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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三十五、万里沙场万里兵(一)


风卷起沙砾不断打在脸上,即使带了面纱也还是觉得疼,可我一刻也不放松,不停地扬鞭加速,才能勉强追上少主策马奔腾时扬起的尘土。

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两匹马片刻不歇,迅速驶出了京都中心的小镇,向着城外的荒漠飞奔而去。

茫茫戈壁滩,天高地远,天边是岩石毕露的光山,脚下是连绵不绝的石砾,偶尔地平线上有几株胡杨树,矗立在这片亘古不变的旷野中,更加显得孤独。

经历近一个时辰的颠簸,前方的沙石路渐渐稀疏,红褐色的土壤越来越多的从石头下钻了上来,像是一片红色的地毯,突兀地铺在了戈壁之中。

少主收缰勒马,放缓了速度,由此我的马追上了他的坐骑,亦步亦趋地向着这片红土的腹地走去。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红色岩石覆盖的荒山,远远地,白烟自山脚升起。再向前走,就能看到窸窣的人影,进进出出于山底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前面是什么地方?”

“铁矿场!”他目视前方,语气中隐隐透出振奋。

有人看到了我们,远远地迎了上来。看清楚他相貌的时候,我心里有些惊喜,没想到竟然可以在远离中土的西域戈壁中见到除少主以外的汉族人。

少主翻下马去,与来人亲密地交谈着。接着又有人跑了过来,从我手里接过马缰,也是个中原男子。

我好奇地四下张望,跟在少主身后,向着隐隐有红光泛出的山洞走去。

洞口异常忙碌,不断有人推着沉甸甸的木箱出来,装上了马车,又有人推着从山上挖下来的红褐色石砾,进了山洞。

少主身旁的汉族人不断向他做着讲解,少主则像在视察似的,时而点头,时而低声询问着什么。

一进山洞,视野豁然开朗。一只巨大的铜炉沿山而建,将浓烟通过山石中被凿穿的通道释放出去。炉子的一端,有人不断向熊熊燃烧的火苗中添着煤炭,另一端,滚烫的熔浆沿着轨道流淌而出。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从山洞更深处传来。走到近处一看,我着实吓了一跳,近百位铁匠正在抡着铁锤打铁,居然都是清一色的中原男人,“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断回荡在山洞中,听来竟如雷霆之怒。

“每位工匠日夜赶工,日均可制一把长枪、一把铁剑,外加五只弓箭箭头!”讲解者不由得大声嘶喊,才可保证自己的声音被人听到。

少主沉思了片刻,再开口时,音量也随之提高:“还是太慢了,我等不了那么久!”

“不能再快了!”对方解释着:“能有这个速度,也是多亏了这里的铁矿石浓度够高,品质也是罕见的优异!”

“那就去找更多的工匠来!”少主固执地坚持着:“花再多的钱也关系!”

三个人顶着震耳欲聋的打铁声走进临近的山洞,这里似乎是间仓库,硕大的木箱幕天席地的堆着,我粗粗一数,仅外面一排就有百来只,再算上里层堆砌的,恐怕足有上千只箱子。

两个壮汉从木箱中随便挑了一只,抬出来放在少主脚下,木箱开启,露出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的数把铁剑。

少主取出其中一把,拿近眼前细细观察着,只见剑刃锋利如纸,幽幽地散着寒光。

他将腰间挂着的水囊摘下,随手掷向空中,长剑随即刺出,如铁树生花般在空中飞旋,水囊应声落下,削成了一地碎片。

他反手将剑收回,满意地称赞道:“不错!”

剑身将洞口投来的火光反射到他身上,他整个人仿佛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着,看上去是那么的……

野心勃勃!

我忽然想起上次看到他这种野心勃勃的表情,是在瀑音阁,秋天,漫山遍野开满了金黄色的小野菊,我常借练武之名躲在花田里偷看他吹笛。他喜欢坐在高高的山石之上,极目远望,雪锦的衣衫映着湛蓝的天空,那光芒璀璨得令人睁不开眼。他总是面向南方,玉笛在握,剑舞西风。唯有这个时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身上会有一种难得一见的神采,令他看起来仿佛是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那时候我常在想,或许他并不满足于做个杀手组织的头目,在山野僻壤里窝上一辈子,总有一天,他会离开“瀑音阁”,为心中壮志逐梦而去!

而如今,我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他成功了,成为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

尽管相比起富甲天下的南国,或者兵强马壮的北国,半漠城只是屈居在大国版图之外的众多小国中不起眼的一个,但无论如何也有着广袤的荒漠与近万子民,只待与娜朵公主成亲,他就可以继承王位,成为半漠城名正言顺的国王!

近万子民……

当这个数字在我脑海浮现,我不禁偷偷做了个心算,这里有近千只木箱,每只箱子装着十把铁剑,也就是说这里存放着数以万计的兵器!

除非半漠城不论老幼妇孺,人人皆兵,否则,绝对用不了这么多的兵器,更何况还有新的在源源不断制造出来!

这个问题缠在我心头挥散不去,一直到我们离开铁矿场,策马走在回城的路上,还是被我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原本我根本不指望他会回答。身为瀑音阁少阁主的他以前总喜欢拿 “不在其位、不问其政”的教规压我,动不动就教训我说“不该问的别问”,然而这次,他却出人意料地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半漠城土地贫瘠、资源匮乏,唯一能看上眼的,就是这些储量丰厚的矿产。而我之所以肯做这个半漠城城主,可以说,多多少少是为了这些藏在戈壁腹地无人知晓的铁矿!”

“那你打造那么多的兵器是干什么用的?”我倒是来了兴致。

“很快你就知道了”,他富有深意地一笑:“只要,明天你跟我去个地方!”

话音未落,他策马扬鞭,胯下的坐骑载着他如脱兔般冲了出去。

我怔怔地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心里忽然有种惊惧的感觉。不是为了他的回答,而是为了他的措辞,这句“很快你就知道了”,以前也有个人总喜欢故弄玄虚,动不动就拿这句话来戏弄我——

带我出游,他从不告诉我去哪;送我礼物,他喜欢看我满怀期待打开盒子时露出的惊喜;

花朝节带我去逛庙会,还要先费尽心思地搞出一场绑架的闹剧;走进布满鲜花的船舱之前,他得伸手蒙住我的双眼;

就连梨树林的小竹屋,他出自好心找人来装饰,也要先用“牛郎织女”的故事先拖住我,等屋里焕然一新,再得意地看着我进屋时呆若木鸡的模样;

甚至于决裂之前我质问他为什么骗我,他的回答还是这句:“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或许,很快你就知道了……”

尽管自从来了半漠城,我已经努力尝试着忘记这个人,对他绝口不提,连同曾经那些他用“很快你就知道了”的借口带给我的甜蜜与痛苦,全部都埋进记忆的深渊。

然而少主的一句“很快你就知道了”,却轻而易举地击破了我所有的坚强。

无助、酸涩、悔恨,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统统跑了出来,绞缢着我。一时间我竟几乎无法自已,就连少主在前方停住马,冲迟迟没有追过去的我高声呼喊着:“血离,走啊!”,在那一霎,我仿佛看到了允琪,骑着他心爱的金戈铁马,等在我道路的前方。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忘记他,那么我现在做什么,为什么又纵容回忆在那些虚情假意的情感中****,将自己再次伤得遍体鳞伤?

这种无法言状的愧疚感,一路都在折磨我,撕扯着我的心肝。直到与少主返回半漠城,一进皇宫大门,娜朵正等在那里,她一见少主的身影便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与他旁若无人地互诉相思,柔情蜜意,两人幸福的模样令我觉得原来人世间还是有真挚的爱情的,折磨了一路的心适才渐渐平复下来。

然而当晚,娜朵就到访了我的房间。

一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了,即使是再善良直爽的姑娘,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与别的女人结伴出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整天,也会吃醋的。

所以我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了今日我与少主的行程,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我没有隐瞒任何细节,包括远在戈壁之中的铁矿场,也告诉了她。

娜朵瞪着美丽的大眼睛,费解地问我:“你的意思是说,半漠城真的有传说中的铁矿?”

忽然我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少主对娜朵似乎有诸多隐瞒,无论是瀑音阁,还是铁矿场,无一不是瞒着眼前这位半漠城公主、未来的半漠城皇后暗中进行的。

面对着娜朵的追问,我心里愁思凝结,犹豫着该不该向她透露更多信息。

然而看着她羽扇般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每一次的煽动都是如此迷人,我又有些不忍,不忍心打破这样的单纯与美好。

或许少主正是这样想的吧,就像他在与马贼对战时肩膀受伤,却不许我告诉娜朵那样,与其让这个单纯的女孩知道太多事情,增加她的烦恼,还不如为她一肩挑起所有的危险与重担,用自己的羽翼,为她撑起一片无忧无虑的天空。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我本来就不认路,再加上语言不通,也许只是经过了一个散落在戈壁中的小部落,就当成了铁矿场。”

我用牵强的理由亡羊补牢道,可善良的娜朵却当了真,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美丽的脸庞,继而给我讲了许多许多关于沙漠中流浪部落的故事。

我装出一副听得入迷的样子,视线忍不住偷偷地在她脸上流连,心想,如果我是少主,也会爱上这样美好的人儿吧。

那晚娜朵离去之前,特意向我嘱咐道,她因为要照顾重病卧床的父王不便外出,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弯戈身边,如果以后我还有机会陪弯戈出宫视察国情的话,请我帮她好好地照顾他。

一席话令我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愧疚感再次席卷而来。

经历了与允琪的决裂,我铭心刻骨地体会到,尽管我与锦上夜之间清清白白,却在允琪抽丝剥茧的质问下变了味。

原来很多时候,并不是问心无愧就可以被人原谅的。

于是在娜朵走后,我立即找来了宫女,请她帮我向城主转达一句话。可她听不懂我说什么,我只好找来纸笔写了封信。

信里言简意赅,大体意思是,我身体不适,明日不便随他外出了。

我请宫女帮忙把信送给少主,目送着她消失在城堡深不见底的长廊尽头,我忽然又有些懊恼,这样躲着不见他,只以信笺传书,不正表明我心虚吗?

可如果见了他的面,亲口向他告假,无论他是否挽留,我是否都有把握可以坦然自若地直视他的双眸,而不在他身上再次看到允琪的影子呢?

矛盾的心情像一条毒蛇,在我被内疚充斥的心里四处游窜,对于明日的约定去还是不去,与少主往后是见还是不见,在我心底激烈地交战着,挣扎了一夜。

次日清晨,到了启程的时间,我站在寝居门口,手扶着门框向外张望着,心里还在犹豫着该不该随少主同去。

不去,就无法得知那数以万计的兵器的用处,而少主昨日冒着被娜朵知道的风险带我去看那些铁矿,绝对有他的用意!

又过去了约摸半个时辰,估计少主早已启程了,我这才磨磨蹭蹭地向着宫门口走去,明知道自己会扑个空,但能将好奇心压制这么久,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拱形尖顶的宫门下守候着两匹马一个人的身影,我迟到了足足半个时辰,他居然还在等?

远远看见我,少主竟主动迎了上来,从而令我那些想藏起来、甚至调头逃跑的小心思无一得逞。

“我们得赶快出发,今天有很长的路要走!”他递给了我一只沉甸甸的水囊,我看到马背上拖着繁重的行李,似乎是为赶远路做好了准备。

我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凑近正在整理行李的他问:“你昨天没收到我的信吗?我在信上说我今天不想去了。”

“收到了!”他转身冲着我微微一笑:“但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他那副自信满满的笑容重重地撞进了我的心底,我惊悸地咬住唇,恍然间意识到,他对我的了解,甚至要远远多于我对自己的了解。

以前总喜欢拿“不在其位、不问其政”的教规压我的他,知道一旦他一反常态地主动向我交代事情的原委,甚至留下谜底等待我自己解开,反而会激起我更大的兴趣。

从前的我可以因为误会在百日红给我的手帕上下毒的人是锦上夜,而连夜逃出瀑音阁赶去将军府找他解毒;可以因为怀疑半漠城城主其实就是少主,而甘愿以暴露自己为代价来戳穿他的假面具;可以因为纠结于马贼的幕后主使,而在一进半漠城就得罪了权势最大的四位爵爷;那么今天,自然也会因为好奇,而违背自己与他保持距离的决定,明知道他可能已经启程了,还是不由自主地追了出来!

讨厌这种心事全部暴露于人前的感觉,刚才还期待着旅程的心情一扫而空,我赌气把水囊扔回他手里,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说不去就是不去,你自己走吧!”

“等一下,香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忽然在我身后响起,令我的耳膜被“香儿”两个字震动的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天地间所有声音仿佛全都消失了,唯有这个熟悉的名字,“香儿”,轻轻地飘在耳畔,又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倏地转过身面向他,清晨的阳光照耀着他身上“日月同辉”的图案闪闪发光,刺眼得仿佛整个世界都癫狂了。

我不禁用手遮住了视线,指缝间望见他一跃上马,坐在万丈光辉中冲我勾起了唇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跟我来,我就告诉你!”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等他这句话等了整整十年。

如果他能早点跟我说这句话,或许我也不会以为自己是杀手遗孤,而甘心在瀑音阁度过了十年光阴;或许我不会在每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就被同一个溺水的噩梦纠缠;或许当初锦上夜在梅花林中提出放弃全盘计划,他愿送我出宫的时候,我也不会为了调查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赖在宫里不走,也不会为了恢复童年的记忆而诱使凤仙对我下了“绝情盅”,更不会因为允琪服下“情盅”为我解毒而无法自拔地爱上他,最后还一错再错地嫁给了他!

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却出人意料地提出愿意向我揭晓答案,命运为何会这样捉弄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自己一觉醒来就进了瀑音阁?跟我走,我告诉你所有的事情!”说罢,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策马奔驰了出去。

我怔了怔,跨上了马背,义无反顾地追了过去。

两匹马争先恐后地冲出京城,向着无尽的荒漠狂奔而去。

这一路颠簸流离,马蹄如飞,踏着戈壁滩坚硬的石子,冲向了未知的领域。

脚下的沙石越来越松散,大块的石子渐渐绝迹,当我们被一片由沙砾组成的海洋所包围的时候,便是彻底进入了沙漠。

目之所及,俱是黄沙,脚下早没了方向,前面带路的他停下马来,从行李中取出了地图与罗盘,一人一马立于绵绵不绝的黄沙之前,这幅画面,在我眼前定格了很久。

恍然间,记忆中某个被尘封的画面渐渐浮现,与现实的风景重合在了一起。

一身海棠色袍子的允琪,与他胯下幻彩如金的骏马,立于波光粼粼的晚晴湖边。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些画面全都甩出脑袋。策马向着正以地图与罗盘辨别方向的他走去,有些心悸,于是隔着远远的距离又停了下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冲他喊。

他始终低头望着地图,仿佛只是无心说起了一个久远的秘密:“你父亲是南国戍关大将冷千秋,你姑姑是华瑶宫主位冷昭仪,而我之所以会称呼你为香儿,是因为你本名叫做冷寒香!”

这些事情我已经查到了,天晓得为此我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我强作镇定,继续问他道:“我为什么会在溺水之后进了瀑音阁?”

“我记得那是十年前,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我们误打误撞地跑去了以前经常一起嬉戏的荷花池,水廊的栏杆断了,你掉进水里,被人救上来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后来我出宫,遇到了老阁主,成为他的门下弟子。而正好你也被冷昭仪送出皇宫休养,我就请他帮忙把你也收进了瀑音阁。”

沉重的往事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轻得仿佛只是被风吹落在他脚边的一颗沙,无足轻重。

“老阁主凭什么肯帮你?”我不免怀疑他的说法,想他进瀑音阁的时候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在“瀑音九子”中排行最末、年纪也最小,在老阁主眼中根本不可能有那么重的分量。

“实不相瞒,老阁主其实是家母的一位故友,”他举着罗盘辨别方向,忙得像是没空放下手里的东西,好好与我说句话似的:“他遵循家母的遗愿照顾我,而我只不过是想带个人进瀑音阁,他没理由不帮我!”

我心里一惊,登时想起无论是先前的傀离、还是易容后的云凌可都曾跟我说过,老阁主对少主的器重超出了一般的师徒之情,由此断定自己即使位分再高、武功再强,也绝不可能在“九子之战”胜出而赢得少阁主之位。

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在心底纠结了多年的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开了,我一时间还有些无法接受,怔怔地出了半天神。他收起了地图与罗盘,驱动坐骑,回头冲我喊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得加把劲了!”

我被他忽然唤回了神志,策马朝他追去,口中呐喊着埋藏在这一切事情背后,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风卷起黄沙,将话音送去远方。

回答我的,也只有被风卷起不断打在脸颊的黄沙……

余下的路途,变成了追逐的游戏。他一路在前方领跑,而我在后方追赶。

即使路过沙漠中稀有的湖泊,他在湖边饮马,也与我隔着微妙的距离,近得不至于令我被他丢下,远得又无法用语言沟通,而每当我牵着马向他走近,他便又跨上马背踏上了征程。

我有种感觉,他似乎在逃避着这个问题。

什么人,会连自己的身份都无法面对呢?

沙漠在日照的作用下变得越来越热,尽管已经增加了饮马的次数,但马儿还是在经历了近两个时辰的奔波之后筋疲力尽,放缓了步伐。

见他的马在前方踯躅,我狠狠抽着几下马鞭追了上去。

“你究竟是谁?” 我高声质问着:“溺水之前我为什么会在皇宫里见过你?”

他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颤,很轻,但还是被我看见了。

“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他策马与我并肩走着,侧首对上了我的视线,反而这么问我。

“我记得什么?”我不由得一怔,关于溺水之前的事,我真的记不清了,即使经过了凤仙的治疗,也只想起一些零散的片段,因为隔得实在太久远了。

“我记得以前在瀑音阁,没人的时候你总喜欢叫我‘逸殿下’。没错,我的名字的确叫做‘逸’。”

他扯开被太阳晒得有些干涸的唇角,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然而这次与你重逢之后,却再也没有听你这么称呼过我了。”

在他的提醒下,我恍然意识自己的确很久没有这么称呼过他了。以前在瀑音阁,我总天真地以为,“逸殿下”是我对他的专属称呼,只要叫他“逸殿下”而不是“少主”,我和他之间就有了小秘密,我就和周围那群像我一样偷偷爱慕着他的女人都不一样。

那么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想要借这个拉近我们的距离了呢?

逸凝眸向我望来,与沉浸在往事中的我闪神间目光撞个正着。记忆忽然飞回了梨树林,屋外的狂风暴雨将我和允琪困在小竹屋,他以为我睡着了,偷偷道出在心里藏了很久的秘密,他说我从来没向寒香郡主一样称呼过他一句“殿下”,忽然令我心悸,恍然意识到原来在自己心底,“殿下”这个象征着崇敬与遥不可及的称谓,永远留给了逸!

正是这份心悸,令我怀疑自己同时爱上了两个人,内疚感令我暗自下定决心,从那往后,我心里再也不会为除允琪以外的男人保留哪怕是一丁点的位置了。

一股莫名的恐慌从我的心底窜了出来,我急忙转开视线,把全部注意力放回到刚才的问题,适才勉强掩藏了自己的心跳如狂。

“我小时候为什么固执地称呼你为‘殿下’呢?”

沙漠炎热的空气令我口干舌燥,脸颊也火辣辣的疼,我的脑子动得很慢,费劲脑汁地想,终于灵光一闪:“莫非你也是……”

“皇子”两个字还没出口,忽然被我因惊骇而咽了回去,随即收缰勒马。因为此时,一副万里大漠的风景正一览无余地铺展在我脚下。

无限风景在险峰。

我蓦然间意识到马蹄正踩在被黄沙覆盖的悬崖之上,如此,才将整片沙漠尽收眼底。

可更加令我震惊的,却不是这片沙漠,而是沙漠中青翠的植被、湛蓝的湖水,还有湖水边大块草地上排列整齐的军队,纵深数里,长枪盔甲,旌旗猎猎,黑压压的一直铺去了天边。

“很壮观吧!”逸笑着问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我望着脚下如撒豆成兵般密密麻麻的人影,错愕地迟迟说不出话来

当我找回了呼吸,时间已经过去半晌,我问他:“这里为什么会有片军营?”

“半漠城地广人稀,半漠黄沙半漠城,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大片的沙漠,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外界也无法得知!”他答道。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连绵起伏的沙丘在蔚蓝的穹宇下延缓交错,仿佛一道天然屏障,将这片驻扎在沙漠绿洲上的军营与外界隔离开来。

正如他所说,无论这里藏了什么,外界也无从得知。

烈日当头,影子蜷缩在脚下,我意识到即使清晨出发,一路马不停蹄,赶到这里也要快中午了,不免疑惑地问他:“半漠城为什么要把军营建在离京都这么远的地方?”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不是半漠城的军营。”他骑在马上玄妙一笑,英气逼人的骑马装上,“日月同辉”的图案随阳光金光四溢,令他看上去仿佛坐拥这片天地的主宰者。

笑过之后,他敛去表情,眉宇间透出隐隐的霸气:“这是我的军营!”

他是半漠城城主,半漠城的军营不就是他的军营吗?我有些费解,正要再问,只见他调转马头,绕过我的身后,扬鞭纵马向着山下驰去。

“跟我来!”马蹄卷起的沙土将他的话音带回,带着一股蓄势勃发的气势。

我立即策马跟了过去。

当两人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一声低沉的号角忽然响起,响彻了天地。

大地传来隐隐的震动,滚滚烟尘在校场上空升起,待尘埃落地,大军已变幻了队形,盾牌防线出现在方阵的最前列,一字排开,如铜墙铁壁般蜿蜒数里。

盾牌与盾牌之间,重甲部队鳞次而立,战甲发出铿锵有力的交击声,举起手中的长矛,散发出磅礴的杀气,矛头无一不指向骑马由远及近的少主与我。

阳光将前方的兵器映成明晃晃的一片。我骇得打了个冷战,可逸却没有停止不前的意思,连胯下的骏马也如授军令,踏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向着大军逼近。

只听鼓声如雷,“咚、咚、咚”,一声一声撼动着大地。

黄沙再起,盾牌士兵自左右两侧向后快速撤去,战车在烟尘中若隐若现,自队伍后方蜿蜒如长蛇而至。其后跟着骑兵部队,数以千计的战马身披铠甲、依序前行,铁蹄如雷而却可保持阵列丝毫不乱,气势极其惊人。

只听前方传来一声高喝:“上弓”,骑兵部队齐刷刷地挎上弓弩,饮弓瞄准了对面不过数丈之遥的我们。

我大吃了一惊,想调转马头,可是已经晚了,弦动之声与军令“放箭”混为一片,只见箭矢齐飞,箭影如一条飞速前进的巨龙遮住了沙漠的天空,张牙舞爪地向我们射来。

坐下的马匹受惊,原地扬蹄嘶鸣不已。逸安抚着坐骑,双眸极为坚定地注视着前方,只见遮天蔽日的利箭从空而落,俱以****了离我们仅十丈之远的沙地,一支支交错林立,如一道栅栏拔地而起,立在了大军与我们之间。

他扭头向我看来,见我的额头在烈日之下居然噌噌往外冒冷汗,逐扬眉一笑,安慰我道:“别怕,只是阅兵而已!”。

那一霎的神采飞扬,是我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已然褪去少年时的青涩稚气,虽然依旧俊美绝伦,却透出了一股成熟男人的气质。

我怔住,望着他一人一马,纵身跃过前方箭矢组成的障碍,马尾扫荡着飞扬的黄沙,独自走向了巍巍大军,忙又驱马追了过去。

鼓声再次响起,“咚、咚、咚”,大军随鼓声变换阵型,骑兵退下,以铠甲铁剑武装的步兵部队自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如大坝决堤般的潮水向着我们蜂拥而来。

只听天地间“杀”声震耳,万人踩着沉重的步伐,将辽阔的沙漠踩得摇摇欲坠,待“杀”声静寂,整片大军已经以“八卦阵”之型在我俩四面八方铺展开来。

“这里无论是重甲营还是战车营,骑射营亦或者步兵营,人员均由我募集,武器由我装配,饮食由我供给,军饷由我发放!”逸身骑骏马,带着我沿阵列之中由人墙与剑戈架成的通道缓缓前行,不无自豪地说:“所以,你在这里见到的一车一马、一兵一卒都是效忠于我,只听从我一个人的命令!”

我惊愕地向着周围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影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对列纵深竟有数里之远,一眼望不见尽头。

供养这样一只庞大的军队,吃穿用行、武器装配,应该着实不易吧,我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联想起他一再强调这支军队归属于他,而非半漠城,我猜,他是想用这只军队来对付半漠城里那四只老狐狸吧!

“有了这支军队,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怕四大爵爷了,看他们谁还敢欺负我们!”我有点隐隐兴奋。

他摇了摇头,紧接着一笑:“我才不在乎半漠城落到他们四个谁的手中,我也不会拿我辛辛苦苦供养的大军去拯救一座被风沙连年侵蚀、日渐沙化的小城!”

轻轻的话语,在大军萧瑟的兵戈声中听不清楚,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望着一脸深奥的逸,而他收起了笑容,神色威仪地向着队列中的士兵频频颔首示意,仿佛,他是天生的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