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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三十七、傲雪凌霜寒香来(二)


话音未落,他起身向着对面的太师椅走去,背影被昏暗的烛光映得如梦似幻,唯有明黄色的衣袍上七彩丝线绣成的龙灼灼生辉。

他悠然而坐,右肘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垂首把玩着自己指间的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道:“还等什么,还不快点开始?朕还有很多奏折没看,待会还要赶回御书房去接着批阅。”

如同得到圣旨一般,围立床边的三个黑衣人立即动手脱起衣服来,黑色的夜行衣下是绣着四爪蟒龙的内衫,看来刚才我没听错,他们每个都的的确确是北国尊贵的王爷。

可他们脱衣服做什么?

一时间,只有丝绸摩擦而出的窸窣声在四周回荡着,衬得这座暗不见底的寝殿格外寂静。只见衣衫一层层从三人身上褪去,直到露出精壮的胸膛,却不见他们有丝毫扭捏之色,即使当着皇上的妃子,甚至是皇上本尊面前,仍淡定得仿佛只是在做着习以为常的事情。

有手动不了,有口喊不出,我就像是溺水濒死的人,淹没在越来越浓的危险感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挣扎、挣扎、挣扎……

然而任我怎么挣扎,绳索仍牢牢地捆住我的手脚,布团压制着我的呐喊。整个人只能像只蚕似的蠕动,挪到床边,再一翻身,重重地摔到地上。

疼痛立即像湖水般翻涌而来,可我根本来不及去感受,咬着牙挪动身躯在地上蠕动着,向太师椅前那双象征着九五之尊的云纹蟠龙靴一寸寸爬去。

直到此时,我还指望着眼前这位误把我认成贵妃的北国皇帝,会同样的把我误认为他最宠爱的妃子,从他三位皇弟的魔爪中拯救出来。

而他却在椅上纹丝不动,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拇指佩戴的玉扳指,好整以暇地望着在他脚下匍匐的我,甚至于我脸上的痛苦,都成了他兴致的来源。

黑暗之中,他向我嘲弄地勾起唇角,只是一个小小的弧度,似笑,又非笑,如狼在捕猎前露出了獠牙。

爬出去没几步,我被身后追来的男人擒住了脚腕,狠狠地扔回了床上。

“看来贵妃等不急了,”哄笑声在三人之间爆出:“那么我们兄弟今晚得加把劲,可别让美人失望!”

余音尚在我脑海中盘旋未绝,已经有人伸手来扯我的衣衫,而我被绳索束缚着手脚,全身蜷缩着,脱衣绝非易事,更何况我一刻也未停止挣扎,终于让三人一个接一个失去了耐性,干脆抬腿跨坐在我身上,以牙齿充当利剪,先将我身上的婢女宫装咬破,再毫不客气地撕扯起来。

当这一切正在发生的时候,不过几步之遥处,就坐着传说中对贵妃娘娘宠爱有加的北国帝王,现在,正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三位皇弟凌 _辱,欲行不伦之事。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男人淫_ 邪的笑,伴随着衣帛破裂的声音钻进耳膜,如雷鸣闪过,再待肌肤感觉到冰冷的触摸的一霎,我整颗心都凉了,人躺在床上,心却仿佛坠入了无底洞,怔怔地往下落。

唯有屋顶悬下的烛台,在三个男人袒 露的肩膀后,无声地摇晃着。

……

周围忽然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身上的男人压抑着欲 火,撑起身来问。

“烛火怎么灭了?”另外两个声音亦是****勃发:“正在兴头上,真让人扫兴!”

“来人,掌灯!”黑暗中传来这声不怒而威的号令,出自北国皇上。

当寝殿的门被宫人推开的一霎,压在我身上的重量纷纷移开了,紧接着是窸窣的穿衣声,看来即使是再厚颜无耻的男人,也有不愿意在下人面前暴露的一面。

不知是谁,忽然把我口中塞着的布团抽走。

眼前依旧令人绝望的黑暗,但我能感觉到男人温热的呼吸在我的脸上倾洒下来,接着一路移去了耳畔。

犹如惊弓之鸟般,我用刚刚被释放了的唇齿,冲着此时在我身上的男人,不顾一切地咬了下去。

血 _腥味顿时蔓延进了嘴里,与此同时,耳畔传来几乎轻不可闻的耳语:“别怕,我带你走……”

我怔住了。

这个声音,像是……

霎那的怔愣,令我忘记了反抗,松开齿间的咬啮,任由这个声音的主人将被人捆住手脚动弹不得的我从床上抱了起来。

此时恰好有宫人进殿点灯,手提的琉璃灯将视野之内照得光怪陆离,而他则瞅准了殿门开启的这个机会,抱着我向门口冲了过去。

点好灯后,宫人提着琉璃灯复又退去,殿门随后徐徐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

而我们仍被困在屋里,因为就在出门前那一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外里三圈外三圈的皇宫卫队,人数足有百计,正铜墙铁壁般守候着帝王现在所在的宫殿,此时若有人贸贸然闯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得已,他只好抱着我又折了回去。

然而殿内空旷如野,除了正中央一张硕大的鸳鸯塌以及几步之外的太师椅,居然其他什么摆设都没有,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我躲在了一根殿柱之后。

重新燃起的烛火,将幽闭的寝殿隐隐照亮了几分。

如同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我倏地回过神来,望着身边这个离我仅咫尺之隔、甚至还未来得及将我从他臂弯放出的男人,随光线一寸寸呈现在我瞳中……

圣洁如风华初尘的侧脸,白皙如寒冬初雪的肌肤,精致如璞玉精雕的五官,眼前的男子无论哪里都堪称俊美绝伦,唯一的残缺是脖子上的血迹,是我刚才惊慌之中咬下的,庆幸的是没有咬到要害。

不管我相不相信,眼前的人,是逸!

可他是怎么进的北国皇宫?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向我解释,他神色凝重地观察着殿内的动静,察觉到怀里的我隐隐乱动,忙低头来查看我的状况。

然而从他的高度,几乎可将我破碎衣衫下呼之欲出的****一览无余,这未曾料及的一幕令他清眸先是闪过一抹惊愕,随后是忽如其来的脸红,红得连整个脖颈都跟着透红。

夹杂着男人气息的呼吸立即倾洒开来,落在我的额头与耳垂,我浑身不由得一颤,顿时心里的小鹿又乱撞了起来。

越撞,就越令人心虚,我扭动着身体想让他把我放下来,反而被他圈的更紧了。

他没别的意思,只是让我别乱动。

整座寝宫静谧得仿佛一潭死水,丝毫的异动也会如同投石入水,卷起无边的涟漪。因此,尽管逸在单膝跪地放我下地的时候已经尽量小心,但衣衫与地砖摩擦发出的声响,在这样静寂的夜里听来,仍是格外清晰。

“谁?”

低沉的嗓音自暗处冷冷地响起,久居上位者的威仪尽显无疑。随之而来的,是北国君王犀利的眸光,在黑夜中依旧熠熠生辉,向着我与逸的藏身之处射来。

逸扑倒在我身上,尽可能地蜷缩身体,将两人躲进殿柱的阴影中。我俩甚至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但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还是穿过彼此紧紧贴合的身体透了出来。

扑通……扑通……

但暂时的平静并未消除北国皇帝的疑心,他停止把弄指上的玉扳指,从太师椅前站起身来,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缓缓走来。

一步……两步……

我能感觉到逸揽在我肩膀的手臂渐渐紧绷,指握成拳,我猜得出如果北国皇帝再往这儿多走一步,逸随时都可能跳出去与他、甚至他那不计其数的皇宫禁卫决一死战。我不想他做傻事,可无奈手脚都还被绳子捆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开口死死咬住他的衣领,不许他走。

逸诧异地低头望向我,四目相对,随即明白了我的心意,转而化为唇边一抹苦笑。

他抬起手掌,像安抚小猫小狗似的在我头顶轻轻拍拍,像在劝我放心,又像是,在与我告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床榻那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在寂静的寝宫中悠悠回荡着,听似软弱无力,实则妩媚入骨,像掺了蜜的酒,轻抿浅尝就足以令人沉醉、甚至亢奋。

就连北国君王也被女子的娇喘声勾起了兴致,放弃了搜寻,转身快步走回太师椅前入座,仿佛他期待已久的一场好戏终于就要上演了。

我诧异地循声望去,目光在撞到寝殿中央那张硕大的鸳鸯塌时,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敢相信,刚才我躺过的地方,现在居然正躺着另一个女人,同样的手脚被缚、口不能言,同样的一身婢女宫装、支离破碎。窈窕的身姿,曼妙的曲线,在三个男人炙热的审视下若隐若现;欲迎还拒的挣扎,勾魂摄魄的娇喘,竟又是那么的令人移不开视线……

接下来的时间,这三男一女,居然在我和逸、甚至北国皇帝面前,上演了一场“活春 _宫”。

尽管已经经历人事,但眼前的一幕还是像春 _药一样,让我莫名地悸动起来。

随着鸳鸯塌剧烈的律动,屋顶垂下的烛台也摇晃起来,周围顿时光影婆娑,将男人与女人肢体交缠的身影投在离床不过几步之远的北国帝王身上,在他指尖来回拨弄的翠玉扳指,在他身上潋滟生辉的金色龙袍,一切的一切,都被映得光怪陆离。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位象征了一国道德与戒律典范的九五之尊,不仅没有阻止这荒诞的一幕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反而还欣赏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一举一动,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

悄然无息地,一缕青丝垂落在我裸露的肩头,很痒,仿佛羽毛滑过,酥麻感延伸到了心窝。

青丝如墨,却不是我的。

我恍然间记起逸还伏在我身上!

这样香艳旖旎的风景,这样肌肤相亲的距离,任我俩再怎么竭力抑制,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还是变得粗重起来。

我尴尬地挪动了下身子,想避开他炙热的鼻息,他有所察觉,俯首抱歉地凝视着我。

两人视线相撞的霎那,我看出他的矛盾与挣扎,我明白,他并不想这样。

我与他莫名尴尬地注视着对方,彼此凌乱的发、羞红的脸、脖颈的汗,都清晰无比地映入彼此瞳中。他那总是清澈如潭的眸子现在乱得像一团浑水,仿佛自深处卷起了漩涡,无奈地望着我,露出既痛苦又幸福的表情……

不许我再这样凄迷而无助地望着他,他伸出自己烫得像烙铁的手,轻轻地,蒙住我的眼。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面对着一室****,他也选择闭上眼睛,作为对于正在自己人生中上演着的荒诞不经无声的抵抗。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床榻的律动声,享乐的喘息声,都在这座幽闭的寝宫里暴露无遗。

那发自不同男人的低吟,一次接一次高_ 潮迭起,欲 _望宣泄后的快感长啸、汹涌澎湃后的畅快淋漓,都如魔音灌耳,刺激着旁听者的感官,一点一滴地撕毁人的毅力……

可叹世事总是如此,越视而不见,越欲盖弥彰。

就像现在尽管我被遮住了双眼,但眼帘摩擦着他手掌习武所留下的薄茧,鼻尖隐约触碰到男性饱满的喉结,还有他身上的香气,干净、宜人,其中掺杂了淡淡的血味,从他颈上的伤口飘来……

心底竟没来由地泛起一股恶心,我咬住嘴唇,扭过头去,躲开了他的掌心。

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双臂努力在我身侧撑起,想要离我远一些。才一睁开眼便又倏地闭上,生怕又在我身上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窘得满面通红,唯有闭目屏息,连气都不敢喘了,可即便如此,我依旧能够感受到他胸膛淋漓的汗意,臂膀紧绷的轮廓,还有一些其他的,身体上,微妙的变化……

尽管已经与娜朵有了婚约,但他应该尚未经历男女之事吧……

想到这,我的心也乱了,不是刚才那种单纯源自尴尬的心慌意乱,而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思绪,随心跳四溢,瞬间搅乱了心神。

我想起了自己情窦初开时曾那样真诚而无望地爱过的少年,想起了瀑音潭边自己一厢情愿地送给他的初吻,想起了沙漠山洞中那场有名无实的婚礼,也想起了他唯有对着娜朵公主才会流露出的深情……

如果当时在山洞里发生的一切都还算是有情可原,那么现在,又算什么呢?

他心里爱的人是娜朵,至死都想娶的人也是娜朵。他对我,不过是怜惜之意、是歉疚之情,更多的,是出自多年保护我的习惯而已。

而我对他,也再无男女之情。但心里仍拿他当作敬重的朋友,甚至是患难与共的亲人,可为何现在迫不得已的身体接触,却只会令我感到一股厌恶?

一切都快过去吧,快过去吧。我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有狠狠咬住嘴唇,祈祷着这一切快点结束。

然而耳边不断传来男人的低吼与女人的****,还有鸳鸯塌富有节奏的律动,都在提醒着我们周遭正在上演着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如正在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北国帝王一样,荒唐到了极点。

春_ 宵一夜,时间似乎过得特别缓慢,直到,被当局者的斥责打断,太师椅上的北国皇上压抑着****,低哑着嗓音道:“三弟,今夜你有些心不在焉啊……”

“臣弟不敢,”床上一个赤条条的身影应道:“臣弟只是一直在琢磨刚才灭灯的事,总觉得有些蹊跷!”

我与逸陡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向着鸳鸯塌望去,生怕掉包的事情会被那人戳穿,却正巧瞧见床上的女子玉臂一挽,不容那男人说完,便将红唇贴了上去,将他未尽的话语转为热辣澎湃的吻。

再来,就是合为一体的欢愉。

我偷偷松了口气,适才察觉有股异样的柔软从自己唇间传来。

我如被雷电击中,浑身僵固,惊惧中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逸正用拇指按住我的唇瓣,将它从我齿间揉出。

眼下都火烧眉毛了,他竟还有心思纠正我咬唇的坏习惯?

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不能说话,只好用眼神揶揄他,想借此来化解彼此的尴尬。然而这无心一瞥,却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每一寸的目光交错,时光仿佛就此而静止。

他的指停留在我唇边,而他却似乎已经将它忘记,滚烫的指腹在我的唇上轻轻拂过,指尖沿着唇的轮廓描绘,似有似无地厮磨着我唇上那块淡淡的的疤痕。

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眸底是潭水般深不见底的颜色,瞳中闪烁着细碎的光,或许是想起了我嘴上这块疤痕是怎么来的,他唇角勾起浅浅的梨涡……

血自他脖子上的伤口渗出,慢慢凝结成血珠,随后潸然而落,先跌碎在他覆在我唇上的指背,又沿着指尖的弧度,染红了我的唇。

他皱了皱眉。

歉意地用拇指将我唇上的血迹拭去。

鲜血却在他笨拙的擦拭下越抹越多。

他有些挫败,只好放弃。

干脆就将唇向着我颠覆而来!

……

唇与唇相碰的一刹那,我惊得瞪大了眼睛!

蜻蜓点水的接触,温柔如惊鸿掠过,却又令人感觉不到丝毫轻薄的意味。

就如我代替娜朵与他在山洞中拜堂成亲时的那样,他与我唇瓣相碰,却并不是吻。

他只是用唇,轻轻地,将我嘴上的血吸干而已。

……

当他抬起头来时,嘴上也多了一抹花瓣的颜色。

他抱歉地冲我勾勾唇角,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好像反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又羞又恼,可又不好发作。

只是忽然间,脑海中浮现出先前北国皇帝嗜血的模样,与逸刚才的举动如出一辙,胸口顿时又有股恶心袭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推开身上的逸,扭头呕吐了起来。

幸好床榻那边高潮迭起,掩饰住了我低低的干呕声。

他错愕地望着我,想为我拍拍后背,可又不敢再碰我……

……

夜色深浓,风月无边,弥漫了一宫的罪孽……

终于,太师椅上的北国皇上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站起身来,对还在床第间颠鸾倒凤的三男一女吩咐道:“你们尽兴,朕回御书房看奏折去了。”

说罢,便带着他那数以百计的皇宫禁卫,浩浩荡荡地消失在了寝殿之外。

在他走后,鸳鸯塌上的动静也由高转低,渐渐陷入了平静。

唯有宫墙外偶尔响起的几声野猫哀嚎,还在诉说着这夜里的激情。

趁床上的人余兴未尽、****之际,逸从地上抱起我,从殿门溜了出去。

一出门,便望见墙角有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学着猫叫。看见逸抱着我现身,急忙迎上前来,满脸歉意地解释道:“皇上临走才把侍卫撤去,我没法调开门口的守卫,这才耽搁了这么久,害你们受惊了!”

借着月光,我认出此人居然是宝宁宫的喜公公。

逸清了清喉咙,很不客气地应道:“你知道就好!”

“得罪,得罪!”,喜公公诚惶诚恐地应道,视线在我被捆绑的手脚以及破碎的衣衫上滑过,当即就明白了什么,忙走上前来想从逸的臂弯中把我接过去。

逸抱着的我手臂微微一闪,将怀里的我拥得更紧了,声色俱厉地说:“有时间在此耽搁,不如快点带我们回去!”

喜公公迎了个空,尴尬之中改口:“请二位跟我来!”

月色如洗,映出皇宫表面的雄伟浮华,却照不见暗处深藏的罪孽。

借着满地银霜,喜公公在前方带路,逸抱着我紧跟其后,沿静谧的宫巷匆匆走着,脚下曲曲折折,四周静谧无人,唯有脚步声在宫墙之间回荡着。

其实只要给我松绑,我就可以自己下地走路,这样或许他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毕竟他背上还有飞镖留下的七道伤口,搬不得重物。可他不肯答应,固执地将我圈在胸前,像抱着只受惊的小猫似的抱着我走了一路。

我被他一再拒绝,只好作罢,躺在他的怀里仰头望去,那俊美绝伦的容颜几乎淹没在了月光的阴影中,像极了瀑音阁里那个暗中将我保护得很好的少年,这么多年,竟一点没变。

可若一直这样下去,又该如何是好?

也许从他送我离开瀑音阁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人生就已经分道扬镳。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他也终于即将告别自己悲惨的过去,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不久的将来,他会与娜朵公主成亲,成为半漠城名正言顺的国王,坐拥万丈黄土、统领千军万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如在沙漠山洞里他至死不渝的那般,一筹壮志,大展宏图!

也许再过不久,他还会儿女绕膝,妻贤子孝,尽享天伦之乐……

只是,在他光芒万丈的未来里,不该再有我这个负担。

所以,为救我而以身涉险,恐怕这将会是最后一次了,也必须是最后一次!

我依偎着他的胸膛,暗暗下定决心,等走完这段路,我就和他说清楚:他欠我的,这么多年早就偿还完了,所以不必再对我心怀愧疚。

是时候离开我、回去他真正该陪伴的人儿身边了……

察觉到此时我似乎特别留恋他的怀抱,他以为我冷,又将我向自己胸口贴了贴,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我。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低头看我一眼,因为知道自己一低头便可望见我衣不蔽体的曲线,所以这一路他目不斜视,走得格外专心。

没回我所居住的宫女偏厢,喜公公而是将我们直接带进了宝宁宫寝宫。逸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内殿的床榻上,又用被褥包裹好我裸露的身体,这才想起来给我的手脚松绑。

喜公公想过来帮忙,却被逸毫不客气地拒绝。已经记不清今晚是第几次被逸这样奚落了,喜公公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矗在旁边脸上一阵青红。

“可否有劳公公帮我送件更换的衣裳过来?”我为喜公公开脱道:“还有,也请拿些金创药过来!”

“请姑娘稍等,我去去就来!”喜公公连声告辞,临走前还特意将内殿的房门关闭,然后从外面上了锁。

怕我担心,逸安慰我道:“别怕,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藏在这里了。”

我想起自己今晚密探宝宁宫时,也曾见到内殿上锁,原以为屋里没人,直到打斗之中忽听那三个黑衣人吼了声“内殿里有人”,这才以为小卓被人发现,分神之际竟中了他们的圈套。

为了不引人注意,殿内并未掌灯,唯有月亮的光华自窗户透了进来。周遭黯淡无光,但我环视一圈,除了在墙角看见一把空了的轮椅以外,并没有发现小卓的身影。

“你是如何进的北国皇宫?”趁着逸握着我的手腕为我诊脉的空当,我按捺不住道出心里的疑惑。

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专心诊脉,半晌,才宽慰我道:“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刚才呕吐想必只是一时不适罢了。”

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继续追问着:“刚才我被坏人抓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从床边站起身来,向着皎月在窗前投下的清晖走去。

冷窗外,夜如墨,月如钩。

大概只有借着夜色的掩饰,他才有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将一段尘封的往事揭晓。

“事到如今,恐怕再也没有瞒你的必要了……”他的声色穿破夜色飘来: “既然你还记得从小便称呼我为‘逸殿下’,那么就应该猜得出我出身南国皇族。没错,我就是十年前被逐出宫门、流放关外的四皇子允逸!”

“允逸?”我怔怔地复述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有口无心地道:“我记得允宴曾经提起过他的确有位四哥,名字好像叫做……对了,允逆!”

听到“允逆”二字时,逸倏然怔住,背影在月光中渐渐透出凄冷的味道。

“允逸,允逆……”他低低回味着这两个不尽相同的名字,每回味一遍,语气中便多出一分讽刺:“记得我离宫时,允宴还在襁褓之中,难得他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哥!人常说血浓于水,兄弟尚能如此,更何况父子!然而我的父亲却做了什么呢?将自己的儿子贬为庶民、流放关外还不够,竟还听信奸人谗言,先将我改名为‘允逆’,再从族谱上除名!”

他身上骤然勃发的愤怒令我措手不及,正不知该答些什么好,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开锁声,喜公公捧着一身崭新的宫女宫装进屋,一进来就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将衣裳与金创药留下,忙不迭地又溜了出去。

只听“咯噔”一声,殿门再次落锁。

我用被衾蒙着身子,在被窝里笨手笨脚地换起衣服来。生怕逸会转身撞见,我忙接着聊下去:“可我记得你出宫那会儿还不到现在允宴的年纪,根本就还是个孩子,为何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乃至于皇上都不肯认你了呢?”

他面窗而立,沉默了许久,月光照在他身上都仿佛冷得出奇。

唯有更衣时丝绸摩擦的窸窣声,在屋里静静飘荡着。

忽然我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他又岂是会轻薄我的人?

再听到他的答复时,他的音色已经亦如今晚的月光这般清冷:“你还记得溺水的那天夜里发生过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从心底透出为难:“无论是溺水当晚、还是小时候在宫里的事情,我几乎全都不记得了,尽管后来请了巫医治疗,也只找回了零碎的记忆。就连那夜溺水的细节,也都还是在半漠城时你亲口对我讲起,我才知道。”

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叹尽了自己的半生,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他话里透出苦涩:“当年我费尽心思求老阁主劫你进瀑音阁,就是以为有朝一日你可以为我作证,那夜北容宫失火,其实与我并无干系。可原来自你溺水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已换好衣服,下床去拿喜公公放在桌上的金创药,听到“北容宫失火”这几个字的时候手臂不由得一颤,竟将药打翻在地。

逸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目光倾注在我身上。四目相对,我仿佛望见他心底的黑暗,穿越了十年的光阴,即使在这么多年后重温,仍可以将他湮灭。

就连南国旧历都对当年烧毁了一座宫殿、烧死一位妃子的北容宫大火一笔带过,似乎在故意隐瞒着什么,没想到竟与逸的身世有关?!

我借着弯腰去捡药瓶来掩饰紧张,故作无心地问道:“一场宫火而已,或许不过是天灾人祸,为何会与你扯上联系?”

“天灾人祸……”他细细品味着这四字的寓意,忽然冷笑了起来,言语中却又染上比笑更加冷酷的恨意:

“忤逆弑母、灭绝人伦、天良丧尽、其罪当诛,就是他们给我按上的罪状!没有要我的命,只是将我从族谱中除名,逐出宫门,流放关外,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了,不是吗?”

我拿着药瓶走去他面前,将陷入愤怒的他牵回了现实,他这才镇定了一些,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眸幽亮得可怕。直到我问他:“莫非,北容宫里被火烧死的那位妃子,是你的母亲?”

“儿子放火烧死自己的生母,换做是你,你信吗?”他反问我。

我摇了摇头。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月光将他眉宇映白,是不该在他这个年龄出现的凄哀。

“可其实小时候我却多么希望她能死去,最好大义凛然自尽,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甚至都不记得和她吵过多少次了,说什么自己宁愿不做皇帝的儿子,也不想要一个败坏妇德的母亲!”

他低低地述说,低得令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曾经我以为瀑音阁是逸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可没想到,逸的悲剧,早在他还是众星捧月的皇子时便已经开始。

“那时候宫中流言四起,全是对母妃的诋毁。而我就像是中了邪似的,不仅不帮她说话,反而将自己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在了母妃身上,甚至怀疑自己如传言所说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还一天到晚叫嚷着要母妃滚回北国去。那时候我之所以与兄弟们疏离,反而与你格外亲近,就是因为我知道你父母双亡、自小就寄人篱下,偌大的皇宫里,谁都可以嘲笑我,唯有你,没有资格……”

这些话,在他心中埋藏了十年,整整十年!

重见光日的那一刻,却令我悲哀地发现,他的记忆,除了铭心刻骨的痛与恨,只剩下残忍。

还好我早就接受了自己孤儿的身世,所以听他这么说,并没有觉得特别难过,只是想起了自己被他送进百花楼暗 _杀锦上夜、失手之后被他救走时,莫名其妙地遭他嫌弃,还被他讽刺说是“风尘女子”,肮脏得仿佛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亵渎似的。

可如今看来,其实,他有他的苦衷。

生母贵为帝妃却被指不洁、自己生为皇子但血统不正,无法想象这些传言在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逸心里究竟留下了怎样的阴影,竟令他萌生了弑母以证清白的念头!

可难为他出宫之后去的地方偏偏是瀑音阁,阁里的女人究竟是如何以柔弱之躯换取男人的性命的,相信身为少阁主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而他竟然装作毫不介意地忍受着这些不齿之事每日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忍了整整十年。

我不禁黯然,抬首望着他,清冷的月色中,他的面容被阴影笼罩,仿佛再也见不到光的人。我的心变得柔软起来,想说些什么好听的安慰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又润色了几遍,觉得合情合理了,终将心中所想托出:

“如果皇上是因为误会你纵火弑母而将你逐出宫门、流放关外,便足以见得他对你母妃用情之深。常言道,相爱不相疑,相知不相离,如此深爱之人,又怎么会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怀疑你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呢?恐怕就连当时的罪责,也不只过是他老人家悲伤过度,借机宣泄而已。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皇上一经醒悟,早就后悔不已了呢!”

“真的?”逸的眸子忽得一亮:“你真的这么认为?”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毕竟这句“相爱不相疑,相知不相离”的俗话,以我的亲身经历看来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骗骗自己还行,但想唬过心智与阅历都远在我之上的逸,太勉强了。

“就算如你所说,父皇当年不过是一时气愤而已,但为了自己所爱之人而行残忍之事,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吗……”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服自己,音量越来越低,最后渐渐地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