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皇宫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而你能指望的那些皇宫守卫也都已经毒发身亡,无人幸免!”穆萨得意洋洋地对逸叫嚣着:“现在可以把你手上的兵符交出来了吧!”
周围一圈明晃晃的兵刃将逸的眼睛映得如钢铁般冷冽,但未见他流露出半点畏惧,沉着应道:“自从我在沙漠中遇袭,就猜到了幕后指使者是你。你一方面假意投诚,化解我的戒心,另一方面根据我在沙漠里的行踪,派出高手刺杀我,相比起其他三位爵爷,你算是聪明的了。可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一来,你也暴露了你自己?!”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穆萨露出老谋深算的笑:“暴露了又如何,重要的是你已经沦为我的瓮中之鳖,我劝你还是快点把兵符交出来,我或许可以免你一死!”
逸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如果不是我在归城路上一直昏迷,我也不会落入你的圈套。原本我还想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诚意归顺,用不了多久,我会按照约定将传国玉玺主动交到你手中。只可惜,你太贪心了,皇权已经不能满足你了,你居然还想要我在沙漠中豢养的大军。那就怪不得我再也容不下你了!”
穆萨哈哈大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个容不下我!”说罢对着自己的手下高声令道:“把弯戈给我拿下!”
只听得几声惨叫,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叛军被逸轻而易举地打飞出去,其他人无不心神一惊,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上前以卵击石。穆萨在众人身后叫嚷道:“不用怕,皇宫侍卫都死光了,只剩他一个单打独斗,坚持不了多久,弟兄们都给我上!”
“谁说我的人都死光了?”逸嘲弄地勾起唇角,然后,轻轻击了两下掌。
掌声如令,杀声骤起,人影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乱臣贼子团团围住。
穆萨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还有人活着?我明明派人检查过的,皇宫一十二处哨岗、二百零八位守卫,外加各级督军、轮岗侍卫九十四人,无一幸免,已经全被毒死了?!”
“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把全都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宫侍卫身上,所以我这只救兵反而逃过了你的眼线,”逸笑着迎上穆萨的目光,但眸中没有一点温度:“不使出苦肉计,又怎能化解你的戒心,引你贸贸然就闯进宫里来了呢?”
闻言,穆萨向着救兵看去,发现他们的确不是皇宫侍卫,甚至不是本地人面孔。
而我在仔细打量几番之后,立即认出他们是南国使团的随行侍卫,人数虽不及穆萨带进宫里来的叛军人数一半,但不难想象以他们的身手,以一敌二根本不在话下。
“你以为这点人就救得了你吗?”穆萨张狂地叫嚣道:“你可别忘了,我还有几千精兵埋伏在皇宫之外,只等我一声号令,他们随时都会攻进宫来,将你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话音未落,隐隐的厮杀声从宫墙外传来,似乎离我们所在的正殿越逼越近。
“爵爷,爵爷,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冲进殿来,拖着哭腔向穆萨禀告道:“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只骑兵部队,把我们的人全都给包围了,眼看着就要杀进来了……”
仿佛天降惊雷,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浮上穆萨的脸孔,他哆哆嗦嗦地望着逸,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骑兵不过是先头部队,用来打乱你军队外围的防守。很快,步兵部队也要到了,用来瓦解你军队内部的抵抗。在那之后,精兵营会乘胜追击,专为取你项上人头而来。”逸缓缓说着,说话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应付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穆萨扯出极为勉强的冷笑质疑道:“别以为你吓唬的了我!老子带兵杀敌的时候,估计你小子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你藏在沙漠中的军队没有兵符调动不得,而皇宫被我围困了十几日,没有人出的去,你又怎么可能送出兵符调令大军呢?”
“事到如今你还只顾着逼我交出兵符,可曾想过,兵符早就不在我身上了呢?”逸微微一笑,笑容似乎漫不经心,但从他年轻的脸庞所释放出来的那种窒息感,令年纪大他一倍的穆萨都忍不住胆颤心惊。
“既然连你自己也知道自沙漠伏击失败自己就暴露了,那么我又怎会放任不管、养虎为患呢?我已经早把兵符交给我留在军中的眼线,并定下半月之期,若每隔半月我未派人前去报平安,则便是我已身陷险境,他则领兵前来营救。所以我所要做的,就是尽量与你们四大爵爷周旋,拖延时间,等待大军救援!”
穆萨无比震惊地望着逸,内心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逸继续娓娓道来:“其实原本我并不愿意拿我的军队与四大爵爷的叛军短兵相接,唯恐会有半点减损。没想到你见利忘义,为了独吞半漠城皇权与兵符,竟下毒毒死了三位爵爷及其部下,反倒替我解决了近七成的敌人。说起这个,我倒还要谢谢你!”
“我……我真的没有下毒!”穆萨回过神来,委屈地争辩着,仿佛满肚子苦水却无人道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位皇兄和数千军士会突然中了‘浮生醉梦’之毒,而我只是……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只把解药给了自己手下,而故意没给他们而已……”
逸脸上的笑容渐深:“这些话,还是留着向其他三位爵爷当面解释吧!”
欣赏着穆萨脸上露出的恐惧,逸提高了声音向着在场穆萨的士兵令道:“谁替我杀了这个背信弃义之人,谁便可逃过一死,我不再追究其叛乱之责!”
言犹在耳,几道明晃晃的利刃瞬间刺穿了穆萨的胸膛,他终于也品尝到了被人背叛的滋味。
至死穆萨都没闭上眼睛,仿佛还在苦苦辩解着:毒不是我下的!
然而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叛军已经群龙无首,被如期而至的精兵营以及南国侍卫里外夹击,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半个时辰之前还是庄严天家之地的皇宫,转眼已经沦为炼狱之门。
鲜血染红了整座正殿,汇成溪流淌入正殿中央的水池,将诺大的水池染红。可转眼间又淡了,被地下源源不断的新水冲走了。
实在不忍目睹这幅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乐冉想拉着我回屋躲躲,却被我拦住。
我跟她说,如果现在不逃出宫去,那么日后待逸腾出功夫来清算那些目睹了他以境外之军残杀半漠城士兵之人,恐怕我们就再也不能活着离开皇宫了。
乐冉思索片刻,很快想通了我的顾虑。
事不宜迟,我俩立即趁乱向着宫门逃去,逸手下的士兵见我和乐冉是女人,又是和他们一样的汉族人,故未对我俩动手,反倒是几个杀红了眼的叛军抡着大刀向我俩砍来,但都被乐冉挡住了。
说实话,乐冉会武功这件事,事先我并没有猜到。但转念一想,整个南国使团都是允琪安排的,逸假扮小卓,而我冒充谨言,那么乐冉会武功且造诣颇高,似乎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乐冉护着我逃出了古堡大门,我俩偷了骑兵部队留在现场的一匹马,踏上了逃亡之路。
然而整座都城仿佛死去了一样,除了皇宫周围方圆几里俱是打斗的痕迹以外,我们路过的每一处街坊、每一道巷口均不见活人,偶尔可以遇到几具百姓模样的尸体,或躺或坐,但都已经睡死过去。
策马狂奔了数个时辰,都没有追兵追出来,眼看着太阳就快落山了,可我们似乎迷路了,跑来跑去身边都是相同的风景。不得已,我和乐冉只好下马问路,顺便讨口水喝。
天色已黑,可眼前这座我和乐冉迷路闯入的村庄从村头到村尾都黑漆漆的,竟无一户点灯。
我俩提心吊胆地挨家挨户敲门,没听到半点声响,好不容易遇到一家门没锁严实的,刚走进去,便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乐冉拿出随身的火折子点亮一看,竟是条死了很久的看门犬。
尽管恐惧已经快把我俩折磨疯了,但口渴更加难忍,于是我俩大起胆子进屋去找点水喝。
一进屋,几个人影豁然入目,上到白发鬓鬓的老妇,下到襁褓中的婴儿,横七竖八地躺在屋里,全都没了呼吸。
乐冉一眼瞅见桌上放着茶水,已经顾不得怕了,过去拿起来就喝。
“不能喝!”我眼疾手快夺了过来,把水全部泼在了地上。
“不仅这水不能喝,就连这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碰不得!”我来不及跟她解释更多,但我恍惚觉得,能令四大爵爷手下的数千兵士,甚至整座半漠城的百姓中毒身亡的东西,应该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既寻常可见,又不易被发现。
但如果像逸所说的,他以内力控制毒素在身体中蔓延,所以毒发的速度要比他人慢些,那为什么娜朵、乐冉和我没有中毒,整个南国使团也没有中毒?
关于这个,我又有些想不通。
正当我心里纠结之际,隐约的驼铃声飘入耳畔,我和乐冉惊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溜出去一看,是位牵着骆驼走街串巷的南国商人。
终于见到了两个大活人,这商人亦是又惊又喜。待我俩将半漠城的惨状跟他透露一二之后,他也立即萌生了退意,愿同我们一起返回南国。
还好他随身带了水和干粮,且都是从南国带来的,救了我和乐冉两条命。三个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着,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终于在十几日后踏上了南国的国土。
元沥二十八年,八月十七日。
远远看到将军府大门的那一刻,眼泪不知不觉中淌满了我的面颊。
我终于回来了!
将军府张灯结彩,似乎要办喜事。门口的家丁一看见我,二话没说,将我迎进门去,并请来了将军府现在的主人,锦上夜。
见我风尘仆仆的模样,锦上夜最先流露出了疼惜,但开口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浓浓的责备:“你去哪了?整座将军府的人都快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他瞥了一眼我身旁跟着的乐冉与商人,忙派人带他们前去歇息,适才放缓语气向我解释道:
“两个月前琪王忽然派人传信来说,郡主需出宫返回将军府准备大婚事宜,然而我在将军府等来的却是空了的郡主仪仗。当我急匆匆向琪王求证你的去向时,他却跟我说,宫里有数十号人亲眼看见你上了轿辇,若是有何差池,唯一的可能就是出宫途中出了问题。可是你我都知道,为了引开刺客的注意,八贤王会派人在你出宫路上暗中调换轿辇,挑小路将你送至将军府,在仪仗入府前再将轿辇调换过来。琪王不肯承认是他做的手脚,还给出了大量人证,一口咬定人已经交给我了,而八贤王那儿我也只能旁敲侧击地调查而又不能道明。眼看着你与琪王的大婚之日临近,到时候我要是交不出人来,别说是我,就连整个将军府都会受到牵连!”
我怔怔地听着,心里恍然明白允琪这是故意栽赃给锦上夜,我早就不在宫里了,又怎么可能当着数十号人的面上了郡主仪架?一边是大婚在即的琪王,一边是权倾朝野的八贤王,允琪这是故意让锦上夜两边得罪不得,吃个哑巴亏!
锦上夜强收起怒意,视线在我狼狈的衣衫与面容上滑过,又露出了心疼,压低声线问我:“当日与你客栈一别,已有数月不见,这段时间你若没有回宫,那么是去哪了呢?再说既然你与琪王已在梨树林私定了终身,如今大婚在即,你又何必逃婚呢?”
梨树林?私定终身?
我听着这些陌生的字眼,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这时听着吱呀的木轮声自远处传来,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蒙面女子正推着轮椅向我们走来。
我打量着轮椅上的人,眼眶不禁一点点酸涩起来。漆黑的眼神,清秀的双唇,女孩般皎白似雪的肌肤,都证明他是我记忆中的小卓,可他又那比女人稍高的身材正柔若无物地蜷缩在轮椅上,证明他确实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知为何,见到我,小卓的眼神却是冰冷的,他坐在我们几人之间,却疏离得仿佛隔了遥不可及的距离。
“小卓,我回来了……”我努力地向他微笑,可泪花还是在眼角堆积起来。
见我流泪的那一霎,他怔住了,仿佛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视线在我脸上反复打量着。
打量得越久,他的脸色越苍白,连瘫了的双腿也异样地颤抖起来,他挣扎着离开轮椅,在我面前跪倒,声泪俱下地唤我道:“小姐……”
锦上夜惊惧地望着小卓,再将目光转到我身上,他向被轰雷击中呆立良久,适才吐出几个字来:“你是……郡主?”
没错,我是皇上御笔亲封的寒香郡主!
但我不是寒香。
我是傲雪。
我冒充她的身份逃出北国皇宫,而她则永远地留在了那里。不管她愿不愿意,她现在是宠冠后宫、且又身怀皇嗣的宁贵妃了。
临行前的那场酒宴,我在酒里下了“失心盅”,正如当年我对真正的允宁公主所做的那样,中盅之人如同得了失心疯,迷迷糊糊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甚至会把自己与他人的身份搞混。
为了保险起见,不仅寒香,就连四皇子允逸也被我下了失心盅。我听寒香说她与允逸自小在一个叫做瀑音阁的地方长大,我不知道允逸对寒香的了解有多深,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在半路上就把我给认出来再送回宫去,所以直至使团进了半漠城,我才给他服下解药,没想到如此反倒害他中了半漠城四大爵爷的陷阱。
也多亏了寒香那个傻丫头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由此我才得以成功假扮成她,逃出了北国那个地狱般的地方。可寒香与我不同,她怀有身孕、免去了侍寝之责,人又中了失心盅迷迷糊糊的,估计很快就会令皇上失去兴趣。一旦失宠,她便不会再像我一样卷入后宫斗争,再有喜公公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留在皇宫,总比跟着允逸回去那个叫做瀑音阁的地方好。
正是有这些想法支撑着,我才心安理得地丢下她离开北国,以至于锦上夜再三询问我在过去的这两年去了哪里,做过些什么,我都对他三缄其口。
反倒是他,主动跟我讲起了寒香假扮郡主进宫调查我下落的经过,尽管我已经从寒香口中听过这些事情,但从锦上夜口中讲出来,似乎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令我隐约觉到,虽然这家伙不肯承认,但恐怕是对她动了情……
由此我突发奇想,联想到寒香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会不会是锦上夜呢?但寒香对此一直避讳如深,总推说孩子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本来我也并未生疑,毕竟这丫头没什么心机,可与锦上夜几日详谈下来,却被我发现寒香其实隐瞒了很多事情,例如她与琪王在梨树林里私定了终身……
按理说小卓与寒香也是认识的,可每当我向小卓旁敲侧击寒香与琪王的事情,他不是左顾而言它,就是干脆说自己不记得了,令我隐隐觉得他与寒香之间似乎也曾经发生过什么。
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寒香不会回来了,我也不想再深究,毕竟我之所以历经千辛万苦返回南国,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郡主大婚的贺礼被源源不断地送进将军府,但送礼之人却并未流露过多的喜悦之情,锦上夜私下里告诉我,皇上病危已有数月,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唯恐喜事会变成丧事。
元沥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四日。
还有两天就是郡主大婚之日,然而将军府的红灯笼却在一夜之间换成了白灯笼。
皇上驾崩,天下悲恸,哀悼三月,万民同祭。
三个月之内不得举办任何婚嫁庆典,百官禁酒,百姓忌荤,以哀圣君之去,就连整座京城都铺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白色。
按本朝宫规,凡在京二品以上官员,需进宫亲自为皇上守灵。故锦上夜送我进宫那日,小卓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走,马车驶到了宫门口,他还拉着我不肯放手,好像料定了我一回宫就再也出不来了似的。
不仅小卓如此,就连锦上夜,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统领御林军的九天战神,分别时居然红了眼眶。
他俩对我的感情,我又怎会不知?
可以说,我在皇宫里虚与委蛇地活了这么久,利用所有可用之人的感情,却唯独没有利用过的,就是他俩。
可到头来对我最情真意切的,居然也只有他俩。
从小相依为命的三个人,我曾将自己最纯真、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他俩面前,也曾许下过无数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的誓言,可谁能料到那些年少无知的戏言,竟成为他俩感情上的毒药,对我付出的真心,却无法得到我感情的回报。
“忘了我,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吧……”,如果我可以在离别之前向他俩道出这番心里话,我一定会这么劝他们,忘了我,娶一个好女人,再生几个孩子,妻贤子孝、乐享天伦,是我对他俩最诚挚的祝福。
可我却什么都不能说,就连分别前的一个回眸,我都无法给出,任宫门隔断了他俩深深的凝望。因为我知道,一旦他俩得知我此次进宫的目的,就是粉身碎骨,他俩也会阻止我的。
宫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闭,然而另一番天地,却在我面前舒展开来。
举目望去,以往素以巍峨华美而著称的南国皇宫如今银装素裹,处处白幡飘扬,人人披麻戴孝,时不时就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不像是哭皇上,反倒像是在哭自己。
我在一场接一场的法事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众臣之首处望见了一身缟素的他,虽憔悴了许多,但身形依旧健朗,令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从总领太监那儿得知今晚他照旧会去皇上棺前守夜,我极为静心地打扮了一番,直到确定自己素衣之下反倒透出一股超脱尘世的美,适才赶去了灵堂所在的千岁宫。
一进门,便望见一个清瘦的背影,跪在皇棺之前,是他。
我之所以费尽心思地逃出北国皇宫,也是为了他——太子允辰!
听说这几日他除了忙碌于各项吊唁与法事之外,就是跪在先皇棺前彻夜守灵,不眠不休,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再念及他在皇上病重期间衣不解带地侍疾,尽心尽力,孝心可谓感召天地,更令满朝文武无不称赞,都说太子孝义为先,继位后一定会是个好皇上。
见他正跪在皇灵前虔诚地诵经,我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走过去,跪在他身边。
向皇上灵柩跪拜了三个叩首大礼之后,我双手合十,娓娓开口:“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殿下节哀顺变。”
他停下口中正念着的往生经,打开眼帘,目光沉痛地望着我。
相信他已经知道我进宫吊唁的事了,所以望见我的那一霎,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我调动自己最柔美的声线,莞尔劝慰道:“你身体本就不好,相信皇上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因为过度悲伤而使身体再有所损伤。”
他溢满悲痛的双眸终于在与我对视中泛起丝丝波澜,我宁愿他在为与我的重逢而按捺不住喜悦,而不是因为此刻在他眼底倒影出的女子美得惊为天人。
他支走殿内守灵的宫女太监,偌大的千岁宫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将目光凝注于我,强忍着打开双臂拥我入怀的冲动,隐忍许久,转为用手掩住低低的咳嗽:“两日之前本该是你与五弟大喜的日子,可没想到,父皇竟没熬能过去……”
“或许这就是天意,”我幽幽一叹:“要怪就怪我与琪王的缘分不够。”
“可你知道吗……”他放低声音,凑近我耳畔轻道:“父皇去世延误了你的婚期,我心里反倒有些小小的庆幸,因为我也不愿看着你嫁给别人……”
我听得心头一颤,忽然想起寒香曾跟我说起过允辰对我的思念,令她这个旁观者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明知道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幻想着我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每日活在自己无望而又充满期望的幻想之中,便是他为余生做好的安排。
至少,他在把寒香当成我的时候,是这么跟她说的。
这样深情的男子,如此多情的誓言,为何,竟令我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缓缓升起?
我向四周打量去,原来殿内多处放置着冰桶,从而才得以保证先皇的遗体在千岁宫停放长达七日,之后再择黄道吉日安葬。
可毕竟时值盛夏,殿内又焚烧着蜡烛纸钱,即使入了夜,温度依旧炎热,许多冰桶里的冰都已经全都化成了水。
我微微错身,避开他的亲近,站起身来,在他疑惑的审视下拿起一对纸扎的金童玉女,扔进了正在他面前燃烧的火盆。
“你做什么?”,允辰惊呼声未落,火苗已经呼啦窜了起来,火苗舔到他的衣角,随即烧去他胸前的衣襟。
千岁宫外的侍卫听到声响,蜂拥赶来救驾,但现去打水救火已经来不及了,还好我眼疾手快,拿起冰桶冲他泼过去,水从头到脚浇了他一身,火熄了。
宫人战战兢兢地请太子回去更衣,但被允辰拒绝:“你们都出去,刚才这里发生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千岁宫再次陷入了平静,看着水珠从他湿透的青丝落下,再沿着脸颊流进嘴里,一滴、两滴、三滴,我适才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皇上连自己的孙儿都未见到就过世了,我只不过是想烧个纸人给他,令他们祖孙可以在阴间相聚……”
允辰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我:“你应该知道,太子妃怀上身孕不久,孩子尚未出世,又何来祖孙阴间相聚一说?”
我并不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他凝眸回望于我,眸光渐渐闪烁起来:“莫非……莫非,你怀了我的孩子?”
我苦涩一笑:“是啊,我离宫静养时的确是怀了身孕了,你应该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急得抓住我的双肩:“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举首对上他的视线:“那时我身为琪王的未婚妻,却与你珠胎暗结,此事若声张出去,毁了我的清誉是小,但若毁了你的大好前程,恐怕就连我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我只得以静养之名离开皇宫,就是希望掩人耳目地诞下我们的孩子,只可惜,孩子没来及出生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死掉了……”
他心痛得无以复加,胸口仿佛有血气翻涌而出,他强忍着不适问我:“我……该怎么补偿你?”
就像以前经常所做的那样,我轻轻为他捶着后背,待他稍微平复下来,才又娓娓道来:“皇上驾崩而你贵为储君,三日之后便会登基,那么,我想,是时候拿回我应得的东西了!”
他脸色忽得一变,连脊梁也僵硬了:“你想要什么?”
我欣赏着他惊愕的表情,莞尔一笑:“我要你在两个月后,十月二十九日,也就是我们的孩子忌日那天,向天下人宣布,立我为后!”
“我又何尝不想立你为后?”允辰焦急地解释道:“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尽管你我早有夫妻之实,但毕竟紫陌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是宰相的女儿,又怀了身孕,若绕过她立你为后,我恐怕无法向满朝文武交代,还会激起宰相党羽异心。除了皇后之位,我别的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你的,贵妃、甚至皇贵妃之位,任你挑选……”
贵妃,皇贵妃?
他是不知道我嫁入北国位及贵妃所受的凌辱,所以才会说得这么轻松吧。
我不屑地轻哼一声:“除了皇后之位,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允辰眼底闪过不悦,明知我在无理取闹,却他又似顾及着什么,始终没有发作。
“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这是他对我的答复。
我转怒为笑,伸出玉臂挽上了他的脖颈,凑近他耳畔轻轻呵气:“我来这之前向掌事太监打听过了,这千岁宫后殿有张龙床……”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目光随即一凌,低声斥责道:“胡闹,父皇的灵堂在这!”
我却并不在意,挑起指尖在他被火烧得狼藉的胸口画着圈,极尽妩媚地挑逗道:“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你对你父皇的孝心,恐怕还不及你现在想要我的冲动多呢!”
“大胆!你这是欺君之罪!”他脸色阴沉,怒意在深黑色眼眸中攒动着,几欲喷发,但都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