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迷蒙中，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在紫陌脑海中闪现，此情此景，令紫陌仿佛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r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宫里正月十五的赏灯会，贵为宰相千金的她却鲁莽地从席间溜走，就是为了会会这个与自己定下婚约又迟迟不娶的太子殿下。可很快她就在御花园里迷路了，也是像今晚这样孤零零地站在树底下，一束接一束掉落的树叶很是诡异。她抬头，正好敲见一双脚在头顶上摇啊摇啊，吓得她失声尖叫起来。r
“嘘！别吵！”树梢上探出一只脑袋，满脸嫌弃地冲她嘘道：“别妨碍我看戏！” r
紫陌慌得忙捂住嘴。 r
那是一个长得很——怎么说呢，“漂亮”的少年。紫陌心中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虽然不知道该不该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子。那天他穿着淡金翠锦的衣袍，长长的衣摆随着风飘啊飘啊，漂亮的脸蛋氤氲在月华之中，紫陌觉得这么美的人绝不会是鬼，反而应该是画里的仙子，所以也不觉得怕。r
直到几年后的太子大婚，凤冠霞帔的紫陌在觐见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绝美的成年男子，样貌更胜当年，只是这样的容貌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难免令人产生隐隐的不安。紫陌也是到那时候才知道他就是传说中那位令皇家颜面扫地的琪王颜允琪。京城里流传的风言风语，说他迷信邪门妖术，又说他流连风尘之地，如今看来，倒的确像是他这种神仙般的人物能做得出的。r
没错，几年前的上元节，紫陌的确在这里遇见过允琪。当时他坐在高高的树杈上，全神贯注地望着某一个地方。他在看什么？紫陌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r
视线中也是这座琉璃凉亭，那夜的天气却比今晚和煦许多。月光如雪，夹杂着霓纱宫灯里的烛火投影在凉亭里，散发着如梦似幻般的光。 r
光晕中有两个人，一个女孩坐在石桌前提笔在灯笼上写些什么，一个男孩站在她身后凝望着，接着冥思苦想一会，再从女孩手中接过笔在灯笼背面写下几字。 r
看了一会，紫陌便猜出他们在做什么——猜灯谜！原先紫陌并没在意，可当她从男孩身上幻金祥云的图案认出他居然就是她苦苦找寻的太子以及自己未来的夫婿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嗖”的一下钻进她的心里。r
那是怎样一种的感觉呢，说不出又道不明。虽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从身形举止来看，那两人分明是令人羡慕的般配。可为什么当她看到男孩与女孩心有灵犀相视一笑，当男孩宠溺地为女孩擦去鼻尖上的墨渍，当男孩打膝盖抱起女孩让她能亲手把灯笼挂上亭梁的时候，她难过得简直要哭出来了。r
至今紫陌都深刻地记得那种感觉，好像有人要当着她的面夺走她所珍视的东西而自己又无能为力似的，那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妒忌”。 r
后来那天晚上不知怎么女孩就和男孩吵了起来，女孩哭着跑出凉亭，男孩气得一拳打在柱子上，胸口一鼓一鼓的，接着，竟隐隐抽泣起来。 r
男儿有泪不轻弹，紫陌从小就被这么教育着。可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见到他哭了。第一次是数年前荣臻皇后大殓，披麻戴孝的允宸哭得肝肠寸断，那么这次呢，是因为那女孩太讨厌还是他的手很疼？r
按理说世家的女儿出阁前不得私自与夫婿会面，紫陌不是不知道规矩，可当时心里一股脑想着凭什么那女孩可以自己就不可以，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就冲进了凉亭。 r
允宸显然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用手擦去眼泪。紫陌窘得满脸通红，进不是退不是，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搁，支吾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的手疼不疼？” r
半晌没听到答复，紫陌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与一头雾水打量着自己的允宸有了第一次面对面的正视。 r
说实话，他没有刚才树上的少年好看惊 艳，但他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清俊的眉微微皱着，薄薄的唇因负气抿着，眼睛清澈明亮，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上面还挂着一滴圆滚滚的泪。尤其是那副刚刚被人气哭可见了外人还想着要摆回太子架子的窘态，真是又可爱又好笑，紫陌不由得看得挪不开眼睛了。r
“我没事！”明明关节处已经擦出血痕，允琪还是尴尬地把手藏到身后。 r
紫陌羞得垂下眼帘，心里偷偷一乐。 r
所幸允辰并没有因为她莽撞或窥伺而责怪于她，相反，在问清了来龙去脉之后亲自护送她回了百灯苑。 r
这一路实在太短，短得连容许她主动与他攀谈的机会都没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夜晚空无一人的御花园，她紧张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相反，是允辰先打破沉默，问起她的兴趣、她的过往，声音很温柔，言辞和蔼可亲，毫无太子的架子，若不是他身上穿着明黄刺眼的锦袍，她几乎就要忘了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而且不久前刚刚在凉亭里与人吵了一架。r
她竭尽所能地回答的大方得体，生怕因为夜闯御花园的事情毁了她在他心里的印象。说实话，紫陌心里还有点小得意，为他不仅记得她这个宰相之女，而且他的言谈举止给了她一种很强烈的感觉：r
他在很努力地了解她，甚至放下身段讨好她，否则不会紫陌谈什么他都做出一副聊有兴致的样子，有时还轻声附和着，仿佛已经开始学着怎么与她相处。 r
毕竟两个人虽未蒙面却早有婚约。可婚事一拖再拖，贵为宰相的父亲总是拿太子的病当借口，可她也不傻，从家人交谈的只字片语中，她隐隐猜出父亲似乎对允辰能否稳坐太子之位以及将来继承大统都倍感忧患。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婚姻绝非“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那么简单，其中不知涉及了多少利弊权益。那么，是该说服父亲放手一搏，还是弃局自保，说实话，在见到允辰之前紫陌心里都没有把握。r
可现在，什么家族使命、什么父命难违，紫陌全都抛到脑后去了，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他会喜欢我吗？ r
他清俊的背影，飘动的长发，还有若即若离的步伐，似乎都是无声的回答，紫陌看得有些眩晕了。 r
渐渐地，他身形镀上一圈朦胧的光，远处似有欢歌笑语传来，允辰止住脚步，转身对她说： r
“到了，回去吧！” r
她抬头望着光影中朦胧似幻的允辰，懊恼着这路怎么这么短，突然又意识到他不再陪她前行的原因是怕被人发现她曾与他孤男寡女私下会面而毁了她的清誉，心头的感激与感动顿时淹没了她。r
福身行礼谢过，紫陌依依不舍地继续前行，与他错身而过时，睨见他嘴边轻轻一笑，满是宠溺地叮嘱道：“以后嫁进宫里，可别再乱跑了！” r
这一语，几乎击中了紫陌的命门，一声一声如咒语般不断在脑海里回响。 r
嫁进宫里？！ r
他是不是在向她暗示，自己已经是他属意的太子妃，而这令紫陌几乎在同时下定了决心！ r
“恩！”紫陌满心欢喜地冲他点点头，转身向着人群跑去。 r
那日回家之后，紫陌明明确确地向父亲表明 心迹，不管他再怎么摇摆不定，她，曾紫陌，非君不嫁！ r
或许，当初如果不是她那么坚持，她与允辰的婚姻早就因困难重重幻为泡影。而婚后允辰对紫陌温柔体贴、呵护有加，一如那日在御花园，美好得仿佛镜中花水中月一样。 r
这就是今晚曾紫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儿是她梦开始的地方，没想到也是令她梦破碎的地方。 r
可是她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再一次碰到允琪。然而令她想不通的又岂止是这一件事。 r
隔着稠密的雨帘，她与允辰对望着，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被大雨冲洗着，露出它最残酷、也是最真实的一面来。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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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唠叨一句：r
曾紫陌小时候与太子的第一次相遇，请参见 “十六、孤灯挑尽未成眠（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