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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三十二、罗帐细垂红烛泪(三)


我开门见山地向锦上夜道明来意,为的是取那件遗留在郡主仪架上的嫁衣。

锦上夜唤来管家,命他去取嫁衣过来。在等候的期间,我向他问起了百日红的事。

“她被大火毁去了容貌,与其留在百花楼里继续屈辱,不如早日脱离苦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就为她赎了身……”锦上夜言辞间多有闪烁,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经过斟酌,由此我在百花楼的过往不会被允琪怀疑。他的用心良苦,我听得出来。

他并不知晓允琪已经识破了我的真实身份,就像允琪并未知晓锦上夜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真的郡主一样。

“我给了她些钱,想让她回乡做些小生意以此谋生,可她哪里都不肯去,苦苦哀求我将她留下。不得已,我只好让她住进了将军府。”

听到这我淡淡一笑。我能体会锦上夜的这句“不得已”之中包含了多少无奈。收留一个被毁了容的风尘女子,相信这在墨守陈规的将军府将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以至于就连百日红自己都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半分。

但我笑的并非这个,我笑的是他枉为御林军副统领,向来以英明神勇闻名军中,却连一个小女人的心思都猜不透。早在百花楼里的时候百日红就对他倾慕已久,甚至不惜对我下毒来争夺他的专爱。如果当时不是我从中作梗,或许她今天已经如愿以偿、嫁得有情郎了。

锦上夜对我回以一笑,目光由最初的明亮转为深邃,似乎别有深意,令我恍然间领悟到,自己还真是庸人自扰。经历了百花楼里“千金买美”的荒唐,经历了那场毁了小卓双腿以及百日红容貌的大火,他怎么可能不明白百日红对他的感情,绝不是“不得已”区区三个字就所能回报的了的?

我俩相视无言的笑,落在旁边冷着一张俊脸沉默不语的允琪眼里,俱以化为紧绷的不悦。

锦上夜察觉到允琪的异样,逐收起了笑意,不带情绪地继续叙述下去:“刚开始她在这儿是客人身份,我从未准许她做任何辛苦的劳役。可不久前她却忽然跑过来对我说,她愿意只做个粗使丫头,亲自照顾小卓的饮食起居……”

小卓……

这个名字直直撞进我的耳里,这样熟悉,却又如此陌生,陌生得令我几乎忘记,原来刚才百日红话里提到过的“雨霏”,就是小卓啊!

卓雨霏,是小卓的“闺名”。

又或许这个女孩子气的名字并非他的真名,否则他为什么很少对外提起自己的名号,而宁愿别人称呼他为“小卓”?

只是百日红的这声“雨霏”,其中不知又包含了多少重量……

沉重的思绪凝结在眼底,允琪开口的质疑打断了我的游离。

“小卓?他不在宫里吗?”

锦上夜并不知道我送小卓出宫是背着允琪进行的,没想到无意间竟把小卓的下落说了出来。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向允琪解释,只能含糊应道:

“忘了和你说了,我出宫去亲王府的路上顺便也带上了他……”

我向他投去歉意的目光,我清楚他介意的并非是我偷偷送小卓出宫的事,而是从此事暴露出来的一个事实:

我对他从未完全消除戒心,以至于暗中计划了这整件事情,连香琴、香菱这几个丫头都瞒过了,从而才保证没有一丝风声传到他的耳中。

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小卓的去留,而我又何以大大方方地请他帮忙,难道要我向他解释我与小卓为何会到了决裂的地步?再加上当时小卓已近癫狂,我无法想象如果见到允琪,他还会再说出些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来。

允琪只是轻轻应了声:“哦,知道了!”,这件事就算告以段落。天晓得这个男人对我的容忍与宠溺到了什么地步,才令他用短短的瞬间强迫自己压制住怒气平静下来,从惊讶到接受。

而此时我顺水推舟向他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请求:“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这件事,大概也只有他能做到。

我派人请来百日红,将允琪以“神医”的身份介绍给她,甚至还信誓旦旦对她保证说:“这位公子有办法帮你恢复容貌,甚至可以让你变得比以前还要美艳动人,你是否愿意一试?”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双眸子皆以震惊凝注于我。但相比起百日红与锦上夜的久久难以置信,允琪则马上释然,些许的无奈暗藏在饱含浓情的微笑里,从唇角一丝丝萦绕开来。

正是应了我那首“无言诗”:无言道灵犀,君心知我心。

我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的,正如他知道我心里想的:既然他可以帮傀离易容为云凌可而不被人怀疑,那么对于百日红脸上的疤痕,自然也有办法消除。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百日红却犹豫了许久,始终未曾应许。这与我以前认识的那个珍视容貌胜过一切的百花楼头牌美人大相径庭,直到允琪开口提醒:“可否先请姑娘摘下面纱容我诊断一下?”,她才迟疑地背过身去取下了面纱。

从允琪严峻但自信满满的神情来看,百日红的伤痕并不乐观,但也绝非无药可救。但更加令我奇怪的是,允琪与百日红似乎此前从未见过对方。再怎么说百日红毁容之前也曾艳名在外、享誉京城很久,而我潜伏在百花楼的几个月里都从未见过允琪,一次也没有——

此事越想就越蹊跷,不过反倒与他在宫中寝居“退思堂”里悬挂的洋洋洒洒十几副美人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还有他在御胤城寿宴上亲手奉上的“麻姑献寿图”,他都曾私下里对我讲其实自己从未见过图中的女人,我虽不说破但始终将信将疑,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了。

正当允琪忙于为百日红检查之际,管家将找到的嫁衣送了过来,锦上夜起身毕恭毕敬地双手向我奉上。

嫁衣失而复得,我惊喜地抚摸着嫁衣上金丝银线一针针绣成的鸳鸯,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底,依旧铭心刻骨,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接过,愣愣地保持着与锦上夜相视而立、捧着嫁衣接与不接的动作。

允琪的目光在百日红与我的身上游移,留意到我的失态,他清了清喉咙,却又似乎只是专注于为百日红诊断而已:“所幸这位姑娘的烧伤只是表面,未伤及内里,若遵循我的疗法,不假时日就可褪去疤痕、完好如初,只是在此之前会再经受些皮肉之苦而已。”

“不必了,有劳公子费心了!”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了百日红的死穴,令她忽然失控,戴好面纱就匆忙向门口逃去。

我从锦上夜手上接过衣服,来不及放好就追了过去,终于在她出门之前截住了她,嫣红的嫁衣一角攥在我手里,另一角凌乱地拖在地面,仿若残阳燃烧生命而倾洒下的晚霞,看上去触目惊心。

百日红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摆,送至我的手里:“没想到你还保留着这件衣裳……”

我心虚地躲避着她的视线。想必她也还记得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我和她穿着一摸一样的嫁衣,紧张而憧憬地等待着意中人将红盖头掀起。也就在那个夜晚,她和我的命运,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是我欠你的,我想把你所失去的还给你!”我低喃着,心头涌出百般滋味,既有对她的内疚,也有对自己的惊讶。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竟已经坚强到可以直面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躲避的愧疚,甚至,勇于去做出补偿。

如果当初我也能这样对待小卓,正视他无以寄托最后只能走火入魔的情感,或许今天,我们会成为挚友,而不是这种鱼死网破的结局。

“你的确是欠了我的!”一声冷哼从她口里飘出,眸底有愤恨的火苗热烈跳动着,但又渐渐黯淡了下去:“只是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我惊讶地望着她,只见她眸光掠过我的脸,转为幽眇一叹,她说:“仔细这么一看,我们的眼睛长得果然很像……”

“是啊,以前在百花楼里鸹母也曾这样说过,所以才会安排我在你身边由你教导……”几句自嘲,将尘封许久的往事牵出,从未想到我竟会还有机会与她像老朋友般的叙旧。

“所以你欠我的已经在无形中还给我了。”她破尘一笑,幽暗的眼底燃起两团光芒,似乎从灰烬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火星:“以前的我珍视容貌,是因为那曾经是我唯一仅有廖以为生的希望。而事实证明,绝色的容貌并不能够带给我想要的,而如今,我被大火毁了容,反而可以留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难道不正是我之前费尽心思却始终求之不得的吗?”

越过她的肩膀,我瞟了一眼她身后的锦上夜,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谁晓得这家伙欠下了多少痴情债。

“如果你以为你恢复了容貌,锦上夜就会赶你出府的话,那么你就太不了解他了!”我凑近百日红小声道:“我相信他对你的感情并不会因为容貌的改变而发生改变。更何况,如果你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做这座宅子的女主人,与他光明正大地成双入对,那以美丽的容貌示人又何乐而不为?”

百日红望着我的眼瞳黑白分明,清澈而平静:“有一点你说的很对,锦上夜对我的感情的确不会因为容貌的改变而发生改变。以前他不喜欢我,现在也的确未曾因为对我的怜悯而爱上我!”

我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错,的确是她的措辞令我产生了误解,以为她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百日红眸中微微泛起波澜,脸上的羞赧将她雪白的面纱映得也似乎红润起来:“锦上夜或许从未改变过什么,然而雨霏却不同……他与我同病相连、同甘共苦,所以才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彼此的疾苦。只有在他的面前,我才不会自卑,才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或许这就是天意,令我卸去了俗世的风尘与荣华之后,才找到了这个能够理解、珍惜我的男人。更何况,他之所以会瘫痪,以至于终身残疾,就是那天百花楼大火时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我挡住了塌落的房梁……”

莫名的不安随着她幸福洋溢的笑容在我心里滋生,攀沿着,爬上了我的脊梁。

我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才能制止自己发自心底的冷颤。看到她与小卓两情相愿、惺惺相惜,我难道不该为他们高兴吗,可为什么我心里竟会这样不安?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小卓或许连外伤都还没有痊愈,内心就已经从歇斯底里的癫狂里摆脱出来、平静下来,甚至重新去爱上另一个人,不会太快了吗?

可是百日红的甜蜜却是发自真心的,她口中所呼唤的“雨霏”也是真的,那是她对他专属的称呼,是连寒香郡主都未曾拥有过的特权,我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回神过来的瞬间,我恍然察觉百日红正极为仔细地端详着我,神情有点古怪。见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收回视线,转为落寞一笑:“如今再见你的人,我才意识到我们只要眼睛相似就足够了,其他的都已不重要。做人不能太贪心,我知道一旦我也变得如你那般倾城绝色,就算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但那只会令小卓自卑,他是那样的心高气傲,恐怕自此便与我隔阂了……”

我猛然一惊,目光愕然地在她并不完美的脸上久久停留,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曾经那样爱慕虚荣的百日红,竟然会为了小卓,甘愿放弃自己失而复得的美貌?!

而这样一份平凡而伟大的爱情,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怀疑呢?

感动在我心底激荡着,直到我与允琪离开将军府、一人一马并肩而行,还久久未曾散去。

“过了这么多年,小卓终于想通了。”金戈铁马上的允琪忽然幽幽叹道:“他可以解脱,对所有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件好事!”

我扭头端详着他,不禁充满了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小卓是男人的?”

“以前我就觉得那家伙古怪,言行举止总是不男不女、阴阳怪调的。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做过不少荒唐事,甚至还偷看过他沐浴,只是为了证实心里的疑问。可没想到还没得逞就被寒香发现,结果落了个被她和锦上夜、还有小卓三个一起臭骂色_ 狼的下场!”

允琪心情好得出奇,畅快抽了几下鞭子,金戈铁马瞬间如闪电般冲了出去,只听着开怀的笑声随春风传回:

“以前总有寒香护着,我也没有机会接近小卓,因此对于他的真实身份,还是在将军府里与你惊鸿一瞥之后,我偷偷溜进小卓的房间为他检查伤势时发现的。尽管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我还是被吓了一大跳,谁能想到他们三个竟可以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在我眼皮底下隐瞒了这么多年!”

我策马扬鞭向他飞奔而去,长路漫漫,他俊朗的身影在马背上起伏,长发泼墨般飘逸于背脊之后,潇洒如风。

我想追上他,可每次快要接近的时候又被拉下,如此反复,仿佛我们之间即使在怎么努力,也始终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此次将军府之行令我忽然间意识到,只剩一天时间就要成亲的我们之间竟然还存在着莫大的隔阂,我从未对他推心置腹,就像他也未必就会对我坦诚一般。

我们就像两只刺猬,长满了防身的刺,却始终恪守着自己所谓的原则,并未因为相爱而收回自己的刺。

然而这样彼此芥蒂、彼此防备的爱情,真的是爱情吗?

允琪收住了缰绳,英姿飒爽地坐在金色的马匹上,等候在我道路的前方。

“将军府里的两个傻小子,一个已经解脱了,而另一个,还不知道要泥足深陷到什么时候!”他依旧笑着,清风遐迩,然而墨玉般的眸子却因敌意渐渐冰冷地紧缩。

我策马向他奔驰过去,颠簸的马背令我看他看不清楚……

他总是这样,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但又似乎什么都知道。我时不时有种他早就看出了端倪的感觉,心里很清楚我与锦上夜在玩什么把戏,可他又从不拆穿,只是不动声色地陪着我们演下去……

回到竹屋之后的时光,快的仿佛溪涧的流水,来去匆匆,转瞬即逝,让人感觉到无形的紧迫,甚至有些压抑。

允琪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个媒婆,成为我们这场婚礼唯一的见证者。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媒婆在屋里为我梳理着长发,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吉祥话。只是这些祝福的话语,在我听来反而刺耳,喉咙里总像是堵着什么似的不舒服,甚至不想看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自己,只好低头数着绣鞋上的牡丹,一朵,两朵,三朵……

门外依旧鸟声啼啼、流水潺潺,美妙得仿佛天外仙境一样。

然而此时忽然响起的争吵声,犹如惊雷从天而降,将梨树林的幽雅平静,在这一瞬间撕碎!

“殿下以为躲在这里对政务不闻不问,属下就找不到您了吗?”一个焦急得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属下找到您也还是其次,就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跟踪过来,殿下何以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危……还有她的安全?”

我听得一愣,这人居然不用看就能猜到屋里的人是我?

我想出门瞧瞧,却被媒婆按住肩膀不许我乱动,还笑话我说:“成亲当天新娘子就算再心急,也必须等到拜堂之后才能见到新郎官,否则,会不吉利的!”

无奈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由她将沉甸甸的凤冠戴到我的头上,额前垂下的珍珠流苏在眼前逶迤摇晃,叮咚之声不绝于耳,但并不妨碍我认出刚才那个声音,是云岭可!

“既然我有胆量不带侍卫独居于此,那么你也大可不必多虑,只要专心打理好那件事情就行!”允琪好声安抚着对方,听得出他心情绝佳。可话锋忽而一转:“银两筹备的如何了?”

“已经筹备齐了!”云凌可也压低了声线:“每笔钱都几经转手,层层修饰,即使被朝廷发现,相信也很难查到源头。只不过……”

允琪的笑声不泛波澜地扬起:“但说无妨!”

“只不过,这片良田,包括殿下所处的这座树林,都是曹文林名下的产业。我们在收他捐官的那五千两黄金时尚且还小心翼翼、百般掩饰,而对于这么一大片招人现眼的土地,殿下居然毫不避讳地就收下了。属下担心殿下此举有失考虑,会为我们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允琪倒是笑得风轻云淡:“难得他这么用心,找得到能打动本王的东西。我不过是在早朝间隙向熟悉农务的大臣随口问起梨树的品种与种植,就被曹文林打探了过去,然后千里迢迢地从皖南运来上好的种苗铺就成林。他的这份心思,若是能够用在朝政上,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

曹文林?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听允琪与云凌可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评论纷纷,我终于想起曾经在“退思堂”也偷听过他俩议论此人。

印象中曹文林是以密信呈上,愿以京郊八百亩良田、京城三处房产及五千两黄金捐得正二品特进使一职,但当时允琪嫌他才识不足、狡猾有余,根本不为其所动。

可现在为何又一反常态地收下曹文林的贿赂,难道就只是为了这片扎根在他世界里的雪梨?且如果他私相授受、卖官鬻爵泄露出去,尤其是到了治下严谨的御胤城耳里,岂不是要为自己招来天大的麻烦?更何况他即是出身尊贵的皇子、又是天家封赏的亲王,即使未能富甲一方,毕竟也是衣食无忧,他要那么多钱财和土地做什么?

云凌可似乎也为难了许久,可又改变不了主子的心意,只好换了个话题:“殿下消失的这段时间,半漠城那边催讨酬金已经很多次了,若再拖延下去,难保对方不会狗急跳墙,把我们的事情声张出来!”

然而允琪的心情真的是好到离奇,即使这样也没令他慌乱起来,从他美若春风的笑声仿佛就能令人望见他唇角那抹始终未曾褪去的欢喜:“一切等过了今晚再说!”

云凌可陷入了沉默,相信他从允琪身上嫣红似火的礼服以及张灯结彩的竹屋不难猜出,今晚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半晌,屋外才传来云凌可的话声,沙哑地说着婚礼的祝福:“属下祝殿下与郡主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媒婆正把喜帕盖到我的头上,红绸从四面八方落下,眼前一片昏暗。

云凌可不是一直撮合我和允琪的吗?可为什么从他口中道出的祝福,却令人无法听出半丝的喜悦?

允琪依旧笑着,可是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友善了:“今天是本王大喜的日子,本应留你喝杯喜酒再走的,只不过你还有要事在身,本王也不便耽搁你的时间,你自己路上保重!”

这注定是场寂寞的婚礼,唯一的宾客,被这样被他三言两语赶了出去。

耳边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喜帕淡淡映进眸底,红得刺眼。

“吉时已到,请新人拜堂!”

随着媒婆高亢的嗓音,绣球的一端被塞进我的手里,而从另一端,传来一股坚定的力量,牵着我迈出黑暗中的每一步,从里屋缓缓走进厅堂。

没有花轿迎亲,没有爆竹喧天,只有玲珑环佩的叮当之声伴随在我出嫁的红毯上,还有剧烈的心跳声,从身旁他的胸膛内跳出,在此刻静寂的天地间,格外清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一声高过一声的唱和回响在耳畔,随着跪地行礼而不断飘起的喜帕,我从晃动的珠串间望见他靴子上的祥云绣纹,还有嫣红如血的衣摆,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陌生而未知。

“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只听着竹门“嗞啦”一声在身后关闭。

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天色完全暗下来,透过喜帕的边缘,我隐隐望见烛影在地面上摇曳。男子祥云绣纹的靴子,紧张得动也不动,与我脚上的绣花鞋并列踩在自床下一直蔓延至墙根的大红地毯上。

他与我并肩坐在床沿,嫣红的衣袖如同并蒂的荷叶,彼此交叠,不分你我。他从红袖中伸出纤净的手,握住了我攥成拳头放在膝上的手。

低低的呢喃飘入我的耳中:“雪梨,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温柔得如同屋内红烛烧出的细细柔烟。

喜帕被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挑起,慢慢地提升,四边璎珞微微摇晃着,将光线剪断了、震碎了投入我逐渐明亮的世界。

我抬眸,隔着凤冠上垂下的珍珠流苏,他俊美绝伦的容颜一寸寸呈现在我面前。

我看见他春水潋滟的双瞳,似嫁衣渲染的红,唇角上扬的弧度,似柔情似水的毒。

现在的他心里,一定是幸福的吧!

目光交结,执手相顾无言。

可是我呢?

这是我梦想已久的婚礼,可为什么我心里的慌乱却多于快乐?

他将凤喙垂下的珠帘从我眼前拨开,挂在凤冠两旁的流云上。他不解地望着我,微微错愕,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令我难过起来。

“雪梨,你是在嫌这场婚礼过于简单了吗?”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竟得出了这个结论,小心翼翼地问我:“为什么自从将军府回来,你就一直闷闷不乐?”

“不,不是因为这个。”我慌乱地垂下眸,眼瞳藏于长长的睫毛之下,想要掩饰心底的郁结。

由此,两人嫣红如血的礼服映入我的眼帘,金丝银线交织出复杂的纹案,层层叠叠的衣摆错落于地毯上散开,铺了一层又一层。

一切看起来都那样美好,只是我嫁衣上星星点点的焦痕却将这份美好打破。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我与逸殿下身陷锦上夜围剿的那一夜,逸亲手点燃的林火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我难过的,是我的嫁衣不够完美,配不上你的礼服!”我低喃着,有种说不出口的苦涩在心底晕染开来。

他却当了真, 忽然动手将自己身上昂贵的礼服从衣角开始硬生生地撕开一道口子。

“这样我们都不完美了,就算般配吧?”他开怀地笑着,一把将深深陷在惊讶里无法回神的我拥进怀里。

“傻瓜,这个世上又有谁是完美的呢?”他无限感慨地说:“所以我们才会努力地藏起残缺的自己,将自己最完美的那面呈现在爱人眼前。往往爱的越深,我们才有更多的勇气去包容对方的错误、缺点,甚至是欺骗!”

所以他可以包容我的过去?

所以他可以忍耐我对他一次次的隐瞒,不动声色地陪我演戏,却从不拆穿?

天哪,我一定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才会差点忘记了曾经多么辛苦的坚持,才会以为相爱比欺骗更讽刺,才会怀疑我们彼此的忍耐与包容,没有小卓与百日红之间相依为命的感情来得真实?!

领悟随血液流淌在我的身体,每个呼吸,每次脉搏都格外真实,清晰地敲打着我的心窗,让我意识到自己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感情,已经不再是最初懵懂的心动,亦或此后甜蜜的感动,而是刻骨铭心的爱恋,随着在我身体里流动着的他的鲜血,沁入五脏六腑,此生再也无法分开了。

他身上的清香越来越多地萦入我的鼻间,缠丝如眠,让人心神难宁。想到他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夫君,是与我写在月老阁姻缘簿上缘定今生的男子,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紧张得不知该怎么才好。

一眼瞥见房间中央铺着鸳鸯红布的圆桌上摆着酒壶,我从他的拥抱中挣脱出来,提着繁重的裙摆走过去斟满两只白玉杯。

当我将酒杯递到允琪手里的时候,他正用一双墨色的眸子上下审视着我,光彩潋滟,我从他眼中读到了惊艳。

“喝了交杯酒,我们才能算真正的夫妻呢!”我故作镇静地提醒他道,两颊却藏不住羞红。

他低低地笑出声,燥热的夜被渲染得更加****。他站起身来,抬起手臂与我的臂弯交缠,仰首贴面,共同饮下了杯中琼浆。

杯沿还吻在他的唇边尚未取下,我忽然想起一事:“现在可以把纸船给我了吧?”

他一口酒呛到,皱着眉头咳嗽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大煞风景,忙帮他捶着后背。

他平复下来后无奈地笑了笑,从衣襟里取出了那只贴身收藏的纸船。

我不由得咬住嘴唇,瞪大了眼睛盯着纸船夹在他的指腹一寸寸向我送进。不容易,经历这么多磨难之后,我终于马上就要揭晓郡主的下落了。

纸船里会写了什么呢?

纸船在我眼前一滑而过,没等我接住,忽然被允琪高高举过了头顶。他得意地笑着,又带了些孩子气,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恶作剧:

“喝交杯酒并不能令我们成为真正的夫妻,而我知道有一件事,却可以让我们做成真正的夫妻!”

我听懂了他在说什么,顿时羞得面红耳赤,详装生气踮起脚尖去抢纸船。

可他又故意逗我,我够不到时他就把纸船放低,我快要够到时他就把手臂伸直,见我抢纸船抢得气喘吁吁,他乐得眉开眼笑。不知是否是故意露出破绽,被我找到机会攀上他的脖颈,依附于他的高度将他高举的手腕拽低。

眼看着差一点点我就摘到纸船了,他忽然倾倒了身体,令我失去平衡措不及防,身子抑不住地后仰,随他一起跌进了罗帐之内。

只听着凤冠从床榻滚下,跌在大红的地毯上,发出叮咚的声响。

纸船在我们站过的地方盘旋飘落,一圈圈打着转,仿佛枯叶蝶般无风自舞。

****的吻滑过我的眉眼,吸允冰凉的鼻尖,覆上我的唇瓣轻轻啮 _咬,再沿着脸颊的曲线,下颚,脖颈、锁骨,然后来到领口裸_ 露的肌肤,留下一串串新鲜而滚烫的印记。

澎湃的喘_息交织在一起,谱写凌乱的节奏,回荡在迷 _乱的夜。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允琪从我颈弯抬起头来,面对面在我身侧躺下,欲 _望还集结在他被情念撩拨得分外妖娆的眼角,两人的礼服虽凌乱却仍完好地包裹着各自滚烫的躯体,他却微笑着对我说:“睡吧!”

怎么回事?

为什么每次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都打退堂鼓?

难道是我的反应太被动、或者动作太青涩,所以令曾经见识过无数风尘的他兴致全无?

我放下心里那些礼仪廉耻,主动覆上他紧绷的身体,隔着厚厚的衣衫,竭尽所能地想要勾起男人的****。可却被他紧紧地按在身畔不许我乱动。

“不是你的问题,雪梨!”

仿佛多看我一眼都会沦陷,他僵硬地闭着眼,连散在鸳鸯红枕上的发丝都变得异常妖艳:“是我的问题!”

我惊得倏地咬住嘴唇,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我的惊悚,他赶紧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我也没问题……是别人的问题……”

越解释越乱,他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自己如狂的心跳,适才尽量平缓地讲述下去:“我不想让你因为后悔而恨我,所以在你完全确定那个人是我之前,我不想做出让你以后可能后悔的事情……”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却被他用滚烫得仿佛炭火般的掌心轻轻蒙住了眼帘,。

“尽管我多想现在就能够拥有你,让你做我真正的妻子,名正言顺的琪王妃,让我拿十年的寿命去换,我也甘愿……”

沙哑的声线飘进我的耳窝,是他无处释放的****所灼出的伤。

“可是我犹豫了很久,久得连你都不意想不到。

我无法想象如果因为我今日的自私造成你明天的遗憾,我们之后将会怎样……

但我很确定自己无法承受你的怨恨、你的后悔,甚至于连尝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唯有你确定了自己对我是心甘情愿的、绝不后悔,我才会对你做出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