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俯下身，望着小卓在镜里的剪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头发若留这个长度，既不会挡住眼睛，也不会露出疤痕。你……喜欢吗？”r
白茫茫的光照耀铜镜反射在她脸上，晃得她不由抬手遮住眼帘，视线透过指缝扫过镜中之人，只是与自己短短一瞬的对望，小卓竟如同受了天大的刺激，顿时又巅疯发狂起来。r
只听一片“哗啦”之声，偌大的梳妆台被她掀翻，铜镜应声而落，摔得四分五裂。她歇斯底里乱撞的轮椅碰倒桌案，桌案摇晃间又推倒铜鼎，火炭瞬时从炉口溅出，星星点点地落于四方，火苗由微渐著，一寸一寸舔舐着周遭，桌椅、地毯、纱幔……r
火蛇渐渐向着我站着的地方蔓延而来，脸颊渐渐感到灼热的刺痛，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仿佛转瞬之间，我和她回到了百花楼失火的那一霎那。r
只不过这一次，小卓未做任何求生的挣扎，轮椅上的她对越烧越烈的火势竟无动于衷，情绪异常平静，双眸紧闭，像是等待着死亡的来临。r
而我，亦未像上次在百花楼那样一走了之，相反，我在轮椅边蹲下来。r
“如果你想死，那我陪你死！黄泉路上好作伴，你的腿若能用，我就在身旁陪你走，如果你自己走不了，放心，有我推着轮椅，绝不会丢下你！”r
我满怀期待地望着小卓，不敢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我心中祈求着她能有所反应，开口求我，哪怕只是睁开眼睛，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救她于危难之中。可她依旧只是闭目静坐，无论我把誓言说的怎么华丽怎么动听怎么感人都面无表情，或许打心底里，她就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就算偶尔相信过，也不会再信了……r
我突然想苦笑，身为杀手的我原本不相信凡夫俗子间谬传的什么“自食其果”，但此刻，我仿佛品尝了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r
刺鼻的焦味缕缕飘来，小卓的眉梢不经意间跳了下，恐怕连她也已经猜到，我身上披着的貂皮流穗氅一角已被火烤焦。r
原来这就是我逃不过的命运，怕血怕死怕痛的我，原来始终得不到善终啊！都说人死之前会回忆起毕生际遇，此刻我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逸，孩童时池塘岸边弃我而去的白衣少年，百花楼中与我洞房花烛的多情公子，瀑音阁里冷若冰霜的瀑音九子，一切一切我曾那么珍重的、想要永远攥在手心里的，似烟笼寒水、落叶飞花，就这么离我远去了……r
眼泪不争气地冲出眼眶，我伏在她的膝头，泪水湿了一大片衣襟：r
“一报还一报，我把命还给你，从此我们互不相欠了！”我许下承诺，心意打定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得到了解脱，如果说之前说的做的都还是伪装与矫情，那么从现在起，我终于可以真实地面对自己了：r
“知道吗，我真的很怕死，从小到大我孤单了这么久，最怕的就是自己死后依然孑然一身，最终沦为孤魂野鬼！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小卓，有你陪着，黄泉路上我终于不会再寂寞了……”r
说完，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r
可也恰恰是在这生死一刻，我出乎意料地等到小卓的反应。她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突然清醒，双手奋力推搡着我，“走，你走！”她歇斯底里的嘶吼，甚至用轮椅把我向着门口撞去。r
我抓住她的手臂，制止她不可理喻的行动。“小卓，你不忍心我死，对不对？！”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在火影中忽明忽灭的面容，此刻没有什么会比我的心更坚定的了：“你走，我就走！如果你留下来，那我陪你等死！”r
小卓猛然抬眸凝视着我，眉心紧紧皱起，绝望令她双眸中包含着某种临死般令人心惊的脆弱，终又无力地闭上。一颗泪珠从瞳中流出，无声中滑落脸颊。r
生死当前，我们两个傻瓜竟都哭成了泪人，我哽咽着问她：“如果这一刻站在你面前的是寒香郡主，你会怎么办？”r
“如果我是寒香郡主，小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