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退去,波涛渐息,半梦半醒间我感觉自己似乎在水面上飘着,浪花轻轻拍击着我的脸颊,一边如地狱般阴暗冰冷,另一边则和煦得恍若天堂。我本能地向着温暖的那侧靠去,可总会有一只手牵着我一次次游回冰水中来。r
手攥得那么紧、那么痛,痛得我几次从梦境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人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就这么一直默默望着我。忧伤的眼神,疲倦的眉宇,我极力想看清楚这个人,可眼皮却千斤重般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r
直到意识再一次陷入黑暗…… r
“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只是昏迷罢了……” r
“烧已经退了,但若是她自己不想醒,就算我下盅也没有用……” r
“她身体里似乎有股很奇怪的力量,与我用的药相互抵抗。谁晓得她以前乱吃过什么……” r
似乎每天都会有人来我榻前检查病情然后汇报给另一个人,之后就会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气,听着让人心疼。 r
可我不想醒,外面的世界太寒冷太艰辛,而我真的累了。 r
直到有一天身体突然传来强烈的疼痛,痛得我大汗淋淋,愣是从昏迷中直挺挺地坐起身来。一睁眼,便看见凤仙正从我大腿内侧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接着又要隔着衣服扎进肉去。 r
我吓得忙扑在自己腿上阻止她继续施针:“我是得了什么大病,需要在腿上治疗?!” r
“没什么病!”凤仙没好气的应着,接着就开始整理针灸包:“就是扎这里最疼!” r
“你……”我气得牙根痒痒,又疼得说不出话来。 r
“我怎么了?!”她轻哼了一声,直起腰来斜睨着我:“我只不过是见不惯矫情的女人,明明早就没事了,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你倒是舒服,怎么不看看他成什么样了……” 凤仙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题戛然而止,愤愤然收拾好针灸包甩手而去。r
她走到门前的时候正巧有人推门进屋,凤仙眸光倏地一亮,忙福身行礼。来人和她打了个照面,随即察觉到我醒了,绕过凤仙径直向我走来。 r
自他进门凤仙的视线就全部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步伐转过身来,甚至忘了自己正要出门。 r
而我则紧张地盯着来人越走越近,手不知不觉地攥皱了身上的被衾。 r
他驻足,放下手中的鎏金碗,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将手向我伸来。 r
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躲。 r
允琪一愣,手碰到我之前停在了半空。 r
才几天没见,他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眼睛肿得像杏核,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渣。我想起刚才凤仙在我面前说漏嘴提到一个“他”,该不会是他吧? r
不再顾及我的躲闪,允琪不容拒绝地把手覆在我的额头上,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接着欣喜一笑:“不烫了!” r
我依然如临大敌般盯着他,脊背僵硬。 r
“感觉好点了吗?”他凑近打量了我几圈,拿了两只枕头一左一右垫在我的腰后,好让我坐的舒服点。接着在我床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捧起鎏金碗,舀了一勺汤汁向我嘴边送来。 r
“在你能下地走路前药不能停,来,喝吧!” r
我紧紧抿着嘴唇,充满敌意地瞪着他。只见衣袖从他抬起的手臂上一层层滑落,露出包扎伤口的白布来,上面还渗着丝丝血迹,想必是我几日前的“杰作”。 r
见我不肯张嘴,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用勺子边搅拌边在唇边吹气道:“难怪你不喝,现在的确有点烫,等一会儿就好了!” r
倒是凤仙看不下去了,快步走上前来从他手里夺过药碗,满脸愤愤不平道:“宫里那么多下人,这些伺候人的事哪还轮的到你来做?况且以前以为她是郡主也就罢了,现在明明知道她是赝品了,干嘛还……”r
“够了!”允琪厉声打断她,似乎这种抱怨这几天他已经听得太多了,随后口气又缓和下来:“你先回去休息吧,麻烦入夜前再来替她诊脉!” r
凤仙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允琪一脸决绝,气得她胸口一鼓一鼓的,出门时故意把门摔得很响。 r
“凤仙向来就是这脾气,别和她一般见识!其实你这次能死里逃生,多亏了她的帮忙。之前小卓身负重伤,连京城名医都说没救了,幸好我把他接进宫来请凤仙医治,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说着,允琪又把盛满药汁的汤勺小心翼翼地送到我面前。r
而我仍然不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r
他黑曜石版的眸子里布满血丝,高举在我嘴边的手渐渐有些颤抖,收回手去竟将勺子里的药汁一饮而尽。 r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心里嘀咕,无非是想证明药没毒吗?可是先喝下解药再服毒的事情我见过太多了,这点把戏骗不了我。 r
读懂了我的表情,他不再强迫我喝药,起身走向屋里的八仙桌放下鎏金碗。 r
“想知道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背对着我站在桌旁,却好像能够看透我的心事似的:“荷花池那边曾经出过事死了人,父皇就命工匠将塘底垫高,现在里面的水不过半人多高,我们两个跳下去都死不了!只是你受惊过度又受了风寒,这才高烧一直没退,昏迷了几天!”r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记得小时候的池水很深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么说我以前来过皇宫是确定无疑了?可他明明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曾萌生出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那他为什么既没有对我严刑拷打,也没有把我送进天牢?r
“其实,我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你,就在画舫上,你第一次称呼我为允琪的时候!可是那天我喝醉了,竟天真地以为是你服软了,这才放松了戒备。说实话,这几个月你做的不错,几乎没露出什么马脚,否则我也不会直到上元节那天晚上才收到线报,而你在水台上的表现则恰恰证实了这个消息!”r
什么?他说他在我登台前就已经拆穿了我的身份?我努力回忆着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晚上的事,突然记起在百灯苑遇见他时他满头大汗,似乎赶路赶得很辛苦,我当时还以为他又溜出宫去风 流 快活去了。这么一想他那天晚上的表现的确有些古怪,还曾警告过我说自己的事情都火烧眉毛了,如此想来一切都合情合理。r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我坦白?是想化解我的戒备然后套我的话吗?现在的他正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是得意,还是落寞。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说,仍然一言不发。 r
“不过,还是让你见笑了!的确如你所说,进宫才没几个月,就被你发现寒香与我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说的声音很低,低得让人分辨不出他在说这话时的情绪:“很多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拆穿罢了……”r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与寒香郡主的关系,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不想爱,为什么还要死守着婚约彼此伤害?可事情似乎又不像他描述得这么简单。 r
“所以,她离开,或许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r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留给我一个背影,我这才发现窗外早已雨过天晴,冬日里冷清的阳光将窗棱一条条投射在他的背影中,仿佛囚在牢里的人。 r
“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吧!”他回首对我淡淡一笑,嘴角的曲线如今天的阳光这般冷清。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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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唠叨一两句:r
1)女主先是在将军府里与凤仙相处过一段时间,得知她是允琪手下的人,后来又在宫里见到过,所以这里可以一眼认出她,请参见《十七、泥潭初探错根盘(5)》 r
2)允琪说画舫上第一次对女主的身份产生怀疑,请参见《九、画舫载花花解语(5)》,当时女主并不知道允琪的名字,是云岭可私下里告诉她的,当时云岭可也是一片好意,希望可以推进主子与寒香的关系,没想到弄巧成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