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梦中人的梦中只有过往（1）
孙不焕驱车到达长孙止语开在山顶上的咖啡馆时，正是最后一抹天光被夜色吞没的时刻。整座山在天黑之后就打烊不再营业，只有得到主人的邀请，才有进门的权限。就算是孙不焕，手上的进门卡，也是只有四十八小时临时权限的一次性不回收物品。
长孙止语坐在最外围的木栅栏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不回头。
“孙大少，你那个不忠心的犬类，怎么没有跟来？”
笑声很轻，冷含情喝醉之后，就把最近占卜的事情全都招了，从陆天晴到孙不焕，长孙止语在两天前的那个夜里因为这两件事，差点笑得背过气去。那个万年不变的大冰山陆博士竟然会有动情的一天，至于孙不焕这个大情痴，他才懒得去说。人傻多金，又偏偏养了一只白眼狼当宠物，不等到哪天被狼咬了一口，孙大少都不会回头。
外人怎么劝也没有用，敲碎一个人的梦境容易，难的是真正将这人从梦中拽出来。
“别让我听到你那样称呼他。”孙不焕从栅栏旁边的桌上顺了一瓶酒，看也不看，就直接灌下去，长孙止语一把抓住他的手，孙不焕眯着眼睛，“叫我来，连瓶酒都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是你喝多了会醉，孙大少的酒品不怎么样，我不想成为你大吐苦水的心理医生之后，又沦为你酒后乱性的临时按摩棒。而且我还干净得很，你知道的，我是处男。我要把最最珍贵的初夜，留给我爱的那个人，才不会像你们这样乱来！”
长孙止语不由分说的将酒瓶拿走，然后塞了一小杯咖啡在孙不焕手里，“喝吧，这个最适合你。你能一个人出门，就证明苏墨臣已经飞去了日本，你再重要也没有孙氏财团重要。”
孙不焕沉默不语，所有的事情都被止语说中了。
自从他和管家的关系确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自由，或许可以将变相软禁视为一种保护，毕竟他是曾经被绑架过的人，苏墨臣的行为，无论对外说还是对内说都无可厚非。
而苏墨臣在三个小时前飞向日本，代表他去为东京仁心医院开幕致辞。
管家在他的纵容下，正在以最快的速度侵入孙氏财团营运的每一处关键环节，苏墨臣的能力非常惊人，孙不焕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他们是真正的爱侣，他就能将财团放心的交给苏墨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彼此提防。
喝下一小口咖啡，瞬间苦涩至极的味道让孙不焕险些将咖啡吐出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黑脸看向长孙止语，青梅竹马长大的玩伴，可从来都不是两小无猜的好人选。特别是他离开两年又突然返回之后，就变得越来越难搞。
孙不焕不敢瞪得太用力，谁知道止语会不会突然转头回来发现他神色不对？长孙止语回来后变了不少，以前爱说爱笑，捉弄人也有个限度，现在就变得有些阴沉，而且下手非常狠。不知道这两年止语过得如何，但是直觉不是太好。
如果不是长孙止语后来按照他们幼时的约定，开了这间山顶咖啡馆，孙不焕几乎要去猜想，这一个长孙家的大少爷是不是在外面游学的时候被人调包的赝品。
“我叫它‘失眠’，苦吧？苦就对了，因为喝下这杯咖啡，哪怕只是一小口，可以保证你这一夜都睡不着。夜深人静，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难当，越是痛苦，也就越是会看清很多过去看不清的事情。孙不焕，如果过了今夜，你还想要他，就继续，如果想放弃，现在还来得及。”长孙止语眼底闪过一片冷然，如果两年前，有一个人像他提醒孙不焕一样警告他，那么他就不会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更不会沦落到现在的鬼样子。
一路狼狈逃窜回家里，过着闭门不出的日子，活得不像人，反倒更像鬼。
“如果能放弃，”咖啡的后劲非常强，孙不焕将剩下的苦涩全部喝完，“那我早就放弃了。”
“你真的想过放手？”长孙止语略有惊讶，他以为孙大少的感情比起他来应该不遑多让。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直到被伤得体无完肤，才认清现实没有幻想中的完美。
“想过。自从五年前，墨臣他将我的照片钉在门上每天用来练习飞镖开始，我就想过无数次，要放弃他。”孙不焕想起私家侦探将那些照片递给他时的古怪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他恨你，恨得没有理由吧，你当年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长孙止语皱眉，“你觉得他对当年孙家争夺财产的内鬼，能有多少了解？”
“要我说的话，”孙不焕低下头，笑容比咖啡还苦，“他应该是一点都不知道才对。”
“你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对吗？你觉得你能藏到什么时候去？”
止语低头看向栅栏下面，郁郁葱葱的树在夜色中只是一片浓重的阴影，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阴影，他喜欢灯火通明的温暖，可是就像一个诅咒，他走到哪里就将阴影带到了哪里。
“我从来都没有瞒过他，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问过。”
孙不焕仰起头，繁星点点的夜晚安宁祥和，咖啡的后劲就像止语说的那样非常霸道，苦去也不见甜来，但是却令他非常的清醒，清醒的面对过去，一次又一次被曾经的伤痛磨练。
“我妈咪的画像，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换过地方，始终都挂在通向我卧房的走廊的正墙上面，他每天都要从那里经过，但是从来也没有问起过，一次也没有。他在刻意回避的事情，就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孙家没有女主人这件事并非秘密，但是作为刚刚入职的管家，他的反应太平淡。他觉得那是自然，在别人看来却是反常。墨臣他，毕竟不是无懈可击的完人。”
“知道他去日本的理由？”止语转过头去，伸手在孙不焕肩上拍了拍，“他在怀疑你。”
“我知道，他这次去日本，是为了借机从楚傲身边抽身而退，楚傲掌握着他的一些把柄，想要以此换得他挪用财团的流动资金对樽麟皇家注资。他在财团的账目上做了一些小手脚，他离开之后，短期会有股价的波动和项目审批上的麻烦。他是想借机看看我会怎么处理。”
孙不焕低头看向山下，背后是明亮温暖的串串彩灯，而山下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
“抬头！孙不焕！”止语一把拽起上身向前倾斜的孙不焕，低声喝斥，同时从栅栏上面转身回来，将孙大少从栅栏旁边拖拉开，“你在干什么？自杀也不要死在这里！”
“我只是看看，没有想要自杀。”孙不焕挣开他的手，神色尴尬，他刚刚确实有一瞬间想要跳下去，那片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正在向他招手。
“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止语欲言又止，“没有我在，你不能一个人靠近这里。”
这段栅栏是要留给另一个人的葬身之地，齐可心，他做梦都不会忘记的名字，恨之入骨。
“去睡吧，后面的房间都空着。”止语推了一把孙不焕，“无论你睡哪一间，夜里都要锁好门，三道锁落死，不要心存侥幸。刚才是骗你的，半个小时之后你会睡得像死猪一样沉。”
“你还当我是小时候，会被你讲的鬼故事吓住啊？真是啰嗦！”孙不焕边说着边挥了挥手，“你也别在外面呆太晚，小心被夜游神抓去熬汤喝！还有，据说今天夜里会降温啊！”
孙不焕走后，止语闭上眼睛，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卷走了身上的薄毯。人心比起鬼故事更加惊悚，看不到黑暗的人才最幸福。被设定成静音的便携电话上，一条又一条短讯从遥远的异国传回，上面全部都是苏墨臣的行踪，他乘坐几点的航班，落地后准备了怎样的礼物去拜访山口组，又是如何被人劝退，每隔两分钟，就有图片和消息传回。
对于此事一无所知的孙不焕再过一会儿就会在药香中陷入甜美的梦境中，因为他给了他的那杯失眠是假的，他喝的那杯才是真的。止语露出不多的笑意，自从回到儿时的故地，他就再也没有夜里入睡的习惯，黑暗中不知道会不会跳出什么怪兽瞬间将他撕裂，他能安睡的时间，只有阳光明媚的午后。每一夜，对于他而言，都是一场死去活来的折磨。
止语站在栅栏旁边，向下面的黑暗看去，两年前，在环山酒店外的栅栏旁，他一跃而下。
他能活着回来，是一个奇迹，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就是因为不可复制的独特。
突然，天边一颗流星飞过。
止语眯起眼睛，冷哼一声，“扫把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