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沥二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
南国使团在北国皇宫逗留了四十日,终于如期踏上了归程。
由于昨夜的宿醉,直到坐在离宫的马车里,我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扇扇宫门在车前打开,一扇扇宫门又在车后关闭,身旁的乐冉忽然问我:“谨言,你紧张什么?”
我掀开车帘偷偷向外面看去,身披盔甲的皇宫禁卫最先映入眼帘,神抵一般守卫着这座象征着北国权利中心的宫殿。我却将视线移去了车窗外那巴掌大的天,感慨道:“有没有觉得,宫外的天空特别蓝?”
她顺着我的视线抬头望去,有点摸不着头脑:“没觉得有什么区别。”
我微微一笑,她不是我,又怎能体会我的心境呢?
经过最后一道关卡,使团终于驶出了护城河门,肃穆的皇宫被抛在了车后,渐渐消失在视线的边缘。
我狠狠咬了咬嘴唇,痛感随即袭来,我这才确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出宫了!
是的,我出宫了,随使团踏上了归往故土的路途,尽管我答应要留在北国皇宫里姐妹团聚,但最后,我还是食言了。
逸自那夜伶仃大醉了一场,直至踏出北国帝都也没有清醒过来,所以一路上都是我主动请缨去照顾他。
也幸好有我守着,他时而昏睡、时而迷糊,口中不停呢喃着:“我不是小卓,我是半漠城城主弯戈……”,这些话听在我耳朵里还好,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恐怕会生出事端来!
不仅逸不让人省心,,就连他那条新收的猎犬“狼牙”也是如此,无论我何时路过载着笼子的马车,狼牙都会冲我一个劲狂吠,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后悔,怎么会送了这么件东西给他。
眼看着离南国国界越来越近,使团却转道去了位于两国边境的半漠城,我请乐冉帮我向她熟识的使臣打听原因,可是无果。
正值盛夏,太阳炙烤着本已酷热无比的戈壁滩,即使是在零星散布的绿洲和村庄里,白日里也少见人烟。
奇怪的是,一进半漠城都城,人好像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烈日当头,酷暑难耐,可街上的行人竟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走街串巷的、摆摊杂耍的,真是热闹极了。
大概由于南国使团一行都是清一色的汉人,所以路人看我们的眼神免不了好奇,但更确切地说,隐约透出点敌意。
就连乐冉都看出来了,在我耳边低语道:“你有没有发现,这满大街的人里面,居然没有女人和小孩?”
使团载着北国回馈的金银与礼品,价值不菲,故而片刻不敢在街上逗留。见这半漠城都城气氛诡异,随团的侍卫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护送使团直接就进了半漠城皇宫。
才出一座牢笼,又进了一座牢笼,我望着古堡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皇宫护卫立即冲过去黑压压地守住宫门,心里不由得有些无奈。
直到此时,逸还没有完全从宿醉中清醒,不过既然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半漠城城主弯戈,我觉得,他是时候醒过来了。
让他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娜朵公主,他会不会很感谢我?
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话说他与娜朵分别怎么说也有两个月了,重逢的场面却远没有我想象的温情。
娜朵还好,这姑娘一看就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对逸的思念全都写在脸上,对他的迷恋简直能令天底下所有的男人嫉妒。反倒是逸,尽管对着娜朵的时候深情款款、温柔有加,与平日里冷漠寡言的他判若两人,但我总隐隐觉得,他的笑浮在脸上,却到不了心底。
或许是地域差异吧,毕竟我们中原人士讲究发于情、止于理,所以逸对着即使已经有了婚约的娜朵仍不免有些拘谨。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本来我并不想拆穿他,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他能及时放行,令我可以随使团早日回归故土,我可以放他一马的。
怪就要怪他自己,每日命人将一碗黑色的汤药送进我的寝居。
隔着远远的距离,我只要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堕胎药!
起初我并不太介意,既来之则安之,喝就喝吧。可我烦的是喝了还不行,他还会命人观察我的反应,然后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他。
发现我喝了药却始终未有腹痛的迹象,次日,他会命人再将一碗加大了分量的堕胎药送来。
难道他不知道,这种东西喝多了会伤女人元气?
如果他知道适可而止,或许我也不会产生作弄他的念头。恰逢娜朵跟我谈起,她在弯戈离开的这两个月里仔细考虑了我先前提起的“冲喜”之事,她也想尽早与弯戈完婚,就当是为父亲祈福。只是半漠城近日局势复杂,弯戈整日将自己关在听政殿里与谋士们议事,忙得不可开交,反而让她不忍在这种时候因为儿女私情而令他分心。
三言两语就被我发现这丫头似乎特别听我的话,于是我又给她出了个主意——
正所谓,情到深处无怨尤,既是真爱,又何必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只要把你自己交给他就好了。
娜朵扑闪着碧绿的大眼睛,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我随即写了张药方给她,请她按照方子为我搞些药材来。
东西很快就送到了我手里,我将药材提炼成粉末,交还至她手上。
起先她还害怕,毕竟我这药方里的罂粟、蜈蚣、斑蝥、蟾酥等无一不是有毒之物,但待我仔细讲解了用药方法以及药效之后,她的脸羞得通红,恨不能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敢再问我什么。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偷偷一乐,万事俱备,就等好戏上演了。
之后的那天晚上,我都已经睡下了,娜朵忽然来敲我的门,哭着求我去看看弯戈。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得跟过去一看,****旖旎的床榻上,芙蓉纱帐后,有个人影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质问娜朵:“你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还没做……”娜朵已经泣不成声:“我只是按照你教给我的步骤,先点上了香炉……”
话音未落,我忽然闻到屋内有一股奇香,像只小蛇“嗖”得钻进我的鼻孔里,当即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
我忙对娜朵说:“快打开窗户!”,然后拿起桌上的茶水把正吐纳着烟雾的香炉浇灭。
来不及请她去拿匕首了,我干脆就把茶杯打破,挑了最锋利的一片藏在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向着缩在纱帐里的人影走去。
床榻两旁对立的龙凤红烛,地毯上的鸳鸯绣案,提醒着我这本该是一场恩爱春 _宵。
忽然一个枕头被扔了过来,同时传来男人分不出是兴奋还是痛苦的嘶喊:“别过来!”。
我掀开芙蓉纱帐,又一只枕头被扔了出来,还好我眼疾手快躲了过去。
“别过来……”他歇斯底里地吼着:“否则,否则……我杀了你!”
我打量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逸,衣冠不整,发丝凌乱,脖颈布满细细密密的汗,肌肤红得仿佛他整个人都在被火烤着。
这些都是正确的表现啊,我有点费解,我给娜朵的东西明明已经挑起了他的欲_ 望,可为什么他不仅没有释放,反而,好像很害怕?
逸抖索着向墙角蜷缩去,仿佛受惊而无助的孩子,与那日当着我的面驯服猎犬的男人判若两人,全无英勇之风,唯一能做的竟只剩下哀求着警告:“别碰我……我杀了你……”
“别怕,没人会伤害你。”我边哄着边向他慢慢靠近,他的警告对我全无威慑力,因为我知道药已经起了作用,他早就被迷得神志不清,就算有再好的武功也无力施展,唯有找个女人帮他解决问题。
可既然被药催得难受,他为什么会拒绝娜朵?
逸抱着膝盖浑身发抖,望着一点点逼近的我。“求求你……别过来……”他不断央求着,仿佛临宰的羔羊充满了恐惧,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
“别怕,一会就没事了。”我像哄小孩子似的哄他,心里反复思索着他身上的恐惧究竟源自何处,竟然比男人的本性还要深刻。
他目光凄迷地望着我,望得越久,战栗越他远去,似乎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令他渐渐忘记了抗拒,甚至,渐渐产生了渴望。
我看见他眼底自深处蹿起一团火焰,紧接着整个人都燥热起来,试探着,向我伸出了手臂。
而我瞅准这个机会,拽住他的手,道一句“得罪了”,随即用碎瓷片在他掌心划出一条血口。
血当即喷了出来。
但若想以最快的速度缓解药效,不****,那就唯有放血了。
事后娜朵问我,是不是她害了弯戈?
“不是你的错,”当然,我也不愿承认是我的错,于是为自己开脱道:“是他自己有问题!”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只会令娜朵更加不肯放过我了,她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弯戈出了什么事?”
本来我不想说的,毕竟要给他留点面子,所以一开始无论娜朵怎么求我,我都不肯说,可后来那晚我前脚出门,后脚狼牙就冲我扑过来,在我腿上留下三道牙印,直到被宫侍拽走还在回头冲我没玩没了的狂吠,令我当即改了主意。
“你是因为喜欢弯戈才要嫁给他的,对吗?”我问娜朵。
她脸色微微一红:“对!”
我接着又问:“你将来要嫁、也唯一愿嫁的人是他,对吗?”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对!”
“既然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人,”我略微惋惜地感叹道:“那么将来有没有子嗣,想必你也不会在乎了……”
言尽至此,我丢下呆若木鸡的娜朵,逃回了自己在半漠城皇宫中的寝居。
没想到我无心的作弄,竟戳穿了逸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天晚上我处理狼牙在我腿上留下的三道牙印时,气愤之余,心里竟莫名其妙地隐隐兴奋,我知道北国皇上是逸的舅父,没想到自以为高贵的北国帝裔竟隔三差五地得上这种连乡野村夫都不如的隐疾,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苍天有眼”呢?
兴奋过后又是不安,我不知道明天逸清醒过来后,会怎么报复我。
看来,我必须有所行动了!
果然,次日傍晚,有宫女过来传话,说是城主召见。
随人去往“听政殿”的这一路,不知是我心虚还是怎么着,我总觉得皇宫里的守卫好像忽然多了起来,气氛也比前几日更加紧张,似乎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所谓“听政殿”,其实不过是间书房,然而窗边竖立的兵器架、以及墙角那具浓缩了整座半漠城地势地貌的沙盘,又给这里增加了几分军事意义。
逸正在看书,见我来了,连头都不抬。反倒是狼牙犬,原先还温顺地趴在主人脚边,看见我如同见了仇人一般,倏地支起前腿,毛发耸立,龇牙咧嘴,仿佛只待主人一声号令,它随时都准备扑过来把我撕成两半。
逸的脸仍埋在书里,只低声喝道:“出去!”
不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是在说狗,我正犹豫主要不要走,狼牙忽然从我身边路过,灰溜溜地跑出门去。
所以那句话说的还真有道理:狗仗人势!
狼牙走后,屋内迅速陷入了寂静,唯有枯燥的翻书声不时响起。书桌上摆了厚厚几摞书,逸坐在书桌后一本本地翻,一页页地看,似乎在找什么,又似乎在等什么。
我孤零零地站在听政殿中央,莫名有些紧张。他在等什么?难不成是在等我向他这个半漠城城主行礼?
然而当视线落到桌上摆放的药方与粉末时,我恍然间明白过来了,看来娜朵已经把我供出去了,而他,在等我自首。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服软,他翻过一页书,脸色倏然变了,照书念道:“罂粟花盅?”
我被人戳穿心事,心头猛然一惊。
“瀑音阁弟子不许私学邪门妖术,你忘了吗?”他将手中的医书往桌上一掷,动静虽不大,但显然心里还有气。
我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的书,底气顿时又足了许多:“你不是也在看吗?”
不错,能够将“罂粟花盅”记录在案的,应该绝不是普通医书,而是市面上罕见的奇书。
可这都能被他找到,算他厉害!
他没有理会我的挑衅,反倒露出几分兴致:“这个罂粟花盅,真的有书里写的这么神奇?”
我想起他昨晚的模样,有点想笑,又不能笑,故作严肃地答道:“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
他听出我的话外之音,倏地沉默下来,冷着一张脸瞪着我。
说实话,他长得很好看,甚至可谓无以伦比,不论是南国颜氏的俊美还是北国帝裔的英朗,他都幸运地遗传到了。如果不是被我发现他有这个病,或许在这之前,我会认为他是完美的。
因此即使现在被他用这样一副阴晴不定的表情盯着,我也不觉得怕,反倒觉得他冷酷的外表之下,其实底气不足。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是个半漠城宫女,将一碗气味刺鼻的堕胎药送进了听政殿。
宫女走后,冷冰冰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过来”。
我顺从地走去书桌前。
“到我这来!”,他言语中透着不悦。
我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与他隔了两步远。
见我磨蹭,他反倒有点不耐烦:“近点!”
我又上前一步,已经可以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熏香。
“再近点!”说着,他闭上了眼睛。
我很好奇他想做什么,于是又靠近了一步,衣摆轻轻摩擦着他放在木椅扶手上的臂肘。
他仍双眸紧闭,渐渐地,胸口有了不平坦的起伏。
“你看,我并不怕女人碰我!”他低低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解释。
弄了半天他找我来,就是为了向我证明这个?
“哦,知道了!”我有点失望地应道,一眼瞅见桌上摆着的那碗堕胎药,我心里突然有点发慌,向他许诺道:“你放心,我会跟娜朵澄清的!”,说完就向后退去,想离那草菅人命的汤药远一点。
他倏地拉住我的手,猛一用力,竟将我扯进他怀里。
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而他目光深邃地望着我,四目相对,他眼底的紧张被我一览无余,反而让我镇定下来,还隐隐觉得好笑,很想看看接下来他还会做什么。
“你看,我不仅不怕女人碰,将来也可以有很多子嗣。我和舅父不一样,我不会因为后继无人就做出那些荒唐事来!”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娜朵这丫头竟然把我昨天晚上说的全都透露给了他,只是没想到他心里介意的居然是这个。
可他越这样刻意地证明自己,就越显得他心虚。若真的没病,直接找娜朵证明不就好了吗?
不过这次我学聪明了,没再继续激怒他,而是冲他莞尔一笑:“那祝你儿孙满堂!”,说罢,想从他怀里站起来。
“不急!”他言语中透着霸道,更加用力地将我圈禁在他怀里,拿起堕胎药送到我嘴边:“来,喝吧!”
我对这东西打心底觉得厌恶,只好推辞道:“不想喝,太苦了!”
他目光一沉:“喝下去!”
看来我不喝他是不会放我走的,我接过汤碗,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关切紧接着从他紧绷的面容中流露出来:“真的很苦吗?”
真是废话,连味道都那么刺鼻,能好喝吗?我努力地把口中的汤药咽下去,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他用手轻轻抚上我的唇,将我嘴边残留的药汁擦掉。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保证,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低喃着,指尖在我唇瓣上摩挲着。好吧,我认输,他的确不怕女人,他赢了。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忽然自他眼中闪过,他好像在我嘴上看到什么,又好像没看到什么,瞳孔顿时变得冰冷,冰冷得令我在他怀中不寒而栗。
是时候了!
****从我口中越来越多地泄出,我捂着肚子痛道:“我的肚子好疼!”
他抱起我,不顾宫侍惊讶的、异样的眼光,抱着我跑回了我在半漠城的寝居,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血已经从我的两腿之间流出来了。
大夫说这是小产的症状,胎儿肯定是保不住了,当务之急是把血止住。
逸焦急地守在门外,只见一盆盆清水送进来,一盆盆血水送出去,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毕竟这碗堕胎药,是他逼我喝的。
娜朵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看我。因为我在半漠城语言不通,所以南国使团中的婢女乐冉也被请过来帮忙。
屋里兵荒马乱的,屋外也不让人省心。不断有皇宫守卫跑来跑去,嘈杂的身影将窗牖映得光影迷离,夹杂着当地话与中原语言的喧闹声频频传出,似乎是出了什么乱子。
娜朵出门去查探情况,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我强撑起意识问她外面出了什么事,她怕我担心不肯说,可她惊慌失措的心事全都写在脸上。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娜朵才支支吾吾地吐出两个字:“逼宫!”
之后的事情,是我躺在病榻上从娜朵和乐冉口中陆陆续续听到的。原来自使团进入半漠城那天我们就被人盯上了,而皇宫无非是半漠城四大爵爷为“请君入瓮”而设下的陷阱,只待城主归国,四大爵爷就立即带兵包围了皇宫所在的古堡,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逼着城主将传国玉玺交出来。
前几日逸在听政殿与谋士们秘密商谈的,就是如何应对四大爵爷的要求。由此我也明白了娜朵为什么非急着在这个时候与逸成亲,她怕他若在此次逼宫中出了什么事,恐怕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实现这个心愿了……
然而谈判很快陷入了僵局,似乎四大爵爷想要的,又不仅仅是皇权,他们似乎还想从逸身上得到别的东西,故此包围了皇宫数日但又迟迟不肯攻进宫来。
然而自我们回到半漠城,至今已半月有余,皇宫被叛军封锁,仅依靠之前的储备供给。尽管逸和娜朵已经对我这个病人格外关照,但从每日送进我房间里的饭菜与药材来看,库存就快弹尽粮绝了。
这还不是最令人担心的。
接下来的几日,总能听到隐隐的厮杀声在皇宫上空飘荡,仿佛一场浩劫即将拉开序幕。
娜朵哭着说,那是一些饿极了的皇宫守卫企图冲出宫去,结果被宫外的叛军全部剿灭,无一生还。
再接下来,局势变得更加诡异。之前还时不时听到的打斗声陆续绝迹了,就连宫侍们日常的交谈声也渐渐消失了,整座皇宫就像死去了一样安静。
来给我送饭的宫女每日都换。我和乐冉不会说当地话,想问问昨天的宫女去哪了都不行。然而即使问了也没用,我所见到的人里面,除了乐冉、娜朵和逸,其他人都像喝醉酒了似的疯疯癫癫,言行无状,有的甚至还出现了幻觉。
次日,又一个新面孔的宫女强撑着来为我送药,还没进门,就忽然昏倒在地睡了过去,我和乐冉忙把她抬到床上,怎么用力地掐她的人中也无法将她唤醒。我检查了她的脉象,微弱无力,恐怕命不久矣。
而她已经不是第一个在我们面前睡死过去的人了。
我当即决定,与其在这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乐冉与我一拍即合。
但看我一副面无血色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担心:“你刚刚小产,又流了那么多血,能受的了吗?”
“放心!”我想她玄妙一笑:“我比表面看上去的强壮多了!”
本来我们想带着娜朵一起走,可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已经奄奄一息的父王。“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她如是说。
但善良的她不仅给了我们一张皇宫的地图,还帮我们规划了一条逃生的路线。
我和乐冉坳不过她,只好拿着地图先去找逸,然而无论是听政殿,还是城主寝居,都没找到他的身影,反倒是一个个宫侍横七竖八地躺在我们路过的每一个地方,有的陷入熟睡,有的已经死去,仿佛整座古堡都沦为了一座空城。
我和乐冉根据地图的指示向着出宫必经的正殿逃去,离得越近,越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从正殿中央的水池传来,其间夹杂着隐约的谈话声。
听得出其中一个是逸,但他又不是单独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弯戈,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术,居然毒倒了本爵爷的军队,快点把解药交出来!”一个较为年长的西域男人对着逸咬牙切齿地喊道,但能听得出他外强中干,和他身后那已所剩无几的侍卫一样,喝醉酒了似的摇摇欲坠,显然都已经中毒了。
“皇叔是否还记数月前发生的御膳房投毒案吗?那时毒发的症状与现在如出一辙,而我则是那场投毒案的受害者,死里逃生才捡回了一条命,又怎么可能藏有相同的毒药去危害皇叔呢?”逸极为镇定地应对道。
对方并未反驳,估计他自己心里也明白,眼下这场投毒案杀死的不仅有宫外的叛军,也有宫内的守卫,双方两败俱伤,的确不像是屡屡身受毒药所害的城主所为。
“想对付我们兄弟的,除了你弯戈,还会有谁?”另一位爵爷叫嚷道,显然他和他带来的士兵也都中毒了。
“皇叔既然亲自领兵围困皇宫十几日,那么就应该知道皇宫已如困兽之笼,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既然我被困在宫中进出不得,又如何能够将毒投至宫外呢?”逸回答得义正言辞。
“可为何皇宫的守卫几乎全军覆没,而你却安然无恙?”第三位爵爷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质问,但从他的神态来看,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或许由于我自幼习武,又用内力控制着,故而毒素在身体中扩散的速度会比他人迟缓些……”逸话语中透出玄机:“三位皇叔可别只顾着将矛盾指向我,而我也绝非在场唯一没有中毒之人!”
三位爵爷彼此打量着,然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在场的第四位爵爷。只见那人虽一副懦弱怕事的模样,但的确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不仅他,就连他带进宫来的手下也是如此。
“穆萨,你为何没有中毒?”三大爵爷开始对这位名叫穆萨的爵爷质问起来。
“皇兄切莫听弯戈这小子挑拨离间,他……”穆萨委屈地争辩道:“他冤枉我!”
“穆萨,当初我们几兄弟想要杀进宫来一举夺下皇权,唯有你不肯,想要拖延时间,是不是你早就有了异心……”话音刚落,说话的人竟然昏倒在地,睡死了过去。
“大哥,你醒醒!”另两位爵爷扑倒在兄弟身边呼喊着,然而已经没有用了,那人再也听不见了。
这两人想起自己不久之后的命运也将如此,顿时如惊弓之鸟,抓住穆萨的衣襟逼供道:“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顾兄弟情谊,杀了你!”
“不是我下的毒!”穆萨继续辩解着,但耐不住对方已经开始在他身上翻找起来,没找到解药,倒是翻出了一块没见过的腰牌。
“这是什么?”两大爵爷质问道。
不等穆萨回答,逸站在远处替他答道:“这是穆萨帮我藏在沙漠中的大军调转物资的腰牌!”
“穆萨,原来你小子早就和弯戈勾结在一起!” 两位爵爷恍然大悟,拔出腰刀叫嚷着“我杀了你这个叛徒!”向着穆萨砍去,但不及近身,反被穆萨一刀一个解决掉了。
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兵刃声、呐喊声不绝于耳,但这场厮杀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三大爵爷带进宫来的士兵早已中毒,很快就像他们的主子那样,被穆萨的手下轻而易举地剿灭了。
“我们不用逃了!”躲在宫柱背后的乐冉高兴地差点喊出声来,却被我紧紧地捂住嘴巴,我做出“嘘”的手势,意思是让她再等等看。
经此一役,正殿所剩人数只余原来的三成,但气氛却丝毫没有缓和下来,鲜血像一条条毒蛇在地上蜿蜒爬行着,流进了正殿中央的水池,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令我恍然意识到,水池与半漠城地下的活水是相连的。
在穆萨一声号令之下,叛军将逸团团包围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