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和商陆走到了白玉京北侧的一个小城郭,我再一次确定了我是真的永远弄不懂商陆的思维。r
因为我们这一次分明是仓促中择路而逃,没有准备,没有计划,谁也不知道还要走多少旅途,最终会在哪里落脚,可他居然镇定自若气定神闲,像是在旅游散心一样。r
唉,我有点挂心我藏在枕头里的那些银子,不知道会不会便宜商陆,或是商陆以后的枕边人。r
我们在城东一家小客栈住下,彼此都不大有胃口,于是叫了两碗鸡蛋挂面,面是用敞口的白瓷碗装着热气腾腾地端上来的,碧绿的葱丝映着白瓷,倒很有些清亮的色泽。r
商陆一言不发,在我对面大口吃面,我挑了一根面,味同嚼蜡。r
我摩裟着瓷碗光滑圆润的边缘,忽然很感慨：“商陆,东川那里的风俗,一个家里面一个碗代表了一个亲人。老人说两双筷两个碗,就是夫妻两个,磕磕碰碰的就过了一辈子。”r
我从前也听到过这种风俗,却从没有放到心里去。此时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在油腻腻的木桌上,陡然便想起了这样温情的说法。r
商陆不明所以,静静地看我。r
我冲他笑笑：“没什么,我就想打个比方：商陆,你是我的白瓷碗。”r
盛过酸甜苦辣,盛过世间百味,被手摩裟着,愈发温润柔和,敛了各种滋味,百转千回,像是鸡汤拌米饭,能暖暖地一直熨帖到人的心里去。r
只是我等不到一个圆满了。r
商陆还是不说话,他看我的眼神令我喘不过气来,像是胸口挨了一个闷拳,起先感觉不到什么,慢慢的才开始痛起来,连呼吸一口气,心都要颤一颤。r
我避开他的眼神,把碗一推：“我吃好了。”r
他也起身,我们一前一后地一起进了房。我跟在他后头,等他进去了,转身关门,就在那时,商陆突然回头,猛然欺压上来,重重地按着我,狠狠咬我的嘴。r
我痛得张开嘴想要反击,他立刻攻进来,带着我的血腥味,席卷蔓延了整个口腔,我推搡他,他纹丝不动,强势又粗暴地继续嗜咬我的嘴唇。r
我起先还奋力挣扎,而后明白过来我反抗不了他,索性放任自己与他一同沉沦。我与他唇舌纠缠,彼此都存了一股要把对方吞进肚子里的狠劲。r
我逮着他的舌头就咬,就着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血,细细描画他美好的唇形,他喉咙里呻吟一声,像是压抑的痛苦的野兽。r
我沿着他的唇往下,胡乱亲他长满胡茬的下巴,在他忍不住后仰的时候,又回去亲他的嘴唇眼睛。r
反复几次后,他便不耐烦了。伸手扯我的衣带,我也不落于人后,扒开他的衣襟,一气乱亲。r
他似是急于发泄,我俩都只是松了衣带,衣衫还未褪尽,但他两手已游走于我全身,不似从前床笫间温柔的调笑,他手掌所到之处,尽是揉捏挤压,甚至微微有丝痛感。可他手掌薄茧所引起的粗糙的摩擦,又让我产生一种奇异的快感。r
我低头看自己,被他摸过的地方泛起鲜艳的红色,可见他用力之大。我霎时觉得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的白面团,任他摔打揉捏,捏扁搓圆。r
我的身后是冰凉的门板,被他压在上面,骨头隐隐作痛,不由得扭了扭身子,立刻便蹭过他坚硬发胀的那地方。r
他的眼睛里像是燃了一团火,嘶吼着要烧,烧,焚尽一切。r
我闭上眼睛,云小茴,最后一次了,便一同堕落又如何？r
屋外夜色正浓,这一场末世狂欢却还刚刚拉开序幕。我在他身上用力地撕咬,齿尖扎入皮肉,像一个茹毛饮血的野人。r
商陆颤了一颤,却没有阻拦我,我们内心都太绝望,只有藉着这肉体上痛苦和快感交织纠缠的感觉,才觉得原来我们还活着。r
人有时候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明明灵魂互相背离越走越远,却偏偏还要寻求肉体上的契合,索性骗了对方也骗了自己。r
这一夜商陆疯了,我也疯了。等一切归于静谧时,已是半夜。r
我很勤快地爬起来收拾自己,然后问他：“你要不要喝水？”r
他狐疑而又警惕地看着我：“我自己倒好了。”r
这死人,无论是什么情况,即使是我们刚刚才腥风血雨过一回,他也时刻提防着我逃。我觉得从这一点来看,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向商陆使美人计,那一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r
“我来吧。我也渴了。”我一边说一边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他,一杯自己一饮而尽。r
商陆看着我喝下去,微微皱了下眉头,也接过喝了。r
我笑：“睡吧。明天还要赶路。”r
只是不再一同赶路了,我们一起并肩跌跌撞撞走了这一路,终是到了分岔路口。r
商陆喝了我加药的水,很快便睡熟了,水里是普通的安宁药,我问过金需胜,这药效力不错,能使人安眠昏睡,重要的是,曾经吃过莎绥草的人,便会奇迹般地对这药免疫。r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想看一看商陆的轮廓,只是今夜无星光也无月光,屋内黑得什么都看不到,我只能屏息听着商陆沉稳的呼吸声。r
这是我陪伴商陆最后几个时辰了,我在黑暗里煎熬,一下子盼这天快亮,一下子却又希望这天永远不要亮,分分秒秒都如同一个轮回一般漫长。r
第一声鸡鸣的时候,我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在床上愣了一会儿,这才清醒过来,蹑手蹑脚地收拾包袱。r
商陆仍在熟睡,梦中如同憨厚婴儿,必是一个美梦。只可惜生活却没有如此多的甜香,有的时候,人不过是蝼蚁,被老天爷放在掌中逗着玩。r
我背起包袱走到门边,几次想回头再看一眼商陆,最后一眼。可怕我内心不够坚定,看一眼被软化,于是梗着脖子憋着气走了。r
凌晨时分很有些凉,守夜的店小二惊诧莫名地看着我,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独自先走。r
我朝他笑笑,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啃一边走出门去,热气在晨风中很快被吹散。r
其实我也没想好该去哪。商陆发现我不在了,不知道他会往哪追。我在岔路口踌躇了一会儿,决定假如剩下的那个包子馅是肉的,就往左走；是菜的,就往右走。r
于是我啃着包子开始验算,这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沓沓而来。r
我一惊,包子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我在心里骂了一个脏字,不会是商陆这么快醒过来了吧？r
我拧着脖子胆战心惊地往后一看,呼,那包子很顺利地被我咽了下去。来的人不是商陆,是包金刚,他骑着一匹马,后头又跟着一匹空马,看到我,惊喜地嚷道：“公主!快上马!”r
我恨不得刨堆烂泥塞到他嘴巴里：“噤声闭嘴!”r
我前脚刚迷倒了商陆逃出来,他后脚给我来这么一嗓子,搞得我像和野男人私奔的寡妇一样做贼心虚。r
包金刚扶我上了马,一边说：“公主,昨天我们去找你,发现你已经被东川王带走了,正要四处追寻,一个小乞丐告诉了我们你曾在那里出现过的消息。我们顺着线索一路摸来,没在那城里找到你,就分头沿着四个方向去找了。幸好幸好,还算及时赶到。”r
我问他：“我们要去哪里？”r
“回东川。”包金刚果断地说,“我们的人都在那里。”r
我两眼一黑,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东川,真是孽缘。r
我们策马往北走了一段路,出了城门,人烟逐渐稀少,景色也渐趋荒凉,我一路都想着商陆,情绪低沉,包金刚从前话挺多的,也是霸气寨一朵奇葩一个活宝,但自从他回归自己的身份以后,蓦然深沉了许多,成天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给我看。r
所以我们一路无话,尤其的安静。正是因为这安静,很远之外的马蹄声也能叫人听得一清二楚,并且正在往这边而来。r
我与包金刚对视一眼,我觉得我的眼皮又开始狂跳。r
包金刚询问地看我,我果断下命令：“走,快点!”r
我都不敢回头看,一夹马腹,抽了马一鞭,迎面的吹来的风顿时锋利起来,像一把利刃。r
身后的马蹄声紧追不舍,我听到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云小茴,你给我回来!”r
我的手猛地一颤。r
那是商陆的声音,饱含着怒气,更多的却是慌张无措,在这空旷的山谷中被风一吹,多了一缕凄怆的尾音。像是一根弦,拨一下,却要颤三颤。r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回头看去,远远的看到商陆正策马追来,一头乌发不像从前那样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随意用丝带扎着,在风中像流泉一般。r
他愤怒的像一头暴躁的狮子,那安宁药的效果显然不尽人意。r
他也看到我了,愈发咬牙切齿：“你停住!”r
我不敢停,手下的鞭子抽得更密集,马尽力奔跑起来,风刮在面上,吹得人头疼欲裂。他喊我的声音,我心跳的声音,无限制地扩大起来,一声声炸响在我脑中。r
那些风的呼啸声,倒灌入耳,我的眼睛被风沙吹得干涩,我却不敢眨一眨眼。r
我和他的距离又拉远了一些,商陆不再让我停住了,他大概也知道这是徒劳无功,声音里没了愤怒,带了颓然和凄楚：“云小茴,算我求你了。”r
“云小茴,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r
“云小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要的,我能给都给。”r
“云小茴,你是真的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r
我被风吹得干涩的眼开始流泪,没办法用手遮住,只能狠狠甩头,泪水流出眼眶,又很快被风刮得沿着脸颊滑进发鬓,我知道,我现在脸上的泪痕一定是一道横一道竖,交叉像我和商陆被禁锢的牢。r
身下的马开始喷气,我知道它快受不住了。我回头看商陆,他骑的马是客栈里随手牵的,品种不好体力不支,此刻更显疲惫。r
马上的人亦是一脸的苍白,我总觉得商陆这时像一根绷紧的弦,就快要断了。r
我回过头：“回去吧,商陆。”r
声音被风刮到后面,吹散在空中。r
商陆却开始笑,他的笑声轻轻的：“云小茴啊,我碰到你才知道,我这一生,皆葬于你手。”r
我心里一惊,回头去看,正好看到他的马再也撑不住,嘶鸣一声,马腿一折,倒了下去,商陆在马上被甩出很远,重重地跌在地上。r
“……!”我把尖叫生生地憋回胸膛,一勒缰绳,马很快停了下来,站在原地踏蹄喘气。r
我命令自己转过头,“云小茴,一二三,转回去,不要看!”r
我在心里连说了好几遍,没有用。r
我的眼睛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一眨不眨地看着商陆,我看到他摔在地上,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爬起来,他的右腿又受创了,他却努力挺直腰身,一步一步挪过来,瘸了的右腿在泥地上趟。r
我怔了一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嚎啕大哭,只感觉眼泪都来不及流,我放声大哭,听到自己的哭声回荡在山谷间,用手一摸,满脸都是水痕,仍在止不住地流。我拼命地哭,像是要用尽一生的眼泪,只为在此放一悲声,为自己,为商陆。r
包金刚过来牵我的马,他低声说：“公主,又有马蹄声,是用熟铁打的马掌,看样子是白玉京的廷尉,我们不能耽搁了。”r
他一边说,一边策马到我身旁,狠狠一抽马腹,休息好的马便又再一次疾驰而出。r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商陆的身影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一个黑点,浓缩凝固成了一粒砂,嵌进我心头,血肉浸润着,便再也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