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裳轻轻的抚摸碎花小酒壶细腻的壶身，突然使劲握紧手指。‘咔嚓’一声细响，酒壶被他宽大的手掌握地粉碎。
鲜血淌过掌纹、指缝，丝丝缕缕渗透而出。落在脚边的皑皑白雪，‘嘀~嗒~嘀~嗒~’声音轻如宁静深夜里隔壁邻居轻微的呢喃。
一滴滴赤血，滴落白雪。
砸碎成一朵朵鲜红的小花，其色艳丽，却触目惊心。
橘裳深深的低下头：“既无喝酒之人，这壶也没有必要再留着了。以后，不喝酒了。”
说着说着，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滑稽。一边咧嘴笑着露出两行雪白的大牙花子，一边两行眼泪滑落糙的不行的脸颊。
罗苴出神的望着橘裳，转而低垂下眼帘，长长的叹息一声。
小顾笑着笑着，也不太能笑的出来了。跟着叹息了一声：“能跟你喝酒，值了。”
说完，左手一动，修长瘦削的手指搭在了刀柄之上。
左手刀，才是他最致命的刀法。
小顾又笑了笑，笑中尽是无奈意味：“虽然不想，但是总得动手。酒也喝过了，话也说完了。来吧，在王带着其他人来之前，我总得要先跟你们俩打一场。”
橘裳一甩手，带血的陶瓷碎片‘咻’的一下插在雪地上面。
接着他拉了拉腰间的袍子，袍子裂开一条细粉缝，又把大手伸进去摸啊摸的拉出腰带内环上的软剑。
软剑细长而锋锐，橘裳一抖手，原本软软垂地的剑身突的一下挺立起来。
淡紫色的剑锋清亮，剑身上仿佛凝聚着淡淡的水雾，隐隐透着逼人的寒气。
名剑‘紫雨’――橘裳的剑。
“小顾，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其实我一直都挺想试试的。”
橘裳说完一跃而起，紫雨剑自上而下直刺小顾眉心。
快如弧光掠影，空气中紫影一闪，剑尖已迫到小顾眉捷。
王前三十三卫，小顾，刀最快。橘裳，剑最快。
他们俩的敌人，通常是死的最快的。
快剑对快刀。
小顾头往左一偏，剑锋贴着耳边刺空。
橘裳再进，抖手再刺。紫雨剑剑尖忽的弯折，刺向小顾后脑勺，剑气吹开小顾后脑长发，锋芒近在毫厘。
森森剑气，迫人心胆。
小顾身形一动，整个人往左突闪。再避，左手附在刀柄上依然没拔刀。
橘裳使软剑，出人意料的剑招，不知道葬送过多少不知他底细的敌手。然而王前三十三卫对彼此都太了解了。
三十三人，曾是战场上性命相托的同袍。彼此间熟悉到一个眼神就能意会。
橘裳诡谲的剑招，仿似完全被小顾看穿了一般。
橘裳两剑落空，紫雨剑反手再刺。
紫色剑锋往左一扫，剑尖一点寒芒，似凉夜冷星，追袭而去。
小顾刚往左避过脑后袭来的剑芒，紫雨剑又直奔着喉咙袭来。
招招夺命，连绵不绝。
快、狠、准。
正是橘裳的风格，不止是他，王前三十三卫都是一个路子――抛去一切花哨无用的东西，用尽一切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杀死敌人。
小顾往后微微倾身，剑尖寒芒从他喉咙前一寸处一闪而没。
三剑落空，橘裳忽地收剑，横剑于胸前，左手食中两指轻轻揩过剑身，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紫雨剑，缓缓开口：“小顾，这一剑是我最快的一剑，名叫浮光。”
小顾并不废话，只轻轻地道：“来吧！”
橘裳点头，同样简洁的说：“好。”
接着橘裳消失了，众人只觉天地仿似暗了一下子，在那一个瞬间里一道剑光煌煌升腾，紫光绚烂刺眼，突然出现，充斥全部的视线。
紫光猛地收敛，长鲸吸水般全都汇聚到紫雨剑身上。
橘裳手持紫雨，整个人仿似和剑连成了一体。与其说是他在推着剑向前，不如说是剑在拉着他向前。
中年甲士瞠目结舌，快，太快了。快到他只见到紫光爆发，然后紫光一敛，橘裳就把剑再次顶到小顾的喉咙前面。
这下好了，中年甲士暗暗的想，小顾应该是避不掉了。他想不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更想不出来谁可以在这样快若惊雷的剑法下逃得性命。
罗苴突然动了，一直稳稳立在两人旁边不远的他，一下子站在橘裳的身后。
然后，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他对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张开双手，好似要拥抱友人一样。
中年甲士和身后的八百士兵一脸茫然的看着罗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直到一道橘色的身影以比去势更急的速度倒飞而回，直直的撞入罗苴的怀里，罗苴整个人止不住的往后退。双脚死死的插在雪里，依然后滑出去足足三丈之远。
正是橘裳。
“顾念往日同袍情分，故让三招，橘裳，你的剑是很快，但我顾常笑早已不练‘惊魂’快刀。”小顾的手依然搭在刀柄之上，保持着出刀前的姿势，恍似并未出刀一般，平静的开口：“今天没人可以阻挡我。”
罗苴怀中，橘裳压抑不住翻腾的气血，喷出一大口鲜血握着紫雨剑的手不停的微微抖动。
罗苴接住橘裳，两个人被一股不可抗拒的怪力推着直推到了中年甲士身后，八百长戟士兵阵列中间。
橘裳低声对罗苴说：“放我下来我没事。”
罗苴闻言，一撒手。橘裳一个踉跄，眼看要跌倒，干脆顺势一屁股坐在盘坐在冰凉凉的雪地上。
八百甲士尽皆哗然，情势逆转的太快，橘裳看似不可战胜的一剑，结果没人看清小顾是怎么出的手。橘裳就已经败了。
败退的速度更是令众人惊掉一地下巴。
罗苴内心剧烈震动，这样的结果同样震惊了他。
在场的人，除去橘裳，只有他看清了小顾是怎么出的刀。
快已经不能形容小顾那样的刀法。
橘裳是快若浮光，小顾却是慢如老者提杖，从他拔刀、横刀在胸、挑斩，简简单单的三个动作，看得分明，却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仿佛一切本该如此，橘裳的剑更像是自己一头撞到小顾的刀口上去的。
罗苴侧头望望跌坐在地的橘裳，橘裳感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轻轻摇摇头，他也是一脸茫然。
不同于罗苴，‘浮光’这一招可以说是他最强大的一招，他自己都不太能驾驭得了。与其说是他御剑还不如说是剑御着他不得不进。
然而即使如此，还是败了。
仅仅是一招。
橘裳摇摇头，赶走潮涌而上的沮丧，对罗苴说：“今时不同往日，小顾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看似强大却仍可一战的家伙了。现在的他，太强悍了。”
罗苴点点头，那种看似极慢，实则快到无法抵挡的刀势，他自认没有把握挡住哪怕一瞬。
面对这样的刀法，他所有招式都毫无意义。
橘裳的快，对小顾已经丧失杀伤力。
从橘裳被一击击飞的力道来看，以力胜强的路子也走不通。
罗苴突然摇摇手：“不打了不打了。完全就是不讲道理。跟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家伙打完全是找虐。”
风从远方峡谷飘来，裹挟着乱颤飞舞的雪花。
转瞬间，遮蔽天地。
小顾平静的迈步，一步踏出，身周风雪停息下来，三尺方圆，风平雪静，被风裹挟乱舞的雪花一朵朵的飘落回地上。
三尺之外依然是风雪漫天。
小顾直直从中年甲士身边经过，中年甲士一动不敢动，丝毫生不出动手的念头。
罗苴目睹少年从风雪中走来，却不沾染一丝风雪。
少年步履稳定，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此情此景，宛若画中人。
小顾一步站定，停在罗苴两人身前，脸上神色平静：“你们两个跟我动手，我不怪你们。毕竟那个男人对你们有大恩，你们的苦衷，我明白。但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最好是三十个一起来，王前三十三卫正好从世间除名。”
罗苴和橘裳两人，欲言又止，苦涩的低下头。
以小顾今时今日的实力，王前三十三卫，全部一起上也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王已经带着其他人在赶来的路上。
没动手以前，他们觉得只要王带着其他人赶到，小顾必死。此刻，他们只能祈祷其他人能来的慢一些。
“顾长卫叛变，那个男人要杀我，灭我顾氏一族。是你们两个以死相求，他才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我杀掉顾长卫就放我顾氏族人一条生路。”小顾微微闭上眼睛，神情痛苦：“他让我带着顾氏数百儿郎，冲击顾长卫数万大军，毁我一族根基。逼得我不得不亲手杀掉自己的哥哥。”
小顾抬起右手，摊开手掌，笑着问：“我这双手粘着自己大哥头颅上喷洒出来的血，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
“每个深夜，一闭上眼睛，顾氏儿郎几百张年轻的脸就在脑子里浮现，他们对着我笑。顾长卫也对着我笑。”小顾突然不笑了，他的神情冰冷决绝，语气轻柔淡漠，一字一句的说：“顾长卫那个自大的蠢货，一辈子唯一求了我一件事。我答应他了，就得办到。”
不见昨日之人，唯有旧时应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