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阿拉伯半岛伊斯兰改革运动”并没有成为对沙特政权的重要威胁。“阿拉伯半岛伊斯兰改革运动”构想的伊斯兰国家与沙特政府并没有根本上的区别。萨阿德·法吉赫只是提出他的计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建立言论自由和结社自由作为主要原则,第二个阶段是建立代表民族及其信仰体系的机构。萨阿德·法吉赫最主要的改革要求是言论自由和选举自由,它们并没有获得广泛的支持。“阿拉伯半岛伊斯兰改革运动”的政治目标尚不确定,该组织的简报的某些论述表明它具有改革主义的倾向,而1997年6月16日的周报又显示出其革命性的倾向。“阿拉伯半岛伊斯兰改革运动”在这份周报中提出它决心要推翻沙特政权。萨阿德·法吉赫还说,他不相信现在的沙特政府有能力实施必需的改革,只有经历一次根本性的政治变革之后,政府才有可能具备改革的能力。改变沙特体制的任何尝试都将排除沙特统治家族的权力,因此,沙特家族不可能允许任何有意义的改革。萨阿德·法吉赫的言论既不足够激进以吸引那些想要与沙特政权动武的人,也不足够温和以吸引西方政府。无论如何,“阿拉伯半岛伊斯兰改革运动”是现今唯一一个沙特现代伊斯兰主义反对派组织的代言人。“阿拉伯半岛伊斯兰改革运动”是沙特阿拉伯最具影响力的反政府力量,它的思想和活动会对沙特阿拉伯的反对派运动产生很大的影响。
另外一个沙特的反对派组织“沙特阿拉伯反对腐败委员会”出现于1996年,以美国为活动基地。这个组织的身份是模糊不清的,它的活动局限于互联网的范围。这个组织建设了一个精致的网站,在网站上有关于沙特王族的生平传记信息、腐败的事例和批评沙特政权的书籍的原文复制。这个网站及其资料为了解沙特阿拉伯的现状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细节性信息。该组织发表声明陈述其使命:“‘沙特阿拉伯反对腐败委员会’是一个和平的组织,其唯一的目的是将互联网作为一个世界范围的活动工具,来改变沙特阿拉伯的地位。‘沙特阿拉伯反对腐败委员会’不隶属于其他任何组织,也不与任何政治或者宗教的组织相联系。‘沙特阿拉伯反对腐败委员会’谴责暴力、激进主义和极端主义,维护美国和沙特的利益。”该组织还强调传统和伊斯兰教,并不公开追求自由化的政治和社会制度。该组织在声明中提到,这个组织的非正式领导权属于具有独立思想的、想要将沙特阿拉伯带入21世纪而不扰乱其社会道德和伊斯兰根基的沙特阿拉伯商人、知识分子和其他人士。该组织申明其目标是揭露“苏戴尔七兄弟”统治下的腐败、压制人权和缺乏言论自由,其主要针对的听众是全世界的学生,鼓励他们传播有关王族腐败和压制人权的信息。除了学生之外,该组织的目标听众还有沙特精英、记者、学者和决策者。1999年末,“沙特阿拉伯反对腐败委员会”一度消失,2002年又再次出现。
五、什叶派的政治回归
20世纪80年代以来,沙特阿拉伯激进的什叶派反政府运动并没有取得重大成果。面对什叶派少数派的挑战,沙特政府很容易就与逊尼派伊斯兰主义者结成同盟,他们甚至还指责什叶派是“多神论者”和“异教徒”。1988年开始,一些什叶派活动家逐渐放弃霍梅尼主义的革命立场,开始寻求一种更具建设性的反抗形式。“伊斯兰革命组织”及其领袖也经历了从激进到中庸,从与沙特政府对抗到适应的过程。他们宣传什叶派少数群体作为沙特国家的公民,具有沙特文化的同一性,其政治言论也从发动伊斯兰革命转变为要求社会平等、号召政治民主化改革和保护人权。什叶派对沙特政权的批评开始集中在侵犯人权、缺乏宪法和国民议会等问题,同时要求扩大沙特公民的政治参与,限制国王的绝对权力,缩减警察拘留和逮捕政治反对派的权力。为了重塑该组织的形象,“伊斯兰革命组织”改名为“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并且广泛利用各种媒体资源,包括磁带、传真和电子邮件等方式来传播该组织的信息。1990年,“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组织的领袖哈桑·萨法尔出版了《伊斯兰教中的多元主义与自由》一书。他的著作为引导该组织远离革命性的言论和霍梅尼主义的影响,构建更温和的主张铺平了道路。通过论述自由和多元主义的伊斯兰教根据,哈桑·萨法尔引导什叶派的政治活动向更温和更成熟的阶段发展。哈桑·萨法尔的温和倾向导致了《阿拉伯半岛》杂志的诞生,它在1991年1月到1994年8月之间出版。《阿拉伯半岛》集中报道沙特阿拉伯内部事件并提供相关分析,并集中讨论人权、宽容、公共管理、政府腐败和侵犯公民权利等问题。该杂志的可信性引起沙特政府和许多沙特民众对“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的关注。1991年,“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开始在伦敦出版《贾兹拉·阿拉比亚》,在华盛顿出版《阿拉伯领导人》,取代原来的月刊《伊斯兰革命》。
新杂志采用温和的基调,集中批评沙特国内的人权问题。他们提出了一份改革计划,其中许多内容都不仅仅属于什叶派的问题。1994年“保卫合法权利委员会”开始出版杂志之前,什叶派组织的杂志一直都是沙特反对派在海外的唯一代言人。“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强调那些能吸引更广泛听众的问题,并将其视野扩大到地区和国际的问题。什叶派反对派试图与逊尼派反对派建立通讯和联系,但是遭到逊尼派反对派的拒绝。
通过言论和策略的改变,什叶派反对组织逐步获得沙特阿拉伯民众的认同,吸引了更广泛的听众,加强了它的可信度,并由此获得了与沙特政权谈判的地位。什叶派反对派温和基调的反抗策略有助于沙特政府回应什叶派的要求。海湾战争以及伊拉克什叶派反对萨达姆的起义转变了沙特人对沙特什叶派的看法。沙特什叶派拒绝与萨达姆合作,沙特政府官员认为沙特什叶派领导人是负责任的公民,应当得到奖赏。加之在海湾危机时期,什叶派领导克制了他们对沙特王族的不满情绪,而不像逊尼派反对派,特别是萨法尔·哈瓦里和萨勒曼·阿乌达那样不断地批评沙特王族和沙特政府。面对90年代初期国内日益高涨的反抗情绪,沙特政府希望和力量相对弱小的什叶派和解,以集中精力对付更具威胁性的逊尼派反对派。什叶派也倾向于获得王族的保护,避免什叶派少数派受到正处于蓬勃发展阶段的逊尼派伊斯兰主义者的猛烈攻击。
1992年6月,哈桑·萨法尔表示愿意与政府谈判,他发表声明:“我们不拒绝任何与政府的对话。我们将积极地回应包括政治改革和结束宗教倾向、地区主义和部落主义等方面歧视的主动行为。”1993年10月,一个流亡国外的沙特什叶派反对派领袖塔瓦菲基·谢赫带领一个代表团回到沙特阿拉伯,与国王法赫德和其他的沙特官员会面,双方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沙特政府首次表示接受什叶派反对派。在沙特大使与美国谈判之后,加兹·库赛比和许多什叶派反对派成员在1993年秋回到沙特阿拉伯。1994年9月27日,4名什叶派反对组织领导人从伦敦和美国回到沙特阿拉伯,这些什叶派领导人是塔瓦菲基·谢赫、加法尔·沙伊卜、萨迪基·朱卜兰和伊萨·穆兹伊尔。他们与国王法赫德、亲王苏尔坦和萨勒曼,以及东方省总督穆罕默德·本·法赫德亲王会面。国王法赫德还到什叶派地区视察,允诺改善那里的条件。沙特国家承认什叶派的意识形态,逊尼派大穆夫提阿布杜勒·阿齐兹·本·阿布杜勒·阿拉·本·巴兹也与哈桑·萨法尔进行会谈。沙特政权重新发行学校教科书,修改了曾经关于“什叶派是异端教派之一”的提法。新的教科书提到沙特阿拉伯现有5个伊斯兰教法学派,其中4个属于逊尼派,另一个属于什叶派。国王法赫德命令东方省省长亲王穆罕默德·本·法赫德满足什叶派的要求,包括允许以前不合法的什叶派宗教仪式,归还取消的护照、允许流亡者归国、保证回归的人将不会被捕或者被审问。沙特当局释放了许多什叶派活动家。
什叶派组织的宗教政治目标相对有限,他们最根本的要求是改善沙特阿拉伯什叶派的境况。沙特政府通过与“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的和解,去除了一个有可能发展成为严重威胁的反对派,同时预防了不同倾向的反对派运动之间建立具有更大破坏性的政治联盟。“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接受沙特家族改进什叶派现状的允诺,对与沙特家族订立单独的协议感到满意,因此不再坚持广泛的改革计划和对本国人权的要求。“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的出版物《贾兹拉·阿拉比亚》和《阿拉伯领导人》在1993年8月出版最后一期之后停刊。沙特政府在什叶派问题上作了有限的让步,“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就演化成一种更温和的反对派运动。“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成员回归沙特以及该组织与政府的和解并不意味着沙特阿拉伯什叶派反抗运动的结束,它只是什叶派反抗策略的一种变化,即从直接的对抗转变为建设性的反抗。哈桑·萨法尔的录音带和著作显示出对国内外组织的开放态度,愿意与逊尼派和世俗的反对派组织对话。他的布道尝试将多元主义、言论自由、信仰和伊斯兰传统中正当反抗的理论相结合,而不论是什叶派的思想还是逊尼派的思想。哈桑·萨法尔还努力将西方的概念和沙特本土的思想相协调。哈桑·萨法尔强调什叶派政治参与以及与政府对话的重要性,他还提出私人宗教行为和公共政治活动之间是有界限的,国家不能干涉私人的生活。哈桑·萨法尔将公民社会视为国家和非国家的组织之间建立理想关系的关键组成部分,因此要求进行社会政治改革、扩大政治参与、发展公民社会、保护少数群体的权利。哈桑·萨法尔的著作和布道还提出,应该尝试建立一种能接受政治反对派和不同意见的宗教政治文化。“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出版了两种新的季刊:杂志《话语》致力于拓展该运动与其他组织的对话,例如穆斯林兄弟会和穆斯林世界其他温和的伊斯兰组织;《绿洲》则向读者提供长时间被忽略和被禁止发表的东方省历史和什叶派文化,包括许多由沙特什叶派写作的诗歌和小说。
沙特阿拉伯民间宗教政治反对派长期以来处于分散甚至于相互对立的状态,这就为沙特政府对待反对派的分而治之策略提供了条件。“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与沙特政府和解以后,就一直致力于什叶派与沙特政府之间的对话、什叶派与逊尼派之间的对话,甚至是什叶派与妇女之间的对话。“保卫合法权利委员会”领导人穆罕默德·马萨里评价沙特政府与什叶派的和解时说:“这次和解是国王法赫德在来自逊尼派主流群体的改革要求不断增加之时,减轻政权压力的一个‘技艺高超的做法’。”为了与沙特政权抗衡,1995年,穆罕默德·马萨里宣布,“保卫合法权利委员会”提倡所有沙特公民的言论自由,包括什叶派和非穆斯林。逊尼派伊斯兰主义者对什叶派的承认有效地结束了什叶派与沙特主流社会的疏远状态。
自从1993年沙特政府与“沙特阿拉伯什叶派改革运动”达成协议之后,沙特政府对什叶派的歧视行为大大减少。温和倾向的什叶派领袖哈桑·萨法尔和塔瓦菲基·谢赫对政府回应他们的要求感到高兴,但还是希望进行更多的改革。他们还警告说,如果政府违反1993年协议,什叶派民众就将采取更加激进的反政府活动。然而,尽管沙特政府成功地与最重要的什叶派组织达成协议,但并非所有的沙特阿拉伯什叶派都同意与政府和解,一些流亡海外的什叶派反对派成员并没有归国。许多什叶派的要求并没有得到满足,包括执行什叶派法律的权利、修建和崇拜什叶派圣地的权利、维修被沙特人毁坏的麦地那什叶派公墓、举行什叶派宗教仪式的自由、结束政府和大学中对什叶派的歧视,以及东方省什叶派状况的普遍改善。
六、圣战派的政治实践
20世纪70年代,沙特阿拉伯国的宗教政治领域出现了一种新萨拉菲主义倾向,其意识形态主要参考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的瓦哈卜派欧莱玛,以及一个因反对所有形式的模仿、强调依赖“圣训”进行宗教统治而著名的叙利亚学者纳斯尔·迪恩·阿拉巴尼的思想。新萨拉菲主义明确否认国家的合法性,并且将接受国家公共机构的雇佣视作有罪的行为。因此,新萨拉菲主义者一般都在非官方的私人机构中工作,甚至还宁愿远离社会而居住到相对隔离的地区。新萨拉菲主义者最初并不关心政治,也不参与觉醒主义者所热衷的社会和文化问题的讨论,他们只关心个人信仰的问题,常常花费数小时和数日来讨论宗教仪式的细节问题。然而,正是新萨拉菲主义在沙特阿拉伯孕育了激进的宗教政治运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