是她沈家的奴婢,休要再提昔日高贵的话,拿往日和今朝对比,又是什么心思?

这世上有人发迹,就有人倒霉,风水都是这么转的,难道她年家昔日不可一世,就不许今日沦为奴婢了?

老太太不是不讲理,而是,她素来只愿意讲她自己的那套理。

淑云夫人也是聪明女人,多年来避开锋芒,都是因为这原因。如果各自讲各自的礼,讲到天边去也讲不清。

放下筷著,沈洵开口了:“祖母,这段日子东府打开门禁后,许多事来来去去,先时期望的那点方便也不曾有。主要手下人难免互动往来,有不规矩的地方,也带累祖母烦心。所以孙儿想,日后东府还是自给自足罢?”

虽然像在询问般,但最后的语气明显带了叹息,让老太太的脸终于挂不住了。

“洵儿!”

何钟灵明显心不在焉,这段怪异的时日,仿佛也把她的灵巧磨光了,再不巧笑嫣然,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

老太太尽管生气,但由此带来的身上疼痛,却让她没办法大肆发作。半天才憋出道:“你不就是为了你那丫鬟,同我生气。”

淑云夫人道:“洵儿一向护短,他心疼手下丫鬟不是一两天了,娘却这般做事,让洵儿在他院子里,连个人都护不住,还怎么面对姑娘们?更别说这人,还是洵儿喜欢的……”

真是句句戳心,老太太撩了筷子,转头又想走。末了还回头来了一句:“除非你一辈子不想见我了,你就回你的东府,自给自足罢。”

秋宁到底深谙老太太心,说的话和此番如出一辙。

恶娘亲到底还有孝子,沈东岩也离席起身,亲手去搀扶住老太太,送她进后院歇息。

餐桌上就剩四人空坐着,淑云夫人看着沈洵柔声道:“洵儿你也别急,这事总要慢慢来。”

老太太种种的态度,突然就表达的很明白了。她不是不知道素锦曾是千金之躯,她不是不知道素锦身世堪怜,只是她说了,既然成了她沈家奴婢,那谁也不能在她面前摆小姐的谱。

何钟灵垂下筷子,轻柔开口:“媳妇也去了,夫人和公子慢用。”她安宁的好似不存在,都不曾再去看沈文宣,就拉动衣裙,扶着丫鬟的手掌离开厅堂。

走路的脚步有些虚浮,唇角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既然她何家都没指望了,她还管其他弯弯绕绕做什么?这些小吵小闹此刻听在她耳里,连激起她笑的****都没有。

沈文宣也拉动椅子站起退出了:“我去看看晚晴。”

淑云夫人愁云满面,接连叹气:“这也不是个办法,你们还年轻,多的是自己的日子,难道就一辈子在府里不出了?”

她欲言又止,明显还有话没说。

而且,她还在想,如果,有一丝希望,沈洵的腿脚能好起来,她们沈家,就能重新有变了。

沈洵看着她的眼睛,“素锦今番不是第一次受罪了,过去我都没多加作为,如母亲所说,我还在顾虑良多。所以多多少少、我让她承受了些委屈。但那只是委屈,远不能如此过分,既然都这么过分了,我有什么理由让她再无条件容忍?又有什么理由,能够改变老太太的想法?”

淑云夫人受到波动,闪出一丝泪花来:“洵儿,万般都能做,不能不孝,你还是再想想其他法子罢。”

沈洵抬眼,有些深刻的看进母亲心底,“儿子带着素锦离开,这样的其他法子,母亲愿意吗?”

“胡闹!”淑云夫人啪的掷下,严肃看着他,“你想都不要想,为了你娘可以疼爱素锦,但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东西而失去你!你给我记着这点!”

沈洵眼睑下垂,盖过眼底的疲惫。

素锦在房里研究针法,在脑子里一遍遍的过。她的生命里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围绕着这一片天,就已经过了快十年。院里的对话她全听见了,却也只和没听见一样。她的血都已经冷了,如果不学着隔绝自己,她根本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别看她好像用尽了力爱着沈洵,可是有种幸福,是旁人怎么努力,都无法给予的。他和她其实都是,有时候承受的太多,怎么能够不累。而失去了旁人眼中所谓的一切,她目前能做的,只有想到最好的法子,治好沈洵的腿。

绮罗纱帐仍未变,仿佛还停留在新婚之夜。沈文宣努力了半晌,才走进去,拥住何钟灵的双肩。

低声附耳,“晚晴,不要再如此。”

若说沈文宣对何钟灵没有情,那是假的,只不过在曾经,这份情有多少,就值得推敲了。

可是现在的何钟灵,曾经一心扑着他,觉得他就是一切的何钟灵,已经没有精力去揣度他了。何家的一切就像伴了她很多年,如影随形的东西,以为很平常很普通,完全忽略了的东西。突然从周围从身体里抽离,干净的无声无息。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何钟灵离开他,坐在红锦软榻上,幽幽仰望着他,穿着月华璃裙像一具失了魂的美艳躯壳,“如果我什么都没了,为什么别人还能幸福着,别人能苦尽甘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