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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番外:傲雪——九死一生凤还巢(三)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黯然说道:“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是啊,以前的我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我再怎么虚与委蛇,但至少对他,是付出过真心的。可现在呢,我不知廉耻的求欢之中,除去故意在他父亲灵前羞辱他的成分,又剩下几分真心呢?

“哦,我知道错了,这就回去自省。”我故作落寞地抽身出来,转身向着门口走去:“可若接下来的日子里有人问我何以积郁成疾,我无法保证自己在悲痛之中会不会泄露出什么秘密来……”

手,自身后被他牵住,再一用力,将我霸道地扯进怀里。

“你是在玩火!”他目光犀利地望着我,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但让我觉得他在强忍着给我个耳光的冲动,连口气都跟着差了很多:“那好,我成全你!”

说罢,他抱着我向后殿走去。

千岁宫前殿庄严肃穆,烛影摇动,白幡被夏夜的微风吹起,像一只只自地狱伸来的手,触目惊心;而后殿却红鸾帐暖,春宵恨短,将人的最后一分意志穷尽……

我离开千岁宫的时候天还没亮,允辰穿好素服又跪去了父皇灵前,继续在人前扮演他孝子的戏码。而我也累了,懒得闹了,毕竟从他在床上敷衍多过激情的回应中我也能看出来,再纠缠下去,我决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没有出宫返回将军府,我而是去了自己以前在皇宫中的住所,相宜轩。

相宜轩显然被荒废了许久,除了格局未曾变过外,到处都落了厚厚一层灰,令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出宫已经足足两年了。

天才一蒙蒙亮,相宜轩来了十几个太监宫女,麻利地将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新添了许多宫中时下流行的摆设与字画,件件可谓清新脱俗,是以前的我会喜欢的东西。

我知道,这些都是允辰安排的。

我也知道,他是在向我示好。

可惜我信不过宫里的人,于是写信通知锦上夜安排乐冉进宫来跟在我的身边。她武功高强又胆大心细,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叮嘱乐冉,但凡出现在相宜轩里的每一道菜、每一滴水,入口之前都必须先用银针验毒,就连盘碗杯碟,茶盏勺筷,都不可掉以轻心。

乐冉按照我的吩咐逐一试毒,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可我还不放心,取出一包白色粉末,命她每日取米粒大小,以水冲泡之后与我一同服下。

“放心,这药剂只做解毒去热之用,适宜在夏季服用,对身体并无大碍。”我是这样跟她解释的,但实际上我撒谎了,这粉末名叫“百灵散”,是包解百毒的灵药,再厉害的毒药也能被它化解一二,拖延毒发的时间。

是药三分毒,正因为我在北国后宫时屡次被人下药毒害,好几次差点没命,不得已只好长期服用此药来以备不测,后来甚至还害得自己积毒成疾,得了不孕之症,所以无论北国皇上再怎么想从我身上得到皇嗣,都是妄想。

而我在半漠城时之所以喝了允逸亲手喂下的堕胎药之后出现小产的迹象,就是因为我事先服下了加大分量的百灵散,又正值月信来临,故而才会流血不止,轻而易举地就骗过了半漠城那群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庸医。

可若因为我服过百灵散,因此侥幸逃过了那场几乎将整座半漠城清洗一空的投毒案,可乐冉为什么没中毒,这个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是她命大也好,是她造化也罢,在相宜轩我片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固执地要乐冉每日与我一同服下这即是自救又是自残的百灵散。

因为我知道,只要下毒的人有心,远远有我想象不到、而又防不胜防的方法在前方等着我……

元沥二十八年,九月初一。

先皇安葬,入土为安。

一同葬入皇陵的还有殉葬的冷昭仪,先帝念她情义并重,故临终前颁下遗诏,追封她为贵妃。

次日,太子登基,继承大统,改年号为辰启。

新帝仁慈,登基大典中对天下子民立下誓言,必将励精图治、广施仁政、济世苍生,并于当日颁旨大赦天下、减税三年。

此举不仅惠及黎民百姓,就连被刚刚被八贤王御胤城查出违背朝纲、私自在民间放贷取利,并间接造成江南诸省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琪王允琪,也未遭应有的责罚,只是削去了爵位,降为郡王,奉旨前去为先皇守陵,无皇帝传召,此生不得离开。

与此同时,琪王与义阳郡主冷寒香的婚约,也一笔勾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没想到我与允琪纠缠了半辈子的瓜葛,竟被允辰一纸诏书就给抹去了;也没想到允琪会被驱逐出宫,发配皇陵,这辈子都没有再回来的可能;更没想到姑姑冷昭仪竟会为先帝殉葬,自此与我天人永别。

我从小就知道姑姑不喜欢我,不知为什么,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又敬又怕的,将我接进宫来扔给了嬷嬷,之后就几乎没再怎么管过我。那时八贤王还在边疆束关,而我在被封郡主之前无官无爵,住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又不得姑姑宠爱,还被允琪时常欺负,宫里的下人则更是趋炎附势,可劲地欺负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我,连同我身边锦上夜与小卓,也都受尽了冷眼与虐待。可以说,我的上半生之所以活得那么辛苦,姑姑难逃其究。

可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新帝登基,号角声与朝贺声响彻了整座宫殿,我知道身为前朝郡主,我该穿上宫装前去金銮殿跪拜新帝,可我望着宫装那喜庆的颜色,总觉得红得太刺眼。

我把自己关在相宜轩里整整一天,从清晨至傍晚,直到允宴从登基大典之后的筵席溜出来看我,还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两年时间不见,这小子居然长得和我一般高了,冒出了喉结,就连跟我说话也没大没小的了。

“香儿,与五哥的婚事没了,你也别太难过。”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大不了我以后娶你!”

我听得直皱眉头,“叫我香儿姐!”,我纠正他,可他就是不肯改口,固执地喊我“香儿,香儿”。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我与允宴之间的感情也不单纯了呢?

或许从来就没有单纯过,以前他只是个跟在我身后乱跑的小屁孩,如果不是他贵为皇子,无形之中可以调动一股庞大的势力,或许,我真的不会愿意多花一点时间在他身上。

“香儿姐最喜欢允宴了,允宴喜欢姐姐吗?”以前我总这么逗他,听者无心,说者有意,我是故意将这个想法植入他的心底,在他尚未有分辨能力的年纪。

允宴总是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嘻嘻笑个不停:“喜欢!”

“那么允宴长大了保护姐姐好不好?”

“好!”

“如果有坏人欺负姐姐怎么办?”

“我找父皇和母妃帮姐姐!”

“可如果你父皇和母妃不肯帮忙怎么办?”

“那我永远陪着姐姐,不让坏人靠近!”

……

往事历历在目,可如今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欺凌、唯有工于心计来保护自己的寒香了,那么我在允宴心底种下的这些毒苗,是不是也是时候拔出去了?

正恍神,我看见允宴拿起一只酥糖玫瑰糕向口中送去,来不及出声阻止了,我急得伸手打掉他指间的糕点,他被吓了一跳。

“这一天又是跪拜又是行礼的,本来就又累又饿,我还从皇兄的筵席上溜出来专程探望你,这会肚子都饿得都咕咕叫了!”允宴还没改掉小孩子脾气,委屈地嘟起嘴来:“不过一块玫瑰糕嘛,干嘛这么小气?”

他还小,生活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我不想向他解释 “相宜轩”里但凡可以入口的东西都可能被人下了毒,干脆缄默不语。

允宴瞪大了眼睛,凑近了打量我,看着看着,忽然伸手用指背在我鼻梁上轻轻一刮:“香儿,我怎么感觉你和前段日子又不一样了,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蓦地一惊,心想允宴这家伙年纪虽轻,可看事情竟比很多大人都透彻,自己还真是小瞧了他,又觉得他刚才的举动实在欠妥,正板起脸来准备教训他一顿,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了唱和:“皇上驾到——”

我和允宴忙起身向门口迎去,还没来得及跪地迎接,房门已被推开,入门而来了一袭明黄色龙袍,灼灼耀眼,压的人抬不起头来。

来人正是允辰,头束雕龙金冠,镶金的穗子自皇冠上垂下,掩映于一袭如墨的发丝之间,自胸襟铺展至脚下的五爪金龙更是绣的栩栩如生,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帝王之气,是以往在温婉如玉的他身上少见的。

我在心里暗暗感叹,俗话说得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允辰三言两语便将允宴遣走,不管那小子有多不愿意,可这是他作为皇帝的权利。

待屋内归于寂静,允辰开口道明来意:“为何不去观礼?国宴也没见你出席?”,他话语温柔款款,并无责备之色,也未因我与他今时不同往日的地位差别而多加威严。

“先皇过世不过十日,宫中早有传旨,三月之内,百官禁酒,百姓忌荤。”我边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边不慌不慢地说着:“我又怎能明知故犯,以身试法呢?”

他听出我话里的讽刺,毕竟我揶揄他假仁假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脸上一阵青红,可还是耐着性子跟我解释道:“今日虽是朕的登基典礼,但并未过分喜庆喧闹,其后的筵席,朕也特意吩咐不得有荤腥,酒饮也以茶水代替,因此,对先皇并未有半点不敬之意!”

他寥寥几句“朕”听得我不由得皱起眉来。皇上的登基仪式该是什么样的,小时候的我们已经预想过太多遍了,他扮皇上,我扮皇后,向着君临天下的他顶礼膜拜,他那既心驰神往又忐忑不安的神情至今仍铭记在我心里,当时还是我每每提醒他说做了皇上就不能再说“我”了,而应该自称“朕”,没想到如今不再需要我的提醒,他已经适应了。

忍着心酸,我拿起茶杯,与他面前的茶杯轻轻一碰:“既然刚才未能当众向你朝贺,那请允许我就以茶代酒,恭祝你得偿所愿,继承大统!”

瓷器相碰的回音如一柄钝刀,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慢慢厮磨着。允辰盯着茶水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却并未将茶水饮下,甚至,连碰都没碰。

“跟朕来,带你去个地方!”他留下话,起身出门而去。

我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知该不该跟去,毕竟我自回宫来就在跟他闹情绪。可这怎么说也是他身为帝王对我下的第一道圣旨,我犹豫着,还是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他在前方领路,我在后面跟着,还有大批的侍卫随从远远地尾随着。我想起以前与他私会,两两相依,遥看牵牛织女星的场景,以后再想与他独处,恐怕都只能是奢望了。

尽管天色已暗,但我还是很快就认出了允辰带我来的地方,是梅花林。

这片花林原本是种在将军府里的,毕竟我与我那素未蒙面的妹妹两人的名字合起来是“傲雪寒香”,所以我时常幻想着这片梅花林是父母对我们姊妹的寄托,省亲时难免伤感,随口说了句:“可惜回宫后就看不见了”,次日,这数以百计的梅花树竟然被人悉数挖出,打着八贤王的旗号送进宫来,移植在了我举目可见的地方。

允辰命侍卫守在梅花林外不许跟来,接过一盏琉璃宫灯,带着我一前一后向树林深处走去。

两年的时间未见,正值盛夏,这片林子却不见生机,嶙峋的树枝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几片绿叶,在黑暗中显得越发冷清。

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郡主爱梅”,如今见这林子破败成这幅模样,我该很难过的,对不对?

可我仔细地感受了下自己此刻心里的滋味,除了唏嘘,似乎并没有太多伤感。

梅花林是打着八贤王的旗号送来的,在当年真可谓是震惊朝野、轰动一时。皇宫上下纷纷流传着八贤王对我何其宠爱,比起亲生父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我太需要八贤王的庇佑了,顺手推舟地做出一副上慈下孝的姿态,将八贤王的礼物视作珍宝,但凡有人敢折损花枝,必会被我以八贤王的名义狠狠教训一顿,着实给那些欺负过我的人立了个下马威!

可我心里知道,这片花林其实是锦上夜送的。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我以“男女授数不清”的借口赶出宫去了。他跟小卓从小入宫,陪我度过了数不清的艰苦岁月,可他又与小卓不同,没有女装掩护,又好为我打抱不平,早就成了允琪的眼中钉。我怕他早晚会惹祸上身,于是在他尚未行弱冠之礼时便将他遣散出宫,并将父亲的将军府交予他打理。所以有权利处置梅花林并能说服八贤王李代桃僵的,唯有他。

更何况梅花林刚刚移植那会,锦上夜几乎每天打着“护林”的名义进宫,将这片树林照顾得生机盎然,可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为的是能在这里偶尔撞见我一面。

他的相思成狂,令我不得不正视他对我的感情,可惜,我早已心有所属,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寒香还活着,或许我会考虑把她介绍给他,他是个好男人,值得她托付终身。可在当时我所能做的,当务之急便是阻止锦上夜继续泥足深陷下去。

我故意设计让他撞见我与允辰在梅花林中幽会,用最隐晦、也是最直接的方法,打破了他的幻想。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锦上夜一怒之下居然一走了之,留下张字条就闯荡江湖去了!

直到在北国皇宫里与寒香相聚,我才从她口中得知,在我离宫之后的时间里,锦上夜不仅考取了武状元,名声大噪,继而官封御林军副统领,报效朝廷,甚至还铤而走险,安排寒香假扮郡主进宫调查我的行踪,就连眼前这片死气沉沉的梅花林,也成为他在暗中与寒香互通有无的障眼法。

一前一后行至树林深处的假山下,早就出了宫人的视线之外,允琪将手中的琉璃宫灯猛力一扔,长臂一挥将我圈禁在双手与山石之中,脸上泛出薄怒:

“你究竟想要怎样?今日是朕的登基大典,京中五品以上官员无人敢不进宫面圣,但凡有一口气在,就是爬,也要爬进光明殿向新君朝贺。唯有你,既未抱恙也不告假,礼官当众宣了你的名号,你却不现身,丝毫不顾及朕的颜面,将朕和数千官员晾在光明殿上面面相觑。难道你想逼朕明日登朝颁布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治你的欺君之罪吗?”

从未见他像现在这般对我动怒,印象中他一直是当初那个文弱书生,既没有允琪的邪魅俊美,也没有锦上夜的英姿飒爽,他就像个瓷娃娃,身份尊贵,却体弱多病,一碰就会碎似的,令人不敢亲近。

可我喜欢的,正是他的温文如玉,表面看上去柔弱,骨子里却有股韧性,他被病魔纠缠了多久,就与病魔战斗了多久,所以在这座冷漠的皇宫里,他是为数不多可以理解我不甘服从命运安排的人,甚至,还教会了我怎样与命运抗争!

所以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怎样假意投诚,受了允琪欺负,被凤仙的巫术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去追究,反倒拜凤仙为师,先消除他俩的戒心,待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之后再一举告发,毁了凤仙的神坛,烧了她不计其数的孤本秘籍,就连当时已经被封了爵位的允琪,也被皇上一怒之下赶出宫去。再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四处向人博取同情,逼得姑姑冷昭仪尽管恼羞成怒,却无奈于人言可畏,丁点不敢动我。

可那时候我懂什么呀,与我同龄的女孩子根本都还在父母羽翼下嬉闹玩耍,我又哪里会有如此了得的心机,懂得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不都是允辰手把手、一步步教给我的吗?

想到这,我将心一横:“敢问皇上,今日在登基大典上,你可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立我为后呢?”

“朕说过了,需要时间考虑!”他用手扼住我的下巴,有那么片刻,我怀疑他已经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接着欺身压过来,贴在我耳畔狠狠咬道:“可你若是再继续这样无理取闹下去,到头来只会弄得个鱼死网破,对你,对朕,都绝没有好处!”

“我之所以会无理取闹,难道你还不清楚原因吗?”我冷冷地反问他。

“我知道,你在怪我娶了紫陌为妻,又立了两位侧妃……”他将手从我颈间撤去,露出稍许歉意:“可别人不了解,你还能不了解吗,以我这幅体格,本不适合继承大统,若不是蒙父皇垂爱,又得以宰相为首的势力相助,或许这皇位就是落到外人手中,也绝轮不到我……”

我听出了他不再以“朕”自称,也想起了自己离宫之前担心他因钟情于我而不肯娶宰相之女为妻,反倒耽误了大好前程,千叮咛万嘱咐他道:“娶尽天下有用女子,助你收复帝王大业……”

深埋心底的情愫,转瞬之间席卷而来。可当年若不是与他珠胎暗结,我也不至于因为允琪一番无凭无据的说辞,“莫遣相思随水流”,就答应了一场有去无回的交易,离开南国皇宫,顶替允宁公主嫁去北国。

毕竟在那个时候,我是爱他的,爱他爱到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地步,所以我不愿见他在皇位与我之间面临两难的抉择。但凡他想要的,就是牺牲自己,我也要帮他得到!

可他现在竟然说我在无理取闹?

好吧,我承认,我在无理取闹,可若不以这种无理取闹的方式发泄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令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切身体会到我在北国皇宫所遭受过的侮辱与痛苦。

“恭喜你,你有了自己的骨肉,很快就可以做父亲了……”我浑身颤抖着,向他揭开了自己心头最深的一块伤疤:“而我们的孩子,却死了……”

他黯然凝望着我,胸口渐渐不平稳起来,仿佛有血气翻涌着要呕出。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自然得就像以前我常做的那样。

可惜灯光很暗,他又素有肺疾,令我一时分辨不出他现在的痛苦究竟是由什么所引起的。

他强忍着痛,将我的手收进掌心,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以一种起誓的方式字字用力地咬道:“如果当时我知道你怀了身孕,就是不做这个皇上,我也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摸着他紊乱的心跳,我有霎那的感动。

我确定他现在所承受的痛苦并非肺疾发作,而是因为动了情。

就在回宫见他的第一晚,我故意在他面前烧了个纸人,为的就是使他引火上身,再拿冰水泼他,其实在那一刻,我在水里下了“绝情盅”。尽管亲眼看着水淌进他的嘴里,可即便是千岁宫龙床上的一夜春宵,也并未见他有毒发的迹象,令我不免怀疑,是他喝下的“绝情盅”水太少,所以蛊虫并未发作。

方才他来我的“相宜轩”,我又亲手斟了茶给他,可他却谨慎得有些异常,连茶杯都不肯碰,令我不免还真有些头疼,看来想给处处小心事事提防的他下毒,还真不容易。

就当我以为计划失败之时,他却因情思牵动而心口绞痛。

绝情盅,绝情盅,绝心绝爱断情种。要证明他对我的感情,这种手段并不高明,甚至荒唐得有些可笑。可是,我有我的苦衷。

他脸色渐渐苍白,眉峰紧拧,似乎正承受着越来越多的痛苦:“孩子没有了,只能说他与我们的缘分太浅。只要你愿意,将来我们想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即便你我的子嗣不是长子,我也会力排众议,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将来把皇位传给他……”

酸楚像根针扎进了我不堪一击的心,我努力地想对他微笑,泪水却扑簌簌滚落。因为长期服用“百灵散”,我早就和北国那位外强中干的皇上一样,失去了生育能力。

可我却不能把事实告诉他。

“你看你,今天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你怎么反倒哭了?”他强扯出笑容,用自己明黄色的衣袖为我擦着眼泪:“你不去给我道贺也就罢了,我将满朝文武丢在光明殿,特意赶来向你道喜,你怎么舍得用眼泪迎接我?”

“道什么喜?”我梨花带雨中问他:“你肯立我为后了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琉璃宫灯,牵着我沿石阶登上了假山。

与他牵手的时间越久,越是被我摸出他的脉象竟很快平和了下来。

已经不痛了吗?

泪水在我脸上风干,我举首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可转念一想,或许由于他自幼便与病魔为伴,对疼痛的忍耐力强过他人许多,所以只是暂时忍住了痛而已,我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两人并肩立于假山顶上,望着脚下萧杀的树林,我向允辰投去不解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自琉璃宫灯中取出蜡烛,向着假山脚下扬手掷去。

烛火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地之际,将空地上摆放的蜡烛引燃,随着火苗与火苗的触碰,一只只蜡烛依次燃烧起来,在黑夜中慢慢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喜”字。

“你与五弟的婚约解除了,难道不该贺喜吗?”他凑近我耳边,隐隐兴奋地说道:“五弟已经被我发配前去为父皇守陵,此生再无归朝的可能。这样即使我俩背着五弟行风月之事,珠胎暗结的事泄露出去,相信也再没有人胆敢追究!”

对他来说,这或许的确是喜事。可我听得心底发冷,他这么说,不也就等于暗示我,我手中所谓的把柄,对他其实再无半点威慑?!

果然,他继而说道:“在今日的登基典礼上,我未宣布册封紫陌,已经引起了宰相一族的强烈不满,五弟的旧部下也趁机滋事,而我刚刚登基,根基尚未稳固,急需各方各派的支持。纵然八贤王待你恩重如父,可他手中权力过大,于国纲、于家业都不是件好事,我与他的权力之争势在必行,你夹在其中本就左右为难,此时若再急于立你为后,我担心,会动摇国之根本……”

“你的心口还疼吗?”我忽然打断他。

他微微一愣,不知我为何会有此一问,可无需他回答,我也能从他被烛火映得红润的脸色中得到答案。

“一点小伤小痛而已,早就习惯了!”他兀自说了下去:“所以我考虑,与其玉石俱碎,不如先随了宰相的心意,暂立紫陌为后,待我立稳根基而你又诞下龙裔,八贤王的势力也逐渐消耗殆尽,到时候我再寻个罪名免去紫陌的皇后之位,立你为后,你看如何?”

表面上是商量,可他眉目流转间,一片决然清亮。他把前前后后可能的、不可能的事情都极为仔细地想到了,就像当年帮我设计告发允琪一样。

“悉随尊便!”我知趣地答道,咽下了多少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原本我只是想以皇后之位试探自己在他心底的分量,可如今,经纬分明,就连“绝情盅”都没在他身上发作,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允辰直视我的双眸,唇角漾起满意的笑容,颔首,在我额头轻轻印下一吻:“这才是我爱的女人,通情达理,深明大义,这样我将来才敢把皇后的凤印交到你手上!”

如果现在他体内的绝情盅发作,或许我会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只可惜,蛊虫就像催眠了似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垂眸,掩去了满目辛酸,再抬眸时,已换做妩媚一笑,抬手,手腕若即若离地勾住他的脖颈:“我成全了你,今晚,你也要成全我才行!”

他罩在龙袍下的身躯一僵,大概在想我何时竟学会了这些蛊惑人心的招数,连声音都听来娇弱欲滴,令人恨不得能揉进骨子里好好疼爱一番。

“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是在哪里吗?”我故意凑近他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在他耳蜗里激起小小的漩涡:“想不想重温当时的甜蜜?”

“刚刚才夸过你,怎么又开始胡闹了?”允辰慌乱抽身出去,如临大敌般警告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的登基之日。我也知道他那已经怀了身孕的太子妃以及新纳的两位侧妃都在眼巴巴地等他回宫,先聆听圣训,再沐浴龙恩。

越是这样,我反倒越不肯放他回去了,有什么会比新帝登基的当晚就露宿风月、流连忘返更能令他和他那群妃子们难堪的呢?

我凑近他,贴去他的耳廓,轻轻吐纳着,极有耐心的,一点点,一寸寸,瓦解他的防线。

“我知道你身为帝王,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可你问问自己的心,难道,就真的不想和我好吗?”

他生硬地侧过脸去,闷声道:“这些事,待你嫁入皇宫,敬拜了祖先高堂,昭告了宗室臣僚之后再做也不急!”

他话虽讲的冠冕堂皇,可嘶哑的嗓音以及滚动的喉结还是出卖了他的心。

心痛啊,心痛吧……我在心里祈求着,如果这时候你绝情盅发作,我会停止这一切堂皇的举动,我会放你回去,让你去做那个忠孝仁义的好皇上、妻贤子孝的好夫君。

可他的身体却告诉我,除了本能的冲动与理性的克制之外,他心里,此刻什么都没有。

眼底的酸楚几欲夺眶而出,我落寞一笑,笑尽了自己半生的坚持,到头来,除了满身伤痕与不堪回首的记忆之外,竟什么都没有得到。

起手,把玩着在他发间自皇冠垂下的金穗,接着,我踮起脚尖,微启贝齿,轻轻咬住他发烫的耳垂。

他身体猛的一颤,像是被人钉在了原地。

他的弱点在哪,我太清楚了,就像他也很清楚我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样。他边沉溺于我齿边的温柔,边竭力抗拒着我进一步的亲昵,心口不一地,以皇上的身份命令我停止。

可惜,他对我的了解还停留在两年之前。早已脱去了年少的懵懂与羞怯,我会把我在北国皇宫所学到的一切,好好地,让他领教领教。

“我错了,不该对皇上作出轻薄之举……”我松开他的脖颈,羽扇般的长睫盈盈而颤:“我只是故地重游一时忘情,想起了与你初尝****的那晚,也如今晚这般,长夜未央……”

他正颠簸在理智崩塌与未塌的边界,氤氲朦胧的眸与咬牙克制的唇呈现鲜明对比,正在兴头上,没想到我却先打了退堂鼓。

他有些庆幸,又有些不甘的,视线追随着我的身影。

我退后两步,离他不过一个怀抱的距离,迎着他的目光,羞怯而大胆地,解开了自己的衣领。

夏夜微凉的风,随即吹拂在我的肩膀,玲珑的曲线,被月光映得更加莹润。衣衫褪至胸口,不高、不低,只春光乍现,就像一个诱人的邀请。

允辰诧异的目光在我身上滑过,激起滚烫的热度,又极为狭促地移走。

“只要一想起过去,这里就会好痛……”我牵起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心口:“摸着它,你能感觉到我的痛苦吗?”

关于这个,我没有骗他,我的心好痛,痛得快要撕裂了似的……

他的指腹与我肌肤相亲着,柔软如酥,我能够感到,颤抖自指尖一点点传遍了他整条手臂。

似乎他的下一次心跳就是揽我入怀了,他却极不自然地收回手去,用仿佛被火烧过的喉咙哑声道:“时候不早了,朕明日还要早朝,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

怕我不遵,他还故意强调一句:“这是圣旨!”

“多情总被无情恼,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悲哀,原来我变成了十足的傻瓜……”我故作落寞地回答,转身,先他一步向着石阶走去:“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竟还奢望皇上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