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并不漫长的归途对于逸来说却异常辛苦,他几乎是撑着木棍一步步挪回去的,看着地上那大大小小的铁块,我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像他这么虚弱的人是怎么抱着这些沉重的铁块找到我的。
前脚走进山洞,后脚他就病倒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可怕,能撑着走回这里,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的伤口发炎了,得把脓血刮掉,否则最先要了他的命的,不是干渴,也不是饥饿,而是炎症。
一拆开他背上的包扎,一股恶臭先飘了出来。飞镖留下的七道伤口,无一不在溃烂流脓。不得已,我只得徒手把脓血挤出刮净,没有消毒的药酒,我只能把鱼尾蕨的汁液抹在伤口上,剩下的,只有祈祷奇迹发生。
他的体温时高时低,无论我怎么烧柴烤火还是摩擦生热,都无法把他从昏迷中唤醒。
他气息虚弱得让我害怕,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
而我那件玫瑰色的外衫一直挂在半山腰那块岩石上,如果有人路过,就会发现这里有个山洞。可是我们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没有人找过来,看来老天爷已经把我们遗忘了。
当洞外的天色又令人绝望地昏暗下来的时候,上苍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逸不停呢喃着口渴,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我忙把鱼尾蕨塞进他嘴里,可是他早就失去了咀嚼的力量。我只好先把鱼尾蕨嚼碎,嚼出汁液以后再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吸允。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忽然打开眼帘,直勾勾地盯着我轻轻拨开他的唇,再将夹杂了汁液与自己唾液的草浆塞进他的口中。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亦或者“浮生幻梦”又令他产生了幻觉,但被他已经变得混沌的眸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虽然心无旁骛,但还是难为情了起来。
毕竟唾液与唾液的交换,本该是有情人彼此情到深处的表现,而不该在我们之间出现。
于是我又大费周章地找来一扁一圆两只铁块,以圆的为杵,扁的为碗,用铁块把鱼尾蕨捣碎,再将汁液喂他喝下。
尽管有时候想想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自己何必还这么较真呢,苦笑之后,还是继续倔强地用这种方式来令彼此心安。
“如果再这么等下去,两个人都会死,你自己走吧……”那一夜他强撑起意识,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不行,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了解自己的身体,恐怕真的撑不下去了……即使离开了山洞,我也绝走不出沙漠……与其成为你的负担,不如你自己走吧……”
他艰难地咧开唇角,扯出一个带着几分残忍的笑意,似乎是要趁着自己还能维持最后的尊严的时候,就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我惊得咬住嘴唇。他那么坚强的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怎么会说出这种自暴自弃的话来?
他颤抖着抬起手,轻轻地握在我的脸颊。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愕然屏住呼吸,却没有躲开他这个亲密的举动。
他用拇指将我咬着的嘴唇从牙齿下揉出。
我懂了,原来他的意思是不让我咬嘴唇。
我不由得苦涩一笑,原来我有咬唇这个坏习惯,这么多年竟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如果说连累,一直以来连累你的人,是我!”我坚定地对他说:“你放心,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他直直地望着我,曾经那样清澈似水的眸子如今仿佛一潭死水,没有光亮,仿佛随时会受到死神的召唤。
他的嘴唇无力地碰了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鼻头一酸,示意他先别说话,扶着他从地上坐起来。
像他这么骄傲的男人,宁可站着死,不肯跪着生,我不想让他看起来太狼狈。
他倚着石壁,拳头在身侧握紧,指骨攥得煞白,似乎因我刚才的举动触痛到了他的伤口,但疼痛使得他清醒了一些。
“我不是怕死……以前在瀑音阁被老阁主变着花样折磨的时候,我常常觉得死也是种解脱……”他怔怔望着远方,仿佛望尽了自己曾经孤苦、也曾经豪情壮志的一生:“只是我还不甘心,我还有壮志未酬,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做,我还……”
顿了一顿,他轻若无物地道出结尾:“我还没有成亲……”
我心里有股莫名的难过,可还得做出坚强的样子鼓励他道:“娜朵还在半漠城等着你呢!你知道我们出发之前她跟我说过什么吗,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相信你没回去,她一定急死了,一定派人到处找我们!只要我们能坚持下去,就会被人找到,你也可以回半漠城与娜朵成亲,到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国王了!”
他转头望向我,很深也很沉,混沌的眸中终于透出一丝亮光。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曾经说过长大了要娶你……”他忽然这么问我。
我心头轻颤,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听他提起来竟还有些心悸。
“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而已!”我说。
他轻轻地勾起唇角,笑容中的苦涩几乎透明:“那么,我想在死之前一偿心愿……”
我愣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他脸上有种绝望中带着希望的表情,或许是“浮生醉梦”造成的,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和你订婚的人是娜朵,你爱的人也是娜朵,所以,和你成亲的人,也应该是她!”我倔强地纠正他道。
“你就当是满足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心愿吧……”他凄然一笑,笑容却温柔得出奇:“我现在只是被‘浮生醉梦”弄出了幻觉,我只是把你当成了娜朵……我和她的婚约,终究是不能实现了……所以请你回去之后,告诉她……我临死前在山洞里,和她成了亲……”
我为难地望着他,不知该怎么拒绝。我甚至不敢从他身上转开眼睛,生怕一转眼他就被死神带走了。
“以前常听说人在弥留之际会想起以前很多事情,我也想起了很多往事……”他用力地说,用力地说,仿佛要趁着自己还有最后一点力气,把这些年想说不能说的都说尽了似的:“你有没有察觉,尽管自己的武功很差,却能够在瀑音阁残酷的训练中屡屡存活下来……瀑音阁的女人不计其数,为什么大师兄傀离偏偏对你格外上心……”
聆言入耳,一瞬间我失了心神。
涉身其中的我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我一直就觉得自己能在瀑音阁里生存下来是个奇迹!和我同年入门的女孩们陆陆续续都死在了瀑音阁惨无人道的训练中了,只有我,无论武功还是资质都很平庸,甚至可以说是倒着数的,但却极为幸运地活了下来。
“本来我在瀑音阁,有了老阁主‘特别’关照,至少在外人面前,可以风风光光……可傀离却偏偏发现了我的弱点……他发现要对付我,就必须先对你下手……”
有种蓦然的惊愕冲进我的心底,“为什么?”,我急着问他。
“我用了很多办法……暗中换掉你的对手,找个武功比你还差的与你对打……实在不行,就在对方的饭菜里下药……即使在你被派出去深山老林里与野兽厮杀的时候,我也会偷偷跟着去……以你不知道的方法,默默地保护你……”
他对上我的视线,眼睛混沌的像一团迷雾,他在迷雾之后凝望着我,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时间。
“还记得那时‘九子之战’临近,傀离却在训练中伤了我,伤得很重……所有人都责怪他胜之不武,怀疑他是怕自己赢不了‘九子之战’,想在那之前就先除掉我……其实那次,不是他想杀掉我,而是我想杀掉他……甚至自己撞到了他的剑上……因为我知道了,他居然卑鄙到溜进了你的房间……”
我惊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
我怎么可能忘记,有一夜傀离趁黑摸进我的房间,甚至压在了我的身上,尽管后来没有发生什么,但我永远不会忘了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恐惧。时隔不久就听到逸被傀离打伤了,吃了老阁主的保命丹药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所以我才说什么都要去看他,生怕去晚了一步就再也看不到他了,这才不惜以身犯险、违背教规,偷偷溜进了瀑音阁严禁女人进入的滴翠谷。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一直怕他知道,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讨好傀离,只要他不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逸,我甚至愿意陪他每隔三日就去溪水边看星星。可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是你的小师姐说的……本来她也是好意,不仅说出傀离对你有非分之想,还告诉我你和他时常在溪水边幽会……知道的时候我很生气,很生气……生气到跑到溪水边想抓你回来,眼睁睁看着傀离要掐死你,我竟没去阻止……”
残忍的真相一寸寸揭开,其中的凄凉排山倒海而来。
我的心顿时被酸楚击中:“这些事情,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迟迟没有回答,视线越过我的肩膀,飘得很远,很远,没有了聚焦。
“小时候我有只猎犬,是我从树林里捡来的……那时候我刚到瀑音阁,来历不明,又受到了老阁主的特别关照,没有人敢接近我,暗地里还被大师兄傀离带头欺负……唯一肯跟我玩的,只有那只流浪犬……你还记得它的下场吗……”
我倏地闭上嘴,被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那只猎犬被他杀了,是当着瀑音阁一众同门的面亲手杀的,因为老阁主逼他拿猎犬来“以血祭剑”,还逼着他亲手剥了猎犬的皮,做成狗肉汤给全阁上下开了荤。
“面对傀离的一再责难,瀑音九子中唯一肯出来帮我说句话的,只有五师兄……他为人光明磊落、又侠义心肠,不仅是我在瀑音阁这么多年来唯一敬佩过的人,后来还与我结拜成了好兄弟……我永远都忘不了他被一箭穿心时的那个表情……‘九子之战’开始后不久,师兄们陆陆续续都死在了彼此的剑下,只有我和义兄、还有二师兄,活到了最后……那日我们三个被关进了瀑音阁里自相残杀,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决斗一开始,二师兄就像是疯了似的进攻,每一剑都对准了我……我被他逼红了眼,出招乱了章法,好不容易瞅见他身后突现一道空门,我拿起剑不顾一切地刺了过去……血当场就溅了出来,我的眼里全是血……当我看清楚眼前一切,这才发现剑锋扎进去的,是义兄的心脏……他满脸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我,然后竟然顶着我的剑一步步走了过来,每走一步,剑刃就多穿透他的身体一步……后来我才知道,二师兄之所以会故意露出空门等我偷袭,也是老阁主的安排……他要我亲手杀了义兄,他要我亲手毁掉所有我珍视的东西……只有我无情无爱、无依无靠,他才能保证我永远都忠心于他,屈服于他,一辈子仰人鼻息地做他的傀儡……”
莫大的愤慨令他羸弱的身体抽搐起来,仿佛每一寸筋骨都在撕裂崩断,我怕这会令他灯枯油尽,示意他先休息一下,他不肯,强迫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所以我要把你送去百花楼,所以我要与姓‘御’的定下交易送你离开瀑音阁……当年我以背上这幅‘瀑音图’为代价求老阁主派人把你掳进瀑音阁,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我不敢想象一旦他发现我的秘密,他会怎么对你……他那些变 _态的折磨人的花样,连我都受不了,更何况你呢……你武功那么差,又怕血又怕痛,动不动还老爱哭……我不能让他也毁了你……”
明知道逸不喜欢我哭,我很努力地、很努力地想做出坚强的模样,可泪珠还是不争气地在眼眶凝聚起来。
我使劲地吸气,不让眼泪滚出来,吸进的都是夹杂着黄沙的冷风,那一霎,在我心底积聚了很久的恨意被冲淡了……
我再也不恨他在瀑音阁时对我冷淡了,我也不恨他送我去百花楼进行一场根本就不存在的暗_ 杀,我甚至不恨他拿我与允琪做什么奇怪的交易,我什么都不恨了。
就连因为他的缘故我莫名其妙地进了瀑音阁,从此开始了杀手生涯,我也不恨他了,因为这么多年,他已经用我所不知道的方式,偿还给我了……
逸静静地望着我,静得像是魂魄已经离开了身体,无声无息地飘荡在空中。他惨白的面容有种惊心动魄的凄美,证明他曾经也是神所钟爱的孩子。
唯有微微颤抖的眼睫证明他还尚存一丝气息,依着墙壁的背脊笔直得像冰雕一般,骄傲如他,至死也还在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看在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送我一个人情,好吗?”他轻轻地说着,轻得像是灵魂在与我对话:
“让我在死之前,可以与我心爱的女人成亲……我并不奢望什么,只要一个仪式……哪怕就像小孩子间的游戏,我也死而无憾了……”
看着他的生命一丝丝逝去,我以为无论自己听到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当我听到他的这个遗愿,竟还是犹豫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在犹豫什么,可我还是犹豫了。
迟迟等不到我的回答,他扯起唇角,似乎是想苦笑,可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仅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的音节:
“抱歉让你为难了……‘浮生醉梦’让我出现了幻觉,我只是把你当成了娜朵……很快,我会昏迷不醒,直到在睡梦中死去……如果能在弥留之际得偿所愿,或许……陪伴我死去的,会是个美丽的梦……”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了堤。
我这是怎么了,老是哭哭啼啼的,能够成全他的遗愿,甚至亲眼看着他成亲,我该高兴的,而不是哭泣,不是吗?
我狼狈地抹干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示意我把铺在鱼尾蕨下的紫色面纱拿来,然后轻轻地蒙在了我的头上。
半透的紫纱之外,一切都变得旖旎起来,嫣红的火焰,嫣红的石壁,就连他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也染上一抹残阳般的红霞。
不知道这是不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他没力气站起来,于是我蒙着紫纱并肩坐在他的身旁,像普天之下每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所经历的那般,引领他体验了一场婚礼的仪式。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半漠城公主央金娜朵,与半漠城城主弯戈,在此拜堂成亲!”
我努力地克制着哽咽,扶着他对着远处的石壁遥遥一拜。
“一拜高堂!”
这一低头,一颗泪水又从我眼眶中滚出,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四分五裂。
逸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泪珠,再艰难地挪动视线对上我的眸,他的唇微微相碰,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已经都不重要了。
我再扶着他向着身后的石壁缓缓叩首。
“二拜高堂!”
然后两人相视而坐,隔着一扇薄薄的紫纱,无言地对望着。
原来这就是宿命,小时候他说长大了要娶我的玩笑,终于成了真。
往事如烟,那份遗落在流年里的纯真,终究也一去不复返了。
我已经做了别人的新娘。
而他,此时心里娶得人,也不是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着他叩拜下去。
“夫妻对……”
最后一字浮在喉咙尚未出口,就被他用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吻,他只是耗尽了力气,轻轻倚在我的脸颊上而已。
或许他也并不知道我们的唇已经相碰,这个吻,很轻,很柔,轻柔得令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泪水再次滑过我干涸的脸颊,红尘若梦,眼中滑落的又何止是缘分的无奈……
他的气息很弱,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了似的。我不敢乱动,屏气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只有这样,我才敢肯定他还活着。
可是这个吻却很久,很长,久得令他依着我的肩膀,陷入了昏迷。
也许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只希望现在他梦里的,是个美丽的梦。
我就这样任由他双臂环在我的腰间,抱着我坐了一整夜。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洞口投进来的时候,我忽然从梦中惊醒,赶紧伸手去摸逸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可他的身体已经僵冷了,仿佛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所以我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不能再这么盲目地等下去了!
求生的信念似乎激发了我所有的潜能,我根据山洞里找来的木棍搭了一张简陋的架子,再从半山腰找回玫瑰色外衫撕成布条捆好,将昏迷的逸放了上去,再将剩余的鱼尾蕨用紫纱包好,就这么拖着他踏上了征途。
没有地图与罗盘的指引而在沙漠中乱闯,无异于自寻死路,但我没有选择,依稀记得逸带我去军营时一路是背着阳光的,那么回半漠城,应该是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吧。
就这样,我拖着架子上的逸,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执着地追随着太阳的轨迹。本来在****的情况下在沙漠中行走就很辛苦,再拖着个头和重量都在我之上的逸,则令我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艳阳高照,又令这份艰难的程度翻了个倍。我不是不知道或许守在阴凉的山洞里可以延长自己的生命,但我能等,逸等不下去了。
然而上苍似乎并未因此而悲天怜人,就连倾听世间疾苦的耳也捂上了。无论我如何祈祷,如何哀求,最后干脆诅_ 咒,都没有赐予我任何绿洲或水源,就连过路的驼队,也都绝迹了。
唯一的奇迹,便是逸偶尔会回光返照,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当他意识到我正在做着的事情无异于拿自己的命去赌他的命的时候,他会挣扎着从架子上滚下去,在地上无比狼狈地爬行,费劲全力也才爬出去几步。
被我毫不费力地追上,他望着我艰难地开启唇瓣,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我凑近他的嘴努力分辨着,才听出他说的是:
“别管我……你自己走吧……”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恨自己没从山洞里带来那只大铁块,一铁块打晕他。
但不用我担心,他支撑不了多久,便又昏了过去,然后像只不听话的小猫被我捡了回来。
茫茫大漠,天高地远,在这片诺大而未知的世界中,我们像只小小的蚂蚁,为了渺茫的机会而踯躅前行,却从未放弃生存的希望。
鱼尾蕨越吃越少,体力越来越接近透支的边缘,可我仍然一刻也没有放弃希望。只要每次去摸逸的鼻息,能感觉到那股微弱的气流在指腹上激起漩涡,我的心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可悲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只是一份小小的坚强,都要遭到老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测试。我的眼前越来越频繁地出现绿洲、驼队、水源、甚至是人烟,而当我喜出望外地跑过去,迎接我的,只是无尽的黄沙与无尽的失望。
“我们终究是要死在一起了……”我终于再也走不动了,匍匐着爬回架子旁边,无奈地向逸诉说着。
但他只是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似乎再也听不到了……
忽然之间我好想回瀑音阁,尽管那里对于逸和我来说都无异于地狱,但至少在那个时候,有个被人一直保护得很好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总天真地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与自小爱慕着的他,一起狼藉天涯,一起同生共死……
渐渐模糊的视野边缘似乎出现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一匹金色骏马,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目的光芒。
马背上的男子一身比天山上的雪还要莹白的锦衫,策马奔腾在黄沙与蓝天的交界,向着更远的远方疾驰而去。
我居然在沙漠中看到了允琪?!
无奈的苦笑从唇角偷偷溜了出来,老天待我不薄,竟然让我在临死前见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尽管只是我的幻觉……
想到允琪的瞬间我的手无意识地向着腰间摸去,他送我的那只系着同心结的玉簪,总被我收在衣襟中最贴近身体的地方……
手下一空,我适才想起玉簪已经被他收了回去。
但手指摸到了另一样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逸留给我的火竹。
再也没有留着它的必要了。
我毫无留恋地拉下哨栓,只见一道红光窜地而起,染红了大漠半边的天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