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我在半夜忽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自己的床上,头沉甸甸的,很晕,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梦魇。
或许刚才的一切真的不过个梦而已,现在回想起来,越想就越觉得荒唐。允琪的确有过很多个女人,甚至还被我亲眼撞见他与凤仙行鱼水之欢,可他没有向我隐瞒他年少轻狂的过去,也跟我多次坦诚过他如今不得已的苦衷——
其实绝大多数风月场合,都不过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
再说就算是与我闹翻,他也没有必要风尘仆仆地赶来半漠城,将自己放 浪形 骸的名声传播至千里之外?
更何况每当我用手抚摸自己的腹部,虽然依旧平坦,但我能感觉孩子还在,且安然无恙,并没有因为我跌了一跤就绞痛难忍,甚至出现流产的迹象。
我在沙漠里跟头都不知道摔了多少个了,这孩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在半漠城皇宫里好生养着,怎么反倒变得娇气了起来?
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一定只是个梦罢了。
想着想着,我竟有了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整颗心都变得欢沁起来。
直到……
直到我闻到有股刺鼻的药味,在房间中淡淡地飘洒着。
我寻着气味找去,是从摆在桌上的药碗里发出来的。借着门外传来的灯光,我模糊地辨认出碗里的药汁比我之前吊命用的什么鹿茸灵芝人参汤都要粘稠,气味也刺激许多。
或许是安胎药吧,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捧起碗向嘴边送去。
药一入口,苦涩到难以下咽的味道令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人瞬间清醒过来,口中的药“噗”地吐了一地,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喝的不像是滋补安神的安胎药,而更像是——
堕胎药!
“不是你自己亲口对我说,不要这个孩子了吗?”次日,当逸出现在我的寝居,看着还剩了大半碗的药汤,他这么问我。
一句话,将我自欺欺人的幻想戳破,原来昨晚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可当他命人重新送来新熬好的堕胎药时,我竟又犹豫了。
“你还有没有一点点骨气与尊严?”当逸看出我的犹豫,恨铁不成钢的他又这样斥责我道:“如果你还指望可以用这个孩子挽回那个男人的心的话,那么我劝你还是清醒点吧!”
说我软弱也好,说我是拿孩子当借口也罢,可在没有亲耳听到允琪的答复之前,我不能就这么草率地放弃了自己尚未出世的骨肉。
更何况,每当我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地去回想当晚的场景,越想就越觉得蹊跷。
如果真的已经与我决裂,他又何必骑着金戈铁马深入沙漠腹地,千辛万苦地将已经迈进鬼门关的我和逸救回来;再说娜朵跟我说,是允琪亲口告诉她,他后悔了,要来向我道歉,就算允琪骗我,但娜朵不可能骗我;最重要的是,就算他人再****,也不至于不知分寸到将皇室的传家宝送给一个相识不久的异族女人。
莫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什么特别的原因,令他不得已才出现那天晚上的一幕?
我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逸,逸沉思了片刻,安慰我说:“那不如由我去和他谈谈?有些事情不方便对你一个女人讲,或许对同样是男人的我,反而可以坦诚。”
然而我盼星星盼月亮般盼回来的结果,是逸一脸几乎快要结出冰来的阴郁。
“忘了他吧!”逸斩钉截铁地答道:“他不值得!”
怕我不信,逸说他已经将我怀有身孕的消息通知了允琪,甚至还将我在皇宫的住处一并告知于他,但凡允琪有一点想要挽回这份感情或留下这个孩子的念头,欢迎他随时来找我。
可是我寸步不离地守在房间里等了整整三天,却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同样寸步不离的,是在我房外、犹如铜墙铁壁般的守卫。
一来是为防止几大爵爷图谋不轨,毕竟能够得知我们在沙漠的行踪并派出杀手阻截之人,定然与皇宫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守卫万不能撤去;二来则是怕我心思郁结,万一一个想不开就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来,所以必须有人从早到晚地看护着。
逸的好心,令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只是这样一来,我也等同于被他禁足,再想溜出去见允琪,比登天还难。
有时候想想,自己又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呢?或许逸说得对,但凡有一点点骨气与尊严的人,就不会沉浸在一段已经逝去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可每当我想起那天晚上允琪看我的眼神,空洞洞的,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他自己的魂都没有,我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只是被我忽略了……
在半漠城语言不通,我想请人给允琪传个口信,根本没有可能,于是我又想到了写信。
提笔思绪万千,下笔却只有寥寥数字。斟酌了半个时辰,才写满了半页纸,复读时又觉得言辞过于单薄,又给撕掉了。
如此反复几次,我终于将一封薄薄的信交给了宫女,请她转交给南国贵宾。
我猜,信在交给允琪之前,定会先经过逸之手。
不是我不相信他,只是半漠城近来发生事情都太蹊跷,我已经不知该相信谁了。
但凡是写在纸上的字,都会有被人篡改的可能,所以我干脆送了一张白纸给允琪。
没有字,旁人就无法曲解信的内容。
但我相信以允琪的聪明才智,看到空白信的片刻,便能想起在梨树林的小竹屋里,我曾用空白的信纸写了一首“无言诗”赠他。
“纸上终觉浅,难书脉脉深;
无言道灵犀,君心知我心。”
信送了出去,有如石沉大海,连同我那些仅存的、侥幸的希望,都一同覆灭了。
再听到允琪的消息,已经时隔三日。
娜朵公主亲自到访,带给了我这样一个消息:“御公子马上就要启程返回南国了!”
我脑子当即“嗡”地一下:“什么?”
“似乎是南国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娜朵解释道:“所以他走得很急!”
我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央求她道:“求你带我出去,赶在他临走之前见他一面!”
娜朵支支吾吾的,在我的一再央求之下,才把自她进门就一直藏在背后的手送到我面前。
“御公子说,请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定睛一看,她手里握着的,竟然是允琪曾送给我做为定情之物的“同心结”!
压抑了多天的心情,在看见这只同心结时,瞬间就舒畅了许多。
看来他收到了我的信,也悟透了我的心思。
正当我欢天喜地地接过同心结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打结的丝线居然在我手中断成两截,首尾相衔的“龙凤呈祥”,居然被人活生生剪开,再不“同心”了。
目睹我的神情在一瞬间由喜转惊,娜朵当即明白了什么,为难地道:“御公子说,把东西交给你,你就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
他带走了玉簪,剪断了同心结,从此与我“一刀两断”。
腹中忽然又一阵绞痛,似乎肚子里的孩子也感知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想在临死前做最后一番挣扎。
我痛得捂住肚子,没骨气地跪倒在娜朵面前:“只有你能调开门口的守卫,也只有你能帮我见见这孩子的父亲……”
当娜朵带着我赶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巧撞见皇宫的仪仗队伍列队于官道两旁,逸独自一人立于人群中央,却已不见南国宾客的踪影。
已经顾不得人前的君尊民卑,我冲过去直接问他:“允琪人呢?”
对于在此见到我,逸似乎并不惊讶,缓缓侧身,回首向远处望去:“已经走了。”
我沿着他的视线望去,数丈之外,一支十几人的队伍正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行进。
来不及多说什么,我立即迈开步子追了过去。
娜朵也想跟过来,却被逸一把拦住。
目光随我的背影放远,他意味深长地吩咐娜朵道:“让她自己去好了!”
……
队伍末尾的侍卫侧马拦住了我的去路,明晃晃的兵刃挡在了面前,可我什么都不怕,哪怕是要打一仗,我也不怕。
“让开,”我说:“让我见他!”
话音未落,双方就已经动起手来。
我赤手空拳,他们全副武装,我以寡敌众,他们人多势众,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多坚持一刻都是煎熬,可是我咬牙忍着,能多拖一刻是一刻,因为只有打斗声才可以引起前方马背上允琪的注意。
打斗了许久,四处飞扬的尘土里才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够了!”
沙土在我眼前徐徐落定,允琪在氤氲间缓缓出现,坐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轮廓被夕阳照得几乎虚幻。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我在人群中冲他大喊。
他的脸色似乎很不好,冷然不语的注视着我。
以为他没听到,我又提高了呼喊:“我请人送去的信,你收到了吗?”
他沉默坐在马上,无动于衷,被戈壁滩里无休无止的风吹起的衣摆与青丝是对我无声的回答。
我推开面前交叉的兵刃,向他走近两步。
“收到了。”他忽然开口,坐下的枣红马向后退了两步,与我又隔开了一段距离。
护驾的侍卫们听到主子说话,不约而同地退避至官道两旁,为我们留出了一些独处的空间。
我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求证道:“看过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他忽然抬高了声音打断我:“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此时忽然一阵风紧,卷起地面的沙尘,我被风迷了眼,正揉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你追出来,是想看看我有多狼狈吗……抱歉让你失望了!男人嘛,逢场作戏,无非是为了寻求刺激,但新鲜感一过也就没意思了……对你,我压根就没当真,所以你也不必太在意……”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冷冷地说着,声音比这片戈壁滩里的风还要冷冽。他说:“我们好聚好散!”
我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瞪着马背上的他。黄沙背后,他修长的背脊挺得僵直,脸色苍白如纸,混沌的落日仿佛地狱之火般正将他吞噬而尽。
“什么叫好聚好散?”我糊涂了,竟怎么也抓不住他话里的要领:“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怎么好聚好散?”
“你想要休书是吧?”他提高声音打断我:“反正当初你我成亲也不过是场游戏,既无人见证,又未立婚书,现在又哪来的休书?如果你愿意,就把那只剪断了的同心结当作休书好了!”
我的心,就如那只同心结,被他的话硬生生地撕裂开来,被钻心的痛一寸寸剐掉。我无法自控地颤抖着,从怀里掏出断成两截的同心结,高举至两人之间。
我问他:“你千里迢迢地赶来半漠城,要跟我说的,难道就只有这个?”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在看见同心结的那一霎,他抓着缰绳的手忽然攥得很紧,紧得仿佛抓着他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坐下的枣红马吃痛发出嘶鸣,他才猛然惊醒,冷冰的气息重新笼罩下来:“是!还要我重复多少遍,如今要和你一刀两断的人,是我!”
可笑!
太可笑了!
原来我那曾经无比珍贵,珍贵到我宁愿背叛瀑音阁、背叛逸,甚至甘愿拿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去膜拜的爱情,不过是场游戏?!
我想大笑,笑这个世界之可笑,可是我笑不出,全身的力气化成了戾气,我恼羞成怒地将同心结向他掷去。
两段红绳重重打在他的胸膛,一先一后发出“嗡、嗡”两声闷声,又沿着衣衫滑落至他脚下。
他垂首,视线随坠地的同心结而落,注视着它继而被马儿用蹄子踩踏、玷污。
再抬头时,他的眼竟有些泛红,仿佛同心结在眸中留下的倒影。
深吸了一口气,他对我说:“我劝你以后长点心眼,嫁人要明媒正娶,要光明正大,别以为私下里在山洞里拜了堂,就……”
话音戛然而止,他似乎说不下去了。
调转马头,他策马独自向着血一般的残阳走去,声音断断续续飘回:“总之,你自己以后好自为之吧……”
“你站住!”我不知怎么就来了一股犟劲,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扯住马缰:“你怎么会知道山洞里发生过的事情?”
不管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但我不能让他以为我对不起他!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他不问反答,从马上俯下身子,似乎是想看清楚我狼狈的表情。
“想知道我还知道什么吗?”
看着看着,他竟独自笑了起来,笑声恍如从齿间磨出来的,听起来像恶魔的诅咒,又像在笑我愚蠢:“若在临死前与心爱之人成亲,哪怕只是小孩子间的游戏,便也死而无憾了。我有没有说错?
我微微一愣,我记得逸说他把我怀孕的事告诉给了允琪,可为什么要把我们在山洞里拜堂成亲的事也说出来?
会不会是这个令允琪产生误会?或者,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
我立刻澄清道:“既然你知道山洞里发生了什么,就应该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也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他收起冷笑,一遍遍不屑地重复着这句“情非得已”,每重复一遍,眼底的寒意便加重一分:“在他临死之前,情非得已地替别人拜堂成亲,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又愣住了。
原来他既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了解我当时迫不得已的苦衷,尽管只是替娜朵公主为在当时一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的逸完成最后的心愿。
我不想和他谈什么信任,一个一再辜负我的信任的人,又何必去祈求他给予信任?
谈感情吗?
到今天我才明白,爱情里越是华丽的誓言,越不可当真,因为真相不需要过多修饰;同样,越容易产生爱情假象的,越是那些浪漫的事,让你在极致的诱 _惑中迷失了自我,却忘了原本自己最想要的,不过是他平淡持久的陪伴。
我抓着马缰的手无力地松开,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和他还能说什么了。
天色仿佛忽然暗了下来。
是夕阳已经落山了吗?我只觉得世界仿佛转瞬之间一片漆黑。
我转身,挪动步子开始往回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不断下落的深渊中,要用尽最后一分力量才可以不让自己塌下。
“玉簪我收回去了,你记住,不是你负我,而是我先抛弃了你!”
他怒不可遏地叫嚣着,声音如同从天而降的滚雷,激起周围一圈尘土。
“我现在就启程返回南国,再也不会踏足半漠城,更不会再来找你!”
“你不必再记得我,我也会把你从记忆中抹去……”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爱恨都太极致,我已经走回去了很远,他的回音还在周围一圈又一圈地飘荡着。
“我们之间最好什么都没有,连恨都没有,恨至少还是爱的极限,而我对你,连丁点的记忆都不会保留……”
后来他还说了些什么,可我已经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如果付出的真心只是为了给人踩踏,那么,我收回去好了……
路过队伍中一只随行的马车时,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光线虽暗,可我还是看清楚了马车上躺着的,是金戈铁马!
金色的鬃毛淡淡地发着光,健美的身躯弯曲着蜷缩在稻草上,无声无息的。
我伸去摸它鼻息的手在碰到它冰凉的鼻翼时,惊得“倏”一下缩了回来。
“你别碰它!”暴戾声在头顶响起。
我迷惑地仰头望着允琪:“金戈怎么了?”
“死了!”与面前这具尸体同样冰冷的两个字。
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一夜之间美好的事物都弃我而去了?前不久我还看到允琪骑着金戈铁马去沙漠里找我,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它在沙漠里跑了一天一夜,活活累死了!”他冷冷地丢出这个答案,不屑于再作其他解释。
原来撕心裂肺的痛也是有好处的,我的心自刚才已经痛到了极点,所以此刻听到金戈的死讯,已经无法再多痛楚,反而忽然间感慨万千。
对允琪而言,它是通灵性的坐骑,是青葱岁月的见证;而对于我,它却更像是位幸福的使者,我与允琪之间最甜蜜的回忆,都是从金戈铁马驮着我们去往梨树林之后开始的。
脑海中瞬间闪现许多画面,允琪、我与金戈,亲昵地依偎着、嬉笑着,奔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油菜花田里,依旧清晰如昨。
可现在,人与人老死不相往来,连马儿都不复存在了。
“你是在难过吗?”冰冷的怒意再次穿破耳膜,他像只受伤的野兽借咆哮而发泄:“你也配为它难过?”
“我难过的是,很多时候人竟还不如牲畜……”我抬头逼视着马背上的允琪,说着匕首般的话,想不顾一切地刺痛他、伤害他:“牲畜至少还能做到从一而终、至死不渝,而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呢?一边说着美丽的誓言,一边又逢场作戏、始乱终弃,这样的人,竟连畜生都不如!”
他提高音量将我的气势压了下去,仿佛我们之间理应生气的人,是他才对:“可笑我当时还把你当作女主人介绍给它,说什么将来会有许多女主人的小主人会骑它,以至于它到死心里或许都还以为,为救你而累死在沙漠里是在为主尽忠,可偏偏这些情深义重的牲畜用生命换来的,却是些连畜生都不如的人!”
算了,随便他说什么好了,本来这种口舌之争我就不是他的对手。我的世界已经天黑,再多几处墨点,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伸手拍拍金戈的脑袋作为告别,我开始向回走去。
被我抛在原地的他,轮廓被越来越浓的夜描的越来越黑。
我听到身后淅淅沥沥的马蹄声,南国侍卫们纷纷跳上马背,又踏响了他们回归故土的旅程。
忽然,一匹马从身后追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远处依稀可见的火把将他的影子映在地上,暗如死寂,将我整个人笼罩进去。
天色已经很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这并不妨碍我立刻认出马背上的人,是允琪。
“我还有话没说完,说完我就走,不会再回来了!”他说。
“不必了,我不想听!”我仰起下巴回视于他,满面漠然:“既然说了要忘记彼此,无论你再多说什么,我也不会记得!不如就到此为止,我们好聚好散!”
“好一句‘好聚好散’……”他又低低笑了起来,似是带着微微的哽咽,又如诅咒般悲怆、威慑。
笑过之后是更加阴冷的黑暗,他一字一顿,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我的心里:
“我曾经想过如果你有了孩子,我会把金戈铁马送给他做第一件礼物。不过现在金戈没了,你肚子里的孽子,和我也再没有关系了,从现在这一刻起,你我再无瓜葛!”
话音刚落,他扬起马鞭,风一样冲进了夜的深渊。
我咬着嘴唇,愣愣地立在原地,直到身上的汗水慢慢变冷。
不知独自在黑暗中站了多久,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我的视野,逸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他在我的面前止步,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鼻息,很真实的感觉。
“如果想哭,就痛快地哭一场吧!”
一向讨厌我哭哭啼啼的他现在这样说着,抬起大大的手掌,在我头顶轻轻一拍,仿佛只要我轻轻靠前,就能投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泪水疯狂地涌进心底,眼睛里却干涩的,一滴也没有流出来。
身体忍不住地颤抖,是我的灵魂在哭泣,可双脚牢牢地钉在原地,没有在自己脆弱的时候做出令彼此尴尬的事情来。
远处飘来沙沙的铃铛声,此起彼伏飘渺如梦。这声音令我不寒而栗,好像心底某个扎着钉子的伤口忽然被人拨出,鲜血再次喷出。
随着铃铛声由远及近,我看到两架通体由绫罗绸缎装饰的马车载着十几个西域美人从我们身边路过,一路上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挂在她们腰间的铃铛发出一串串靡靡之音。
看出我脸上的诧异,逸主动开口,颇有意味地感叹道:“车上坐的都是半漠城的歌女舞姬,但凡有点姿色的,都被御公子重金买下,跟着他一起前往南国。他的胃口还真是不小……”
果然是允琪的作风,身边永远不缺女人。
如果我还在乎,那么这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一定会难过得像快要死去了似的。
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再也不会为你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