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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三十二、罗帐细垂红烛泪(二)


将军府。

风停了,可雨还没停,月亮从暗黑色的云层后面露出几缕血红色的碎片,如泣血般蔓延如蛇,悲戚笼罩了整片大地。

然而真正令锦上夜失眠的,不是淅淅沥沥敲打屋檐的雨滴,而是将军府里不眠不休的琴弦,时而哀愁断肠,时而惊云裂石,就这么弹了一整个晚上。

再这么弹下去,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会被它吵醒,锦上夜心里想着,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披好外衣,出门打算去劝小卓一声。

当初小卓坐在郡主仪架里被救回来的时候,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连大夫都说恐怕得赶紧准备后事了。可小卓自己却一反常态地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意志,一天好过一天地痊愈起来,速度快得令人吃惊,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如今都能整夜整夜的抚琴、扰人清梦了。

只是这样才更加令锦上夜担心。小卓康复以来,除了离不开轮椅的这个事实未曾改变,他的言语心智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可他不肯与人交流,问他宫里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肯说,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抚琴,没完没了的抚琴。

琴曲的旋律也很奇怪,可又说不出是哪里怪,阴阳怪调的透着诡异。小卓在遭遇那场火灾之前也曾经一度喜欢弹奏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曲调,锦上夜以为或许古琴大师都是这样,曲高和寡,适才显得技艺高超,因此也未在意。

可没想到小卓恢复健康之后竟有越演越烈之势,无休无止地抚琴不说,曲调如此悲戚怪异,在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听来,尤其令人心慌。

思绪万千之际,前方游廊处有琴声源源不断地传出,转过拐角就是小卓的住处了,然而此时锦上夜刚刚迈出去的步子倏地收了回来,转身将脊梁紧紧地贴在墙面,疑惑地探出头去向外张望着。

原来前方廊下除了抚琴的小卓,还有一个随着琴声翩翩起舞的女子,面纱遮去了她半边脸颊,虽掩盖了容貌,可眸子却明媚动人,随着曼妙的舞姿笑成了月牙,但只此一样,就有倾倒众生的力量。

甜蜜的笑声穿破雨帘与琴声,在黑夜里轻轻跌宕着,分不清是来自小卓,还是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锦上夜躲在拐角后面静静地聆听,只觉得那样幸福洋溢的笑声似乎在将军府已经久违了,一时间就触动了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

她,就是小卓奇迹般战胜病魔、彻夜抚琴的原因吧;

而他,则是她展颜一笑、逃避许久之后重新起舞的原因吧!

有的人,让你爱了一辈子也痛了一辈子;有的人,让你一厢情愿了一辈子也绝望了一辈子;有的人,或许只是人生的过客却令你拥有短暂的快乐;还有的人,如果你还来得及醒悟,最后总会留下来陪你荣辱与共、相濡以沫一辈子。

锦上夜悄然无息地望着远处两个快乐的身影,忽然感到自己心里空落落的,看到他和她都找到了幸福,难道不是自己最希望的事吗?

庆幸的是,这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小卓总算醒悟过来了。

想到这,锦上夜也笑了,笑自己竟然对小卓充满了羡慕,但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笑容尚未从他唇边褪去,忽然一阵诡异的笛声传来,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隐匿于阴阳顿挫的琴音中有如琴笛合鸣,却又听不真切。

锦上夜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双眸凌光一闪,锋芒如箭般扫向远处飘出笛声的屋脊,可惜夜色深重,什么都看不清楚。

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吧,锦上夜昏昏沉沉地想着。

然而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着,雨丝织成了天罗地网,铺展于穹宇之间,包庇着一切祸端、一切罪孽,在它暗不见光的羽翼下滋生、蔓延……

……

京中米铺。

当雷永得知探子送回的消息时,惊得有如泰山压顶,三步并作两步“腾腾”冲上了楼梯,正要抬手敲门,突然又停了下来。

穿过薄薄的门纱,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连贯而来,女人酥麻的****与男人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不难令人想象出屋里正在上演的画面。

王爷日理万机、劳苦功高,难得肯像现在这样放松一下,此事有多么罕见,雷永可谓心知肚明,因而也就越发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去打扰王爷了。

可自己手上握着的情报又十万火急,一刻也耽误不得。

雷永一边心疼王爷,另一边又怕耽误军情,左右为难,思量再三,手抵在门框上,终究还是没有敲出声响。

屋里的呻吟声突然停止了,御胤城清了清沙哑的喉咙,用依然被****灼烧着的音色问道:“雷永,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是!”雷永压低了嗓音,战战兢兢地回答:“探子刚刚来报,您一直在等的人,李庭裕大人,恐怕来不了了……探子在官道旁边的树林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

雨后的梨树林。

我在清晨的阳光与小鸟的啼叫声中苏醒,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床上,身上还盖着允琪的外衫。仔细地回想一下,昨夜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允琪休憩的躺椅上已经空空如也,同时窗外传来潺潺的溪水声,我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向着门口走去。

起手打开一双竹门,迎面吹来的风顽皮地扬起我的长发,清晨的空气仿佛透着甘甜,我忍不住贪婪地吸上一口,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整片梨树林经过大雨的洗礼,在阳光的萦绕中仿佛新生了一般,翠绿欲滴,生机勃勃。时不时有几滴雨露从屋檐上落下,被和煦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雪梨,我在温泉这边,过来呀!”

允琪的呼喊随着叮咚的流水声从不远处的温泉传来,又随着清风悠悠地飘远。

我循声向着前方白雾弥漫的溪涧寻去,仿若闯进了仙境,一路踩落无数露珠掉落草丛间,湿了裙摆。

水气如淡淡的薄纱在我脸颊轻拂,又随着我的步履层层退散,一池泉水喷雾而出,如盛开了一地的雪莲,婀娜地吞吐着白雾,惊艳了我的视线。

池水中央有个人影,漆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在水面上妖娆地漂浮着,若隐若现地遮住了他袒露的胸膛,薄薄的水雾给他紧致的肌肤笼罩上一层迷人的光华,每一道线条透露出他的年轻与健美……

“发什么呆呢?”一串水珠被允琪泼来,他泡在水里冲我大笑道:“下来一起洗!”

我窘得连忙摇头:“你自己洗好了!”

“昨天被大雨淋湿又没衣服可换,不难受吗?”他饶有意味地笑着,眼波中邪气横生:“怎么,昨天还不怕我,今天就害怕了?”

我听出他指的是昨夜我主动投怀送抱的事,顿时羞得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滚烫的耳根又飘来他满是玩味的笑,甚至大大方方打开怀抱等我过去:“来呀,雪梨,不试一下,怎么保证你下半辈子的幸福?”

话音还在水面上袅袅飘渺、未及散去,一连串水珠被我毫不客气地用手掬起全都洒去了允琪那里,他措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地浇了一身,大颗大颗的水珠沿着脸颊的曲线哗哗流下,他挫败地抹了把脸,二话没说舀起水来向我反击,池水在我脚边溅起一朵大大的水花。

一时间水流满天,泼水声荡漾着快乐,两个人竟像小孩子似的打起水仗来。

他泡在水里而我站在岸边,自然不占优势,我渐渐败下阵来,只好求饶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可他正玩得兴起,不肯罢手,迷人的光华缱绻在他眉眼间,笑容从唇角一直笑到了眼底:

“反正身上已经湿了,”他冲我笑着:“正好下来一起洗!”

我躲闪中慌乱抓起岸边一颗小石子,顺着水花源源不断飞来的方向打去,只听“嗷”的一声惨叫,允琪捂着脑袋气呼呼地嚷道:“你这家伙怎么这么狠心?!”

其实我本来是想打个水漂吓唬他,没想到半年时间不练,我运用暗器的功夫居然退化到了这种地步。我内疚地无以言表,只能一直向他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受伤?”

怕我担心,他也不再喊痛,还好额头只是青了一块,没有流血。他装作没事人似的继续鼓动我下水共浴,我冲他做了鬼脸就跑开了。

我坐在屋檐下拧干裙摆上的水,允琪沐浴完毕,袒露着胸膛,只穿了条亵裤就走了回来。我瞟到他额头上的淤青和赤_裸的身体,顿时觉得脸红心跳,眼睛再不敢乱看,只好装作很专心地在拧衣服。

他在我身边坐下,闷声看我拧了半天衣服,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所以我说要多买点绸缎胭脂什么的带过来,可惜昨天买的东西都被枣红马驮走了,否则现在也不会衣服湿了也没得换了!”

我停下手下的动作,扭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过夜?”

他把手臂支在脑后,美美地吸了口清晨新鲜的空气,故作玄虚地笑着:“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呢?我还知道,有了第一天就会有第二天,有了第二天就会有第三天……”

绕口令似的玩笑在我听来却如雷贯耳,牵扯着我的心肝,痛得令我想哭。

我倏地站起身来,双腿麻木地向前挪动着:“你快进屋把衣服穿好,我去沐浴……”

话音未落,我驻足转身,对着紧紧跟上来的他警告道:“不许过来!不许偷看!”

……

褪下全身湿透了的衣物,我赤足踏进了白雾升腾的泉水中,水纹随着我的步伐轻盈摇摆,暖意迅速就浸透了肌肤。

目之所及,远处水面轻烟袅袅,近看河底卵石晶莹。我一时兴起,捧起一弯清澈的泉水撒向半空,水滴飞翔着画出无数条弧线,又落回到我的身上。

泉音如乐,被清澈的温水从四面八方抚慰着,连我这些日子以来的烦恼与忧愁,仿佛也被潺潺的流水带走了。

“你有没有听过牛郎织女的传说?”池边的岩石后面忽然冒出来了个脑袋,我吓得忙把自己从头到脚藏进了水里。

一连串的水泡从我嘴中吐出又升上了头顶,隐隐地听着水里传来他的声音:“传说织女是天宫里纺织云锦的仙子,一日私自下凡,贪玩沐浴之际,被牛郎拿走了天衣。失去了天衣的帮助织女无法返回仙宫,只得留在凡间嫁与牛郎,自此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甚至还生育了一双儿女!”

不行了,我憋不住了,我狼狈地从水里浮起来,露出水面换气的功夫,望见允琪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正拿着我留在岸上的衣服发怔。

见我出水,他回过神来,将脸上落寞的神态俱以藏起,露出一副无忧无虑的笑容,挥动手里的衣服冲我嚷道:“如果我也把你的衣服偷走,那么你是不是也会像织女那样留下来,从此与我长相厮守?”

“别闹了!把衣服还给我!”

我一边用双臂环紧上身躲在水里,一边又担心他真的把衣服拿走,笨手笨脚又进退两难的模样惹得他笑得前仰后合。隔着烟雾袅袅的水面望去,他俊美绝伦的容颜完全被水雾淹没,只剩一个不真实的剪影。

相隔天河两岸,若织女能望见自己的心上人,想必也如同我现在所望见的这幅场景吧。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我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的结局,织女被天兵天将押回天宫受审,牛郎带着一双儿女追来,眼看着一家人就要团聚之际,王母娘娘拔下金簪,朝他们中间一划,霎时间一条天河破云而出,波涛滚滚地横在两人之间,再也无法横越了。

乌云渐渐蒙上了我的心田,允琪无意间讲出的故事,不正暗示了我们的未来……

满脑袋的胡思乱想被远处传来的一声鹰啼打断,允琪与我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天空碧蓝如洗,未曾留下被打扰过的痕迹。

待我的视线随着从雪白的云朵中漏出来的几缕阳光落回水面上时,允琪已经在岸边消失,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我的衣裳。

我又气又急,赤身裸_ 体地泡在温泉中又无计可施。只听着清水汩汩地从石罅中涌出,又沿着岩石的缝隙淌入小溪流走。涓涓的溪水声令我泛起了困意,无可奈何地靠在水池边上的岩石,什么也做不了。

水忽然从鼻孔和耳朵呛进来,我猛的打开眼帘,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几乎滑进了水里。我边难过地咳嗽,边用手揉搓眼睛,被水冲刷过的视线落在对面岸上一团烟岚色的东西,似是丝缎。

我好奇地拨开水面游了过去,还好那东西触手可得,身子泡在水里伸出手臂便可取下。然而惊喜随之而来,居然真的是一套全新的衣裙,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岩石上。

我向四下环视一周,并不见允琪的身影。

我麻利地穿好衣服,步履分外轻盈地赶回竹屋。推开门,一股诱人的饭香扑鼻而来,允琪好整以暇地立在桌旁,冲我破尘一笑:“回来了?过来吃早饭吧!”

桌上摆着三道小菜一斛白粥,但我留意到昨晚的食盒已经换过了,允琪的衣衫也换过了,一袭月白色的袍子精致得如夺天功,烟岚色暗纹如同滴在素绢上的水墨般晕染绽放,与我身上的烟岚色衣裙如出一辙,相互辉映。

更令我惊奇的是,在我沐浴的功夫,竹屋内部也焕然一新,不仅添了许多家具,烛火摆设、水粉胭脂,连里屋的床板上也铺好了被褥、搭上了纱帐,如此一番用心的布置之后,这里看上去不再只是护林人短暂的落脚点,而是隔离在凡尘俗世之外、深藏世外桃源中的“家”。

允琪风雅地喝着粥,嘴边时不时流露出来的笑容令他看起来仿佛正在品尝着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虽然我心里知道对于他这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子来说,这些粗茶淡饭其实很难适应。

但他的笑容真的是太美好了,美好得令我不忍拆穿。

就像我不忍拆穿我已经猜到他拿走我的衣服的原因并不是为了什么“牛郎织女”的传说,而是为了拖延时间让人送来衣服食物,并将竹屋从里到外装饰了一番。

那些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鹰叫声,就是他手下的人发出的暗号吧。

而这顿早餐只是个开始而已,此后的日子里,我们整日整日地黏在一起,吃饭、看书、聊天、发呆……

像一对平凡的夫妇,守着一片梨树林和一间小小的竹屋,做着一些平凡的事,却幸福得……令人想哭。

最近变得有点多愁善感,也容易想哭。

原来爱情真的会改变一个人,令智者变得愚钝,令卑微变得伟大。

这段日子允琪完全抛下了那些曾经令他无比珍视的东西,丝毫不理政务,每日只专心钻研怎样陪我消磨时光;而我,也不再拿什么离别当作借口,接受着他给予的快乐的同时,竭尽全力地配合他营造着幸福的幻想。

就像人们所说的,人世间有两种痛苦,一种是不能得到自己心爱之人,另一种,是自己心爱之人得不到幸福。

若我注定不能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那么我爱的人,允琪,理应得到幸福。

尽管我也不知道这些幸福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终结,或许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永远的幸福,那么我只能希望,相处的每一天,他比过去快乐。

而这种幸福的代价究竟是什么,我心里很清楚。但在允琪无意间提起牛郎织女的故事之后,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既然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缺席瀑音阁的集结令,已经犯下死罪,那么早回去一天晚回去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呢?拥有时,便珍惜,缘尽之后,我不想在与他站在银河两岸、天涯相隔的时候,才去后悔自己没有争取过。

至少,我的人生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如此接近幸福……

尽管日子变得简单而平静,我们像是生活在一片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终日忙碌的,无非是吃饭、看书、聊天、发呆……

还有,就是他坐在我的对面,提笔写着什么,自己咯咯地笑个不停,我要看,他不肯。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

然后就看着他把写好字的纸折成了纸船,小心翼翼地收到袖子里。

“既然是写给你的,”他故弄玄虚地说:“你早晚会看到的!”

第二天清晨,当我在小溪边梳洗时,纸船顺流而下,被我拾起拆开一看,上面写了首肉麻的情诗:

吾欲与卿诉相思,却惧相思催人死。

死亦何惧唯惧此,无人爱卿再如斯。

我一遍遍读着情诗,虽然觉得肉麻,可感动仍征服了我。忽然又有些伤感,他这些本该拿来开创一番事业的聪明才智,却都用在了逗我开心上了。我忽然有些害怕,怕我们幸福地忘了形,害怕会乐极生悲,害怕会遭老天爷的嫉妒……

所以我也当着他的面装模做样地写了首诗,却不给他看,而是告诉他,我将信绑在了树林里某棵树的某根枝桠上。

“既然是写给你的,”我也故弄玄虚地说:“找得到就给你看!”

他真的去找了,去了一下午,一棵一棵树地找,终于在某棵树的某根枝桠上发现了纸条。

而我,却利用他忙着找信的功夫,泡在温泉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允琪回来了,在竹屋的梳妆台前找到我。他懊恼地摊开信纸问我道:“信里是空白的,怎么什么也没写?”

“这是无言诗!”我用梳子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凝眸望着镜子里的他,将谜底缓缓道出:

“纸上终觉浅,难书脉脉深;

无言道灵犀,君心知我心。”

他霎时怔住,目光倾注于我,黑眸晶莹似水,恍若陷入一个温暖朦胧的梦。

每自言自语地重复一遍“无言道灵犀,君心知我心”,他唇边的弧度就增添一分,直到放声大笑起来,宠溺地用食指在我鼻梁轻轻一刮:“好吧,你赢了!”

我也笑了起来,甜蜜像花蕾在两人心底齐齐绽放。

他的手沿着我的发丝滑下,捧起一缕还挂着水珠的长发,满是玩味地笑道:“怎么办?和你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而我喜欢的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笨蛋……”

我心神一震,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猜不到我搞“无言诗”的把戏无非是调虎离山之计,为的是在他忙碌的功夫不被打扰的洗个澡,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介意!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再听到什么绝情的话语。

而他唇角挂着一抹令人欲罢不能的笑,回望着我慌乱的眸,字字认真地说:“那么我是不是该趁着你变得更聪明之前,赶快娶你过门呢?”

我心跳漏掉一拍,耳根火辣辣地滚烫起来。这不是我所希望的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不知为什么,我一时柔肠百结,竟说不出话来。

他见我迟迟不语,心里也没了底气。难得见到向来伶俐的琪王殿下也慌得手忙脚乱,举起三只手指对天发誓道:“我刚才是说笑的!我对你的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如果你肯嫁给我,此生无论是疾病贫苦,还是祸福贵贱,我对你都矢志不渝,不离不弃!”

我听到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热烈而用力,而我的心似乎要和他的心跳相呼应似的,也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以至于有那么一瞬,我好想张开双臂,投入到他的怀抱里。

可我却忍住了冲动,伸手抵住了他的嘴唇,阻止他继续的誓言。

“我愿意嫁给你!”我深深回凝着他灼热的目光,刚才这句话,是我出自真心想说的。而后面这句,无疑令他想将我拥入怀中的冲动顿时消散。

“但我有一个条件!”

允琪既没有当即应许也没有拒绝,聪明如他,已经从我纠结的表情猜出我提出的条件绝不简单。他犹豫片刻,凝视我的眼神之中多出一份难以捉摸的复杂,却还是让步了:“说来听听!”

“告诉我郡主的下落!”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还是因我的问题微微一怔,但想必更加令他惊讶的,是我对这个答案的执着。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向他问起郡主的去向了,如果是以前,我定会假装只是无意间问起,为的是掩护自己身份的同时保护锦上夜不受怀疑。可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如果我不说,你会怎么做?”他有些无奈地问我,话里又有些挑衅。

“我……”

我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一时间反而不知该怎么回答。不嫁给他吗,我舍得吗?离郡主和琪王的大婚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而我肯定等不到那一天了。

我不禁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笨得一点把握都没有就贸贸然向他提出条件。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没有为难我,数不尽的思绪幽然沉淀在眸底,走到桌边拿起纸笔,簌簌写下数字。

他将纸笺折成小船,收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我们成亲的那晚,我会亲手把它交给你!”他笑着冲我眨眨眼睛,俊朗的眉宇却在那一刻变得深邃。

就这样,我们定下了三日之后的婚期,匆忙得既未来得及挑个黄道吉日,也免去了纳吉的仪式。

我急,是有我的道理,可他在着急什么,我没想明白。

允琪用鹰哨命手下将婚嫁用品源源不断地送来,成双成对的花烛红绸,红彤彤的被褥喜幛,处处透着喜气,却又不许外人进入我们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所以东西送来了之后,都是由他和我亲手进行布置的。

看着他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皇子爬上爬下挂灯笼、拉喜幛,笨手笨脚却又忙得不亦乐乎,认真的神情充满了对于未来的憧憬,令我这个待嫁新娘也不禁暗暗欢喜起来。

终于,他的世界里,我不再只是个来去匆匆的过客。

婚礼的前一日,凤冠霞帔被送了过来,而我却对着鲜红的嫁衣皱起了眉头。

允琪显然比我还紧张,见我闷闷不乐,忙问我道:“怎么,不喜欢吗?虽然比郡主大婚的嫁衣朴素了些,但胜在简约,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马上送回去改……”

我解释道:“其实我自己收藏了一件嫁衣,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我原本打算出嫁时候就穿它的。”

“哦?”允琪顿时来了兴趣:“既然对你而言意义非凡,那么作为新郎官的我又何乐而不为呢?只是我们这次出来都没带行李,若是留在宫里,我这就派人去取……”

“不,不在宫里,而是留在了出宫时的郡主仪仗里了……”我将自己如何在半路上遭遇刺客暗算、将军府仗义相救的经过轻描淡写地描述一番,最后得出了结论:

“既然嫁衣不在被归还的仪架中,那么就一定是辗转到了赶来救驾的将军府的人手里!”

允琪一脸认真地应道:“那好,我即刻派人去取。”

他认真的表情令我有些心虚,为了掩盖眼中的内疚,我垂下眸子遮在长睫之下:“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件嫁衣的样子,如果查找起来,有我在会比较方便……”

允琪听到我的要求之后,唇边噙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没有为难我,只是淡淡答道:“那好,我陪你去!”

而此时,距离婚礼只剩一天时间。

在允琪的带领下,时隔半个多月,我终于走出了这片梨树林。在油菜花田与树林的交界处,一金一红两匹骏马已在守候。金戈铁马一看到主人就高兴地甩起了尾巴。允琪与我一人一骑,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将军府。

因为我的身份见不得光,所以允琪带着我经过将军府正门而不入,转道去了人迹罕至的后门。

他下马叩响了狭窄的木门,半晌门扉才缓缓开启,出来了个粗使杂役。见我俩锦衣华服的不像会走仅供杂役通行的后门的人,疑惑地问我俩有何贵干。

允琪给他看了腰牌,杂役忙叩首行礼,然后一边找人去通传主人,一边带我们前往府上招待贵宾的厅堂。

我跟在允琪身后低着头走路,生怕被人识破了身份,可又忍不住时不时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一转眼离开这里已有半年时光,如今故地重游,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感慨来。

迎面走来一个女子,穿着打扮与将军府里寻处可见的婢女并无两样,只是半面薄薄的轻纱遮住了她鼻尖以下的容貌,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清眸,因此反而令人觉得她与众不同。

隔着遥遥几步的距离,她便止下步伐,颔首屈膝向允琪与我行礼,举止优雅得体,曼妙的身姿又透出几分寻常侍女所少有的韵味来。

与她擦肩而过的霎那,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眸若烟水,流淌着,自被百合花瓣般卷翘的睫毛遮掩的眼底释放。只那一瞬,我体验到了一种震撼,眼前的女子仅凭一双眸子就美成了这样,很难想象面纱底下的容颜将会怎样的倾城?

我像被勾去了魂似的木然向前走着,回神的一霎那,浑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都冲进了脑子里,我不能自已地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百日红?!”

蒙面女子莲步猛然一滞,转身回眸,面纱随风翩然而动,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她不予示人的面容。原来她左右脸颊上各有几片触目惊心的疤痕,一直蔓延到了白净的脖颈,硬生生的,将这份美丽撕破。

她抬手理好被风吹乱的面纱,镇定得仿佛已经习惯了人们在看见她面纱下的真面目时所流露出来的震惊,甚至恐惧。然而掀起羽扇般灵气的眼帘,冲我淡淡一笑:

“好久不见。没想到我变成了这样,你还能认出我来!”

允琪听见了我与侍女的对话,驻步回身,凝眸疑惑地向我们望来。

我顾不得向他解释,按耐着心里的讶异,着急与百日红交谈:“我听说你被人赎身后就离开了百花楼,怎么会进了将军府?”

百日红偷偷瞟了眼为允琪带路的杂役,随即压低了声音:“这里除了锦上夜和雨霏,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我也不想再对人提起……”

雨霏?

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可我一时竟没想起是谁。

此时锦上夜正好闻讯赶来,先行向允琪单膝行礼,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撞见允琪身后的我,脸上颜色顿失,低声问我道:“郡主何以会不在宫中?”

我正想回答,允琪适时地咳嗽了声,我恍然记起在他面前我与锦上夜依旧是以主仆相称,否则就会拆穿锦上夜通过我在宫中安插眼线调查郡主下落的事情,此举实属大逆不道、胆大妄为,泄露半点就足以将整个将军府的人都送上断头台。

思及此,我只好故作镇定地应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

锦上夜眉头不由得轻簇,目光倾注于我脸上,眸中似乎包含了许多想对我倾诉却无以倾诉的担忧,但当着允琪的面他连放肆地打量我几眼都是欺君罔上,只好将目光转而去了百日红身上。

“麻烦去派人准备些上好的茶点送过来!”他向她吩咐道,口吻客气得又有些过分,不像是在对着下人说话。

百日红步履匆匆,飞快地消失在了游廊的拐角后。考虑到我俩以往的恩怨瓜葛,以及今日地位的天壤地别,她大概是巴不得从我面前赶快逃走吧!

应允琪的要求,我们并未前往人多眼杂的中堂,而是去了相对幽静的偏厅,地方虽小了许多,但方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