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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三十五、万里沙场万里兵(二)


前方渐渐出现了营帐,几位身着将军盔甲的男人迎了过来,向逸行过了跪礼之后,站在他的身边向他汇报着什么。

我牵马跟在后面,四处张望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逸的目光穿过周边的人群向我投来,对视的一霎我便明白了,他要我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等他。

有士兵过来从我手中牵走了马匹送去补给,棕色的马鬃退出我视野的边界,我忽然瞅见远处的营帐外有张熟悉的面孔,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做什么。

虽然一时间没想起那人是谁,可从心底蹭蹭冒出危险感令我紧张了起来,又不能打扰少主与几位将军谈正事,我急得有些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地迈开脚步向着远处那人偷偷溜了过去。

那人正在和士兵交头接耳,还有些西域男人推着一只只大木箱在他身后跑来跑去,一看就不是好事!

忽然有人从身后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吃了一惊,回头一看,逸正站在身后,问我道:“你做什么呢?”

我示意他嘘声,指着前方低低地说:“你看那人是谁?”

他凝眸注视了片刻,不慌不忙地道:“那是半漠城的四大爵爷之一,穆萨!”

他的镇定着实令我意外,忙提醒他道:“穆萨怎么会在军营里,这里这么隐蔽,没有地图根本就找不过来?如果被穆萨发现了你在沙漠里藏了几万大军,他还不得告诉其他三位爵爷?”

“正是因为有了穆萨帮忙,其他三位爵爷才对军营的事一无所知!”逸淡然一笑,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更何况,无论是将铁矿场的兵器送至军营,还是将境外的补给源源不断地送进沙漠,由穆萨和他手下的人出面,都远比我这个外族人来的方便!”

我戒备地盯着穆萨身后来来回回的大木箱,适才意识到和我昨日在铁矿场见过的一模一样,看来穆萨的确是在帮少主暗中做着物资调拨的工作。

逸绕过我走了上去,与穆萨交谈了起来。穆萨满脸堆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与我第一次在半漠城皇宫里见他时的剑拔弩张判若两人,所以说,人还真是不可貌相呢!

在军营里简单用过了午餐,休息了片刻,逸便提出启辰返回半漠城。他说沙漠里昼夜温差大,且气象变幻无常,我们得赶在日落之前返回半漠城。

午后的太阳要比清晨时炎烈许多,使得我们归去的路途比来时更加辛苦,尽管已经从军营中补给了足够的水,但每经过一处罕见的水源都必须停下来饮马,让被风吹日晒摧残得狼狈不堪的人与马都休息休息。

马儿埋着脑袋在水潭边大口大口喝着水,我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灰头土脸的,于是蹲下身来想洗去脸上的沙尘,头顶忽然响起了逸的声音:“别洗脸,洗脸只会令皮肤在太阳的暴晒下流失更多水分,如果你不想晒伤的话,就带上面纱吧。”

两人的视线在潭水中不期而遇,水中的他虽略显憔悴,凝望着我的双眸却深沉如海,似乎有些什么忽闪而过,让人想抓却抓不住。

他说:“还记得吗,百花楼刺杀锦上夜失败,我带你回瀑音阁,我们也曾像现在这样一起在水边饮马。”

我心头微微一震,没想到从前那些事情,他竟都还记得。

一阵风吹来,水面碧波荡漾,他在水里的倒影泛起涟漪,一圈圈荡漾出去:“现在回想起来,竟还觉得就像昨天刚刚发生过似的……”

我心里顿时涌出万般滋味,诚然风景依旧,一切如昨日重现,然而物是人非,一切却又都不一样了。

我颔首戴上面纱,将脸上的落寞全都藏在这一卷薄薄的紫纱下面。

“为什么一定要带我来看沙漠里的军营?”我站起身侧首迎上他的视线,道出了自看到军营的一霎就在我心底盘踞的猜疑:

“因为我是半漠城里除你以外唯一一个来自瀑音阁的人,你需要我回去之后替你向老阁主汇报军队的情况,对吗?”

他微微一愣:“他老人家并不知道沙漠军营的事!”

“老阁主为什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在用瀑音阁的钱养兵吗?”我也一愣,心想要培养这么庞大的一只军队,如果不是瀑音阁在幕后支撑,我实在想象不出他还能从哪里搞到那么多钱,更何况还是我亲眼所见他把允琪付给瀑音阁的酬金运进了半漠城。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打转,道出一句奥妙的:“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我追问着:“什么叫做‘是也不是’?”

“我在沙漠中培植军队的事,老阁主毫不知情。但如果他知道,一定会竭力阻止我。他的胆量与魄力,早就在十几年前磨光了,所以现在只能躲起来做个杀手头目,把每天清点一遍他那成箱成箱的银票,当作人生仅剩的乐趣。但与其令这些财富藏在瀑音阁永不见天日,还不如拿出来为我所用,开创一番事业!”

“但你把瀑音阁的钱用到军队上来,老阁主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大批的金银调拨难免不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瀑音阁授受酬金,向来只要银票。只要不是真金白银,就有被人做假的可能!”

见我一头雾水的模样,他沾染了几粒沙砾的眉间多出几缕玩味:“说起来这事还多亏你了那位夫君,御公子,没想到他对钱庄的运作了如指掌,我之所以能以假银票代替真金白银向瀑音阁交差,其中很大一部分功劳,当归属于他!”

听他提到了允琪,一把火顿时烧进了我的喉咙,对于这个曾经令我心甘情愿托付终身的男人,或许,我对他的了解甚至还比不上少主多。我顿时感觉呼吸艰难,幸好有面纱遮掩,才不至于在少主面前溃不成军。

“瀑音阁为了生活之用,总不免要拿些银票兑现,为何却从来没有人发现银票有假呢?”我不着痕迹地将话题从允琪身上转走,或者说,我现在还没有积攒起足够的勇气与力量,在人前揭开我心里未愈的伤。

“这便是御公子的独到之处了。他给我的银票每张都是假的,但又无一不是真的。拿着银票去钱庄兑现,没有一张兑不出钱来。而当户头里的钱被全被取光之后,即使是真的银票也会无效。因此只要老阁主一天不想着将藏宝箱里的银票全都换成真金白银,他就一天不会发现我已经暗中将瀑音阁的钱转移来了半漠城!”

我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什么叫做‘不是也是’呢?”回神之后,我屏住呼吸问他,心里隐隐有些害怕,我忽然之间又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如果我回到瀑音阁,难保不会泄露出蛛丝马迹来。

除非,他料定了我以后再也回不去了?!

“所谓‘不是也是’,是我不得不承认,要供养这五万大军着实不易。如果后面瀑音阁那两车黄金没有及时送来,大军可能就要断饷了!”

他话音中透出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也留意到我脸上未被面纱遮掩的肌肤渐渐涨红,红得发紫,是按耐不住的怯意。

“那两车黄金不是丢在回半漠城的路上了吗?”我问他,音色冷得隐隐发抖,虽然烈日慷慨地将热量洒进沙漠的每一处角落。

他察觉到我的异样,随即噤言,牵起饮饱水的马匹,沉默地向前走着。

我忙扯着缰绳追了上去,在他身旁固执地追问着:“既然穆萨肯帮你做物资调配的事情,那么他一定有资金的支持。所以马贼其实是穆萨派过来的,其实是为了在我们进入半漠城之前把黄金劫走,你们自导自演了一场贼喊捉贼的戏,我说的对不对?”

他像是被我忽然道破了心事,倏地停下了脚步。

“你忘了马贼其实是来要我们的命的?”他说着抬手抚上自己的肩膀,衣服下面,是一道我看不见的伤。

但我不会忘了,这道伤是他为了我所挨下的。

“我只不过是从穆萨那里提前得知有人买通了马贼想要我们的命,所以顺水推舟,将黄金丢在回城的路上,再由穆萨的人接走,否则两车黄金一旦进了半漠城京都,想不被其他三位爵爷发现再送去大军,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是我错误地估计了援兵赶来的时间,所以才害得随车的侍卫几乎全军覆没!”

我想起了他送受伤的侍卫就医时的表情,那种发自内心的内疚不是假的。又想了在半漠城皇宫见到穆萨当着其他三大爵爷唯唯诺诺的模样,却从头到尾都不是真的。

我盯着他手掌下的肩伤,再看看他微微干涸发白的唇角,莫名其妙的,心底滑过柔软的疼痛。

他俊逸的眉沾染了几粒沙,有些碍眼,我想伸手为他拂去,手抬到了一半,恍然回神过来——

我在做什么?

手忽又缩了回来。

留意到我做而未做的举动,他抬起手,自己将眉梢的沙轻轻拂去。

接着抬头望了望了天上的日头,离落山仅剩不到两个时辰了,他冲我笑了笑:“走吧!”

两匹马在沙漠中重新奔驰起来,偶尔远处会有驼队出没,仿佛穿越了凝固的时间而来,孤独地行走在天与地的交界,又被我们快马加鞭的脚步抛在了身后。

马背上的颠簸令我被闷热充塞的头脑又清醒了些许,趁着下一次停马歇息的功夫,我走去正拿着罗盘与地图辨别方位的逸身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穆萨为什么肯帮你做那么多事情?”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地图上,脸色未曾掀起半点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因为我答应事成之后,就将国王的位子禅让给他!”

而我的反应却远比他这位当局者强烈太多:“什么?穆萨当国王?那么娜朵公主怎么办?”

他蓦然沉默,指尖不知不觉中在地图的边缘留下几道深深的印记,显然,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底纠结很久了。

他抬起头反问我道:“那么你呢,姓‘御’的利用完了你,是怎么对你的?”

我倏地愣住。

他的眸子渐渐紧缩,卷土重来的冷酷令他恍然间又变回了瀑音阁里的那个逸殿下,知道怎样用无情的话将我一棍子打回原形:

“如果你记不清了,那么我来帮你回忆!”他娓娓道来:“那晚在客栈,你喊痛喊了整整一个晚上,客栈里所有人都被吵醒了,可姓“御”的根本没顾过你的感受!他是个男人,做完这种事还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门去。可是你呢,你是个女人,床笫之事搞得人尽皆知,你还有脸见人吗?”

酸楚如频临决堤的水,防无可防地淌进我的心房。

逸与我对视而立,气氛冰冷而僵硬,我的难过被他俱以收进眼底,知道怎么在我裂了缝的心上敲下最致命的一锤。

“那天晚上他离开时,被我堵在了门口,我问他你怎么办,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的吗?”

他戛然而止,待我积攒起足够的勇气可以直视着他的双眸,才冷冷地道出答案:“他说,随你处置!”

苦涩的潮水在这一刻冲垮了心墙,随着那些以“换血”之法在我身体内留下的允琪的血,冰冷的,输送至身体每处角落。

我的肩膀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耳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风,还有他似乎不带任何感情的抽丝剥茧的分析,声声入耳,甚至比风打得还疼:

“如果一个男人是真心爱你的,他就不会这样丝毫不顾及你的感受,更不会在伤害了你之后一走了之。就算他曾经对你动过心,但那也不过是一时的欲念,来得快去得也快,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亦或者,一切根本就是他的谎言罢了。更何况,他迷恋风尘的事在南国人尽皆知,他有过太多女人,也太清楚如何操纵女人的感情。而你,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需要时召之即来,不需要时,则弃若敝履!”

我委屈地望着他,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说这些,但如果他的目的是想让我难过,好吧,他成功了。

泪珠一颗颗滚过干涸的脸颊,我挫败地痛哭起来,哭得不成样子。

逸沉默着走近我,在我面前肃立着。他高高的身影将阳光从我头顶遮去,投下一片黑色的影,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我蜷缩在他的影子下,瑟瑟颤抖着。曾经有个人肯在我哭得撕心裂肺时将后背借给我,任由我用泪水将他的衣衫一遍遍打湿,还在我哭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背着我走回他的“退思堂”,可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而逸所做的,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哭,连安慰都吝于给出。

“哭吧,想哭的时候大哭一场,哭完了,就彻彻底底忘掉这个人。从南国回半漠城的这一路,你都太冷静了,对那的人和他的事绝口不提,冷静得仿佛忘记了自己刚刚受了怎样的伤害,甚至还有心思反过来关心我和娜朵。但与其这样把伤口遮着掩着,给自己留下旧病复发的隐患,还不如现在趁着伤口未愈,就把这块毒疮从肉上剜去,彻彻底底地除去病根!”

我抬眸,泪眼迷离地望着他。阳光照在这张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透着一股难言的冷酷。

恍然间,有个念头划过了我的心田:

如果说在石牢里,任由小卓欺负我,那是小卓开出的条件,他无可奈何;那么在客栈,当允琪给予我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逸在门外不闻不问,则是故意而为之的了。

他要我看清楚允琪的真面目,他要我一次次重温允琪留给我的伤害,他要确保我真的痛了,我才会放手。

可这一切的起源不都是他吗?如果他不带我进瀑音阁,如果他不送我去百花楼,如果他没有拿我与允琪做交易,我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这些日子我已经尽量避免想起允琪,连同痛苦的回忆全部埋进了心底的坟墓,可逸却仿佛不允许我有喘 _息的机会似的,他要一次次地拨开我刚刚结痂的疮疤,他要逼我正视自己鲜血淋淋的过去,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我低下头,不愿再看他。

视线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我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下去。

他吃痛攥起了拳,可胳膊却纹丝不动,任由我用牙齿,将痛从我心底传递给他的身体。

泪珠沿着脸颊砸落在他的手臂,他的手很冷,即使在这艳阳高照的沙漠里,他的手仍冷得像没有血气。

他一贯都是这么冷的,从前我爱上的,也正是这样冰冷的他。那时的他沉默寡言,在瀑音阁中总是独来独往,浑身上下散发着谜一般的气质,吸引着我情不自禁地向他靠近。

而如今,我也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不再爱他了。

正是因为他太冷,冷得让我心痛,我曾那么卑微地爱着他,渴求他能给我一点点回应,可他明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却始终拿冷漠当作回答。我爱他的那十年,便是我在自己孤独的幻想中煎熬的十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磨光了感情。

如果真的要痛了才会放手,那么我为他痛过、孤独过、挣扎过,也终于放手了,就在我爱上后来出现的那个可以让我取暖、令我欢笑的男人时,我就放手了,只是我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认清楚自己的内心。

越来越紧的风将我眼角的泪珠吹得摇摇欲坠,而我的心却从未这般坚定过。

逸仰起头,眺望着天边不断积聚的阴云,再回首,看着日头从天空中一寸寸地降落,最后视线凝聚在我的身上。

“哭完了吗?哭完了就跟我走!已经起风了,我们得赶快离开沙漠!”他麻利地将地图卷好,收进马背上的行李,紧接着一跃跨上马背,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说:

“但如果你心里还舍不得他,我就留你在这儿继续哭。反正就是你哭死在这片沙漠,他也不会在乎的!”

“我跟你回去!”我抹了把眼泪,也爬上了马背。而马儿也似乎预感到了风暴即将来临,以风驰之速向着日落的方向逃去。

“我们回去之后,娜朵怎么办?”我骑在马上向他喊。

他伏在马上,双眸紧紧盯住前方:“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你无需多问!”

知道他又在拿瀑音阁“不该问的就别问”的教规压我,我用更高的嗓音冲他吼道:“你记住,你不能背叛她,否则就等于亲手杀了她!”

“既然你问了,那我的回答只有一句!”他的目光穿透飞扬的风沙,坚定地向我看来:“我不会丢下我心爱的女人,哪怕她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不会丢下她!”

这是他爱的誓言吗,就一句“不会丢下她”?

自从与逸重逢以来,见识过他长篇累牍的口才,也惊 艳过他抽丝剥茧的推理,而他给娜朵的誓言,却只有短短五个字,短得令我惊讶。

然而世上最真挚的感情,不正应该像这样撇去浮华,掠光水分,字字拿心血凝聚吗?

我想起允琪曾给过我的无比华丽的誓言:

“凤凰涅槃、浴血重生”;

“香袿连理织,锦带同心结”;

就像他写的情诗:

“吾欲与卿诉相思,却惧相思催人死。

死亦何惧唯惧此,无人爱卿再如斯。”

无一不是浮夸得让人肉麻,从他漂亮的嘴唇飘出来,却又美丽得令人感动。然而即使是再华丽的誓言,如果连最起码的“不会丢下她”都做不到,那和谎言又有什么两样?

迎面吹来的风越来越急,刮起的沙石也不再像刚才那般轻柔,而是黄浊的一团。我望着地平线上的黑云由远及近,向着我们所在的方位扫荡而来,心里渐渐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忽然,一股冲劲将我从飞驰的马背向前甩了出去。

未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瞬间,人已经跌在了地上。

耳边响起了逸的呼喊:“小心!”,也就这一瞬间,他人已经扑了过来,将我裹在怀里在沙地上连翻了十几个跟头,每打一个滚,就有泛着青光的金属在他身后“嗖嗖”落下。

当我们停止翻滚,用膝盖支撑身体在沙地上蹲好,我回去望去,滚来的一路插 _满了飞镖,数十步之外,我们的马匹腿被绳子绊倒,正匍匐在地上痛得嘶鸣。

“你有没有事?”逸低声问我,见我摇头,又在我周身迅速打量一圈,确保我安然无恙之后,他戒备地盯住飞镖射来的方向,低声道:“我们遭到埋伏了!”

“埋伏?”我心里一惊:“这次穆萨没有事先透露给你吗?”

“没有!”他面色有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会用飞镖,看来这次对方的水平要远远高于上次的马贼!”

话音未落,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黑影已经从远处沙霾的氤氲中显露出来。他从沙地里拔出一只飞镖握在手中,向我嘱托道:“一会我一给你讯号,你就往回跑,把我们的马夺回来,知道了吗?”

我望着他风云不惊的眸,也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只见逸一个飞跃平地而起,手中的飞镖同时向着来人直射而去,而我在听到他一声低吼“走”的瞬间,撒腿向着后方的马儿冲去。

一个黑影从马背上飞腾而起,在空中翻滚几周,飞镖贴着他的衣襟呼啸而过,发出威胁的惊鸣,却打了空。

不是逸的暗器功夫不厉害,而是来人的轻功的确很可怕!

我冲出去还没几步,敌人马蹄踏起的黄沙已经从左右两侧将我阻截,想要夺回坐骑以及藏在行李里的兵器已无可能,我在前后夹击不断逼近的包围中一步步向后退,脊梁撞在了逸的后背。

“看来只能硬碰硬了!”从他齿间磨出的音符撞进我的耳膜,又被呼啸的沙尘张牙舞爪地撕碎,丢在风中。

他从长靴中拨出随身的匕首,塞进我手里。

“这将会场恶仗!”他叮嘱我道:“保护好自己!”

一语成谶,这果然是场异常艰辛的战斗。这次的歹徒和上次马贼那群乌合之众可谓天壤地别,出手精准、毒辣,一招一式无一不是对准命门,根本不给人任何喘 _息的机会。

我以匕首防守,勉强抵御住攻击,却无力给出任何反击。而逸赤手空拳与十几个强敌对打,还要时刻顾及身后的我,即便他武功再高强,也渐渐显得吃力起来。

现场混沌一片,黄沙皑皑,只有明晃晃的兵刃在尘沙中闪烁迭现,伴随着呼啸的风,以及沙砾打在身上又反弹出去的“簌簌”声,兵器交戈之声不绝于耳,已经不知道谁在和谁打了。

望见百丈之外一道黄幔铺天盖地扫荡而来,逸瞅准了敌人被沙尘搅乱了视线行动放缓的间歇,从腰间掏出一颗瀑音阁的火竹,拉开哨栓放了出去。

只见一道红光拔地而起,将已经被黄沙覆盖而看不出颜色的天空染红。

敌人吃了一惊,纷纷仰头望着天上的红光,不知异像何来。

而逸则趁着敌人分神的机会,拉着我跳上一匹对方留在现场的马匹,向着沙幔扫来的方向飞奔过去。

滚滚黄沙颠簸于天地之间,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向我们咬来,而身后还有敌人不依不饶的追击。前方是风暴腹地,冲进去就是死,而身后是致命的追杀,停下来也是死。

整片大地仿佛都震动了起来,平日里死气沉沉的沙砾像是被注入了生命,愤慨激昂地流向同一个方向。马蹄被流沙覆没,迈不开步子,速度极大地放缓下来。

眼见着身后追来的黑影在沙雾中越来越清晰,随时都有破雾而出的可能,逸从我手中夺过匕首,狠狠地插 _进了马臀里。

马儿痛得扬踢嘶鸣,而他则抱着我侧身翻下马背,两个人相拥滚了十几个跟头,然后他按着我的后背紧紧贴在沙地上。

流动的沙砾随即在我们身上堆积起来,我顿时感觉呼吸困难,然而耳边马蹄嗖嗖踏过,敌人丧心病狂地追着前方那匹吃痛狂奔的马,齐齐冲进了风暴中心,便再也没有出来。

黄沙在狂风的作用下幻化成一条条金蛇四处游窜,顺着我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钻了进来,我再也憋不住了,从沙子里撑起上身大口大口换气,睫毛上的沙砾刷刷落下,视野却不像刚才那般昏天暗地。

我回头望去,原来那道沙幔已经越过了我们,向着远处滚滚而去。

“我们没事了!”我惊喜地拍了拍身旁的逸,可他身上从头到脚披着厚厚的黄沙,怎么拍都没有反应。

我大惊,急忙拨开他背上的沙子,越拨就越清楚地看见七只菱形飞镖从沙砾中显露出来,每一只都掺着粘稠的血液,几乎全部插 _进了他的后背。‘

原来早在一开始,他就中了镖,居然还坚持了这么久?!

我惊慌地尖叫起来,用手把沙粒从他已经全无血色的脸上拍去,惊慌失措地大喊着:“逸殿下,你不能有事,你醒醒!”

他抬手,挡住我不断打在他脸上的巴掌,艰难地睁开眼帘:“你打得我好疼!”

我又惊又喜,差点喜极而泣,甚至想张开手臂把他搂进怀里,虽然这个念头最终被我自己打消,我所做的只是冲着他傻笑。他有气无力地瞥了我一眼,轻轻勾起唇角:“不是哭就是笑,你还真有力气!”

看他还能和我开玩笑,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也找回了坚持下去的信念。我把他从沙土中扶起来,问他道:“你能走吗?”

他痛得紧紧蹙着眉头,却对我坚定地答道:“能!”

然而两人的视线向着前方投去,天昏地暗,沙尘弥漫,十步之内已经不见方向。地图和罗盘早已随马匹遗失在刚才的风暴之中。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我们对接下来的路一点认知和概念都没有。

“你还记得刚才我们路过的小水潭吗?”逸强撑起力气跟我说话,但他不知道,其实他身体大部分的重量已经落在我的肩膀,他说:“只要能找到水源,我们暂时就不会有事,还可以在那等待路过的驼队……”

我点了点头,狠狠咬住嘴唇,撑起他沿着来路的方向艰难地走去。

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类是那样渺小而无助,我俩就像两只卑微的蝼蚁,行走在遮天蔽日的黄沙之中,寻找着或许早就被沙暴填平的水潭。

天色越来越暗,即使日头早已被风沙掩盖,但也能人感觉到光明在耗尽之前的那种绝望。

我能感觉到身上的他越来越重,已经临近崩溃的界限,背上的飞镖还在将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送出。他一贯比我坚强,这次竟先放弃了希望,气若游丝般说着:“找个地方休息吧……”

我搀着他沿沙丘的边缘缓缓走着,希望可以找到个逆风的角落避避风沙。完全是撞大运了,我瞅见前边山脚下有个黑漆漆的山洞,惊喜地尖叫起来。

“晚上沙漠会很冷……希望我们,可以熬过今晚……”他混沌的眼眸透出一股茫然,能撑到这里,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我忙扶着他走进山洞,先放他挨着石壁坐下休息。洞里很黑,我在地面上摸索着,摸到了大大小小各种硬邦邦的东西,再接着摸,竟摸到几块滑溜溜的石头。

“打火石!”我高兴地叫出声来,忙摘下束腰的衣带,摩擦火石将它点燃。

火光虽暗,但足以让我看见旁边竟还有几块木头,忙又堆起了柴堆,借着火光向洞里四处打量着。

这里似乎曾经是个铁矿场,炉子、木柴、废铁块一应俱全,因为沙漠的蚕食而被人废弃,藏在沙丘之中,又被我们极其幸运地发掘了出来。

“看来老天待我们不薄呢!”我高兴地说道,然而逸那边没有任何响应,我回头看去,他倚着石壁已经昏厥过去。

不能再拖了,必须赶快给他止血!

我从地上散落的废铁块中挑出一根稍微锋利点的,用火苗烤着消了毒,扶着他在地上趴好,然后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指尖在碰到他领口的肌肤那一霎,他倏地一颤,苏醒过来,随即伸手按住我的手指,不许我脱他的衣服。

记忆忽然回到百花楼刺杀锦上夜的那夜,事情败露之后,我跟着他逃回了瀑音阁,我站在瀑布底下自行受罚,而他偏偏跑来水边吹笛。我在发烧与毒发的双重病患之下神志不清,又一时忘情,竟大着胆子向他索吻,还不知廉耻地去脱他的衣服,结果被他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说实话,那天晚上我当即偷了匹马连夜赶回将军府找锦上夜解毒,其实也有羞得不敢面对他的因素。

笑意从我唇角淡淡地泻出,我恶作剧地用指尖在他脖子上轻轻一捏,逗他道:“怎么,怕我趁人之危又轻薄你吗?”

他趴着没做声,按在我手背上的手却悄然松开了,似乎也听出了我是在拿以前的丑事自我解嘲。

看他顺从的样子反倒不好玩了,我边脱他的衣服,边据实说道:“要止住血,就必须先把你背上的飞镖拔出来。可惜匕首丢在沙漠里了,只能用铁棍,会更疼一点,你要……”

未完的话音在他衣衫褪尽、背上一副硕大的纹身重见天日的一刹那,俱以变为冷气被我抽了回来。

“还是被你看到了……”耳畔飘来他虚弱的话音,带着一股无能为力的耻辱感。

我惊讶地打量着这幅从他肩膀一直纹至腰际的山水画,只见高山峻岭间,一线瀑布飞泻直下,激浪如云,而在山顶的悬崖上筑有一座楼阁,飞檐翘角,屋脊隐露,躲在涧水后面觊觎着北方。

半晌,我才从错愕中找回了心智:“为什么要把瀑音阁的风景纹在身上?”

“是老阁主干的!”他把脸深深地埋在臂弯中,闷声道:“当年我求他把你掳进瀑音阁,他同意了,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在我背上纹上这幅‘瀑音图’,前前后后纹了七八年,他要我一辈子都背负着瀑音阁的印记,永生不灭!”

看着墨色的染料刺破光洁的皮肤,以创伤为代价,在他身上留下永远无法痊愈的疤痕,而墨迹浓郁的地方似乎还能看到在一处肌肤上反复刺扎的针眼,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过程。

前前后后纹了七八年……

可怕的字眼在我心里回荡着,我手下一颤,一枚飞镖被我用铁棍从肉里翘了出来。

他痛得浑身颤抖,整条瀑布竟如同活了一般,波光潋滟。他却没有发出半句呻 吟,可见此时的剜肉之苦比起当时的纹身来说,小巫见大巫了。

“痛就喊出来!”我心疼地劝道。

“呵呵,比起那个老太监变着花样折磨我的手段来说,这点痛算什么?”逸俯在地上低低笑着,一字一句却像是从齿缝中磨出来的:“他可真够狠的,连故友的儿子都不肯放过!如果不是我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打着执行任务的旗号频频外出,最后还逃到了半漠城,或许他还想让我在瀑音阁那个鬼地方呆一辈子,做他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