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起眼睛,视线好一会才找到焦距,交错的睫毛间出现一副谦卑而友好的笑容,是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小宫女。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跨出一步:“请郡主随奴婢这边走!”r
随她一步步踏上台阶,道路两旁垂首对立着宫女内侍,手持凤头琉璃灯侍侯左右,照得前路明如白昼。长阶尽头,隐约立着一座殿宇,掩映于夜色之中,在灯光的折射下描画出淡淡虚幻的曲线。r
不知不觉走出很远,前方那座华美建筑渐渐掀开她旖旎的面纱,金瓦堆叠的檐角勾住了夜幕中的云,猩红的外墙折射出奢华的光,殿前门楣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鎏金大字:储香斋。r
然而我却没有想象中兴奋,或许由于我对于这副众星捧月的场景并不陌生。就在不久以前,我也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记得有多少次,在瀑音阁,我仰望少主沿着蜿蜒入云的玉阶翩然而上,正襟坐在至高之处的玉椅,如天子临朝般俯瞰脚下;又不知多少次,我匍匐于人群之中,向着站在瀑音阁权力巅峰的逸顶礼膜拜,始终跨不过与他天壤之别的身份隔阂。r
如今,天地斗转,曾经渺小无比的我也即将开始权力之征,然而当我回首,又会有谁在漫漫来路为我守候?r
殿门缓缓开启,又在身后缓缓关闭。我忽的惊醒,霍然转身,渐渐缩小的门缝之中,长阶尽头,一个微小如豆的身影,仍在深深凝望着我。r
可惜,他只是非敌非友的云凌可!r
入宫的第一夜,我就失眠了,躺在华丽却冰冷的床榻,翻来覆去地久久无法入眠。一缕白光透过寝室镂花的窗纱投在我眉前,窗外的廊柱上挂着一盏水晶绣球灯,幽幽地照着……r
缕缕微风吹过,烛火恹恹欲灭,星钻般的光点剧烈地闪耀着、跳跃着,在薄薄的窗纱上映出一个骤明骤暗的剪影。r
那好像是个女人,黑发长长地环绕在脖子上,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她像一个无声无息的鬼魂飘在窗外,哀怨地瞅着我,不知已经瞅了多久。r
看见她的一霎那,我惊得尖叫起来:“谁?谁在外面?”r
话音未落,门廊的灯蓦然灭了。r
气氛骤时阴森至极,诡异的声响悠悠盘旋在空气中,“咕噜、咕噜”,似乎是木头滚过地砖的摩擦声。r
房门霍然大开,有人手持烛台冲了进来:“郡主,出了什么事?”r
我惊悚地睁大眼睛,瞪着来人被烛光照得惨白的脸;“你是谁?”r
“奴婢是为郡主守夜的香琴!”r
虽从没见过她,但她高高盘起的发髻证明她不是窗外现身的女鬼,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挤出下句:“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r
“不干净东西?”她有些诧异:“郡主在说什么呢?奴婢刚才一直守在外面,什么都没看见啊!”r
“呵呵,我知道了!一定是郡主金枝玉叶,刚回宫来睡不习惯,所以做了噩梦!”她柔声细语地安慰我,扶我躺好,又体贴地为我掖好被角。r
“别走!”我拖住她的衣袖,让出半边床榻:“求求你,陪着我睡好不好?”r
经不过我的再三央求,香琴终于戒除礼数束缚,上床陪我同枕共眠。夜渐渐深了,沉稳的呼吸声浮响于耳畔,身边的人儿已经睡熟了,我却始终无法闭上眼睛。r
刚才一定不是梦!因为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种恐怖的怪声——“咕噜、咕噜”。r
是不是死在我手下的冤魂太多了,瀑音阁里自相残杀的师姐妹,百花楼里锦上夜的假替身,还有丧身火海的百日红,他们定是变成了厉鬼,早晚会回来找我报仇!r
可我现在还不能死,还有极其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想到这,我悄悄起身,偷偷溜下床去,将自己藏进暗不透光的床底。r
隔着层叠如云的纱幔,相信不论是人是鬼,都难以分清现在躺在床上的女孩是谁!r
而我躲在床底伺机而动,见鬼劈鬼,见神杀神,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出去!r
因此,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
然而,在今夜失眠的人儿又何止我一个。r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时不关风和月。浩瀚长空,只有明月依旧,无私地洒向世间每一处角落。即使在深夜,偌大的皇宫仍巍峨如岳,但有一栋殿宇稍显不同,雄伟之中透着红火,烫金的“囍”字贴在窗牖,红稠结成的花球挂满悬梁,澄黄色的金吊流苏无不见证着皇家的气派与尊荣。r
这里便是太子的寝宫,三个月前允宸与宰相之女曾紫陌在此完婚,新婚燕尔、浓情蜜意,这里的一砖一瓦仿佛仍沾着喜气。r
夜深人静,一个宫女蹑手蹑脚地推开殿门,进屋给取暖用的铜炉添碳。门缝忽地刮进一阵冷风,吹得垂地的雪绫微微飘荡。小宫女吓得忙跑去关门,时不时回头偷看,生怕睡在金丝祥云纱帐里的新婚夫妇着凉。r
还好,床上的人儿似乎睡得正香,只是翻了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