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安晓静就在想,这世道真是奇怪,连男人都可以和男人在一起,而她却在一边畏首畏尾。
姚对安晓静这种失常行为的判断是未知领域带来的失控感。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安晓静小学六年级就知道暗恋是啥东西,当时在一个英语机构里练口音,捡到了一个小男生的笔记本,就跑去工作人员那里说了一堆谎话要到了小男生家里的电话和地址,后来还考到了男生的中学,不过她才当了半年的中学生他就转学走了,她仔细数了数,那同校的半年她总共和他说了两句话,这个悲惨的数据大大地虐到了她自己。
每次见到学长安晓静都会主动地打招呼,比如“学长好”“学长再见”,通常学长都不会回应她,他是学生会会长,很忙,而且身体不大好,嘴唇总是发白的样子,带着一种柔弱的阴郁感。
但有一次在走廊里遇见,他那天心情特别好,就停下来问了安晓静的名字,她说自己叫安晓静,学长就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你笑起来很好看。”
暗恋过的人只对自己说了这两句话,虽然难过,却没有像冷世城这样,让安晓静坐立难安。每当她看到那串电话号码,总告诉自己以后再说的她对冷世城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又这样过了一个月,天气变热了,晚上睡觉安晓静很不安分,踢了被子,下午出去买面包不小心淋了一阵雨,回到家吃完饭拿起笔打算写作业,便觉得一阵昏沉,扔了笔爬上床。
第二天醒来时,浑身酸疼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意识到自己病了,裹了床单放热水洗澡。发了一阵汗之后又吃了东西,吃下药,吹干了头发才回床上。
不过病情并没有得到缓和,反而更凶猛了,迷迷糊糊间似乎有接到启恩的电话,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总之醒来时看到的人是冷世城。
安晓静不知道眼前这个幻象是她盲目的追求还是清醒的偏执,但不管是什么,见到他,她的神经都在跳舞。那些过去的苦和痛,都在稀松平常的对话中忘怀了。
“要吃橙子吗?”他骨节错落有致的手捏着一个软软黄黄的甜橙,看着安晓静的眼神淡定从容,只是应邀来照顾一个病人的姿态。
安晓静堵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我想吃药。”吃药才能快点好起来,他从剑桥过来,也要好远呢。快点好起来他就不必另外照顾安晓静了。
可是他皱着眉头,把药都丢进了垃圾桶里,“都过期了。”
安晓静瞪大眼睛看着他失格的举动,“你……”
“感冒了需要大量的维生素C支持,你只要吃水果就好,你自身的免疫系统会替你恢复健康的。”
好吧,既然他打算长期照顾安晓静,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安晓静房间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格局,他有什么动静,就算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到。
他去厨房做了洋葱饼,洋葱沾到热油爆发出来的香味和滋拉滋拉的的声音;他把被她汗湿了的床单抽走丢进了洗衣机,可能在控制洗衣粉的量,他抖动盒子的声音很均匀,刷拉刷拉的;伴随着洗衣机哗啦哗啦的水声,他打开吸尘器,打扫她的地毯,因为长期不打扫,地毯里粘着很多头发,她一边吃洋葱饼,一边对他趴在地上找头发的样子微笑,当他收集到满满的一大团头发,走到安晓静面前时,她摇着头坚称:“这不是我的头发。”
他哼了一声,“这栋楼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这么长这么黑的头发?”
安晓静放下洋葱饼,瘪着嘴,很委屈,“人家不会用吸尘器嘛。”
敏峥妈妈连开罐头盖子都教安晓静,唯独忘了怎么教她用吸尘器……
他无语地摇摇头,拿着那团头发丢进垃圾桶里,等他整理好安晓静的房间,她由衷说道:“冷世城,谢谢你让我重新看到了我家地毯的颜色!~”
“嗤,听你的口气好像觉得把房间搞这么乱挺自豪的。”
安晓静吃掉最后一口洋葱饼,舔舔手指,对他拐弯抹角的刻薄话一点也不计较。
等安晓静病完全好了,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他上完课要是没事便会从剑桥过来,他们俩没什么好聊,就聊作业和老师,都聊完了就看电视,电视没意思就大眼对小眼。
他陪安晓静上过一次课,她同时修文学和商业经济,后者对于她而言反而比较简单,文学意料外的难,叫她很后悔。他陪她上了一次泛读课,她好多生词不认识,他就坐在她身边一个一个提醒她,最后老师干脆叫他站起来念。
安晓静乐得清闲。
冷世城说英文有着一种闲适的慵懒,腔调比所谓的牛津腔要好听得不知道多少倍,当然母语是中文的他不可能来了两年英国就说一口道地的英文,但他也不逊色于任何人啊。
就算叫安晓静闭上眼睛,她也能从千千万万人当中辨别出他的声音,这是属于她的礼物。
老师当众夸赞了新同学的预习工作做得不错,问了他名字。
他只好承认,他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是剑桥人。
老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
等他坐下了,安晓静就小声对他说,“他们老师看上你了。”
他特别骄傲地说:“我一向深受各科老师的喜爱。”
“不要脸。”安晓静对他吐舌头做鬼脸。
他明明被安晓静逗笑,却硬是忍着,大手盖住安晓静的脸,“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后来他说安晓静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最可爱,因为那个时候她意志最薄弱,通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鼻子堵住了,说话瓮声瓮气的,有种毛茸茸地感觉,像刚孵化一两天的鹅黄色小鸭子一样。
他们俩谁也没提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走近起来,安晓静不知道他怎么想,但她是决计不会主动开口的,如果问他“你怎么老是跑来我这里啊”这种话,她估计他可能板着脸回去就再也不会来她这里了。
他也不提这码事,安晓静虽然意外,却也很喜欢。所以这便成为了安晓静和他之间的第一个默契。
他经常过来安晓静这边展示他惊人的厨艺,还兼职帮她写作业。她问他你怎么这么任劳任怨?
他一本正经的和安晓静说,当年托马斯和那匹母马交配生出来的小马卖了十万块,按照英国这边一个学生打工能赚到的最多的时薪来算,他至少需要为她工作半年,而且,这还没有加上货币汇率变化和通货膨胀等因素。
既然他要还债,安晓静当然不反对,在他家政这一块展现出来独当一面的架势,其实让安晓静很崇拜的。
爸爸打电话来让安晓静回去过暑假,她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摇摇头,说暑假要去美国找启恩,英国人老派,年轻人要创业鲜少能拿到启动资金的。美国的风投更加成熟,只要嘴皮子吃得消,加上运气好一些,应该能拿到投资。
安晓静也不多说,更不说她可以从安氏拿钱给他这种话,这是他第一个事业,他都没有主动向安晓静开口说过他这几年来遇到的挫折,那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他吃的那些苦。如果安晓静说她给他钱,就是拿钱羞辱他。
以前听姚说过,穷人家的孩子都很敏感,和他们做朋友要尽量收起自己的那些坏毛病,别动不动拿钱说事。
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们出生好,有巨大的资产做他们的支撑,所以他们觉得做什么事都容易,但他们要靠自己打拼,一毛钱都要计较个半天,他们的人生是勤奋的,是应该被歌功颂德的。
安晓静妈妈也是富家小姐,她嫁给了她爸爸。身为她的女儿,她可能没有完全继承她的聪慧,但挑男人的眼光倒是出奇一致。
安晓静回国前一天在大肆整理行李,地上堆满了要拿回去送人的礼物,好不容易盘点清楚了,没有落下谁的,才松了一口气给自己倒杯水喝。
安晓静没想到冷世城会从剑桥过来,他事先也没说,只见他神色自若地和过来帮她打包行李的朋友打招呼,她在英国的朋友亚裔居多,显然,在她们眼里,冷世城的长相是完全符合她们审美最高层的,但她极少对她们主动说起冷世城,一则她不知道如何对外人形容他,二则大家都是大忙人都要过自己的生活,就算她说了冷世城怎么怎么好她们多半也会以为她有幻想病,不切实际。
而那天安晓静是打算整理完之后和众姐妹去喝酒庆祝她回家的,所以她们全部都过来了,而冷世城这么淡定地出现在她们眼前,怎么叫她们不呆若木鸡状?
“你的护照呢?”
“在包里。”
“你的包怎么乱成这样?”他皱着眉头掀开客厅和卧室中间的玫红色水晶珠帘,一只手做探帘而出的动作,另一只手里提着安晓静的包,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保养品啊,彩妆啊,笔刷啊,还有一包没吃完的话梅糖。
安晓静身边来自日本的恭子一个劲拉她,“这人是谁这人是谁”地问她。
来自北京的陈梦也问安晓静,“他干什么的?怎么长得这么标致?有电话吗?我爷爷现在还收徒弟的!”
陈梦的爷爷是很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唱旦角儿出名的……
安晓静倒不觉得冷世城去从事艺术工作是什么大问题,但他那个身板儿和那个脾气,叫他学旦角儿恐怕他会掀桌。所以她对陈梦说:“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他剑桥数学系的。”
陈梦一脸的失望。
安晓静回过头细细打量冷世城的脸,倒是觉得他唱京剧真不行,唱昆曲倒是蛮不错,牡丹亭什么的,香艳,刺激……
安晓静甩甩头,想借此把她脑子里那些个旖旎婉转又不能说的想法丢出脑外,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冷世城这一个“探帘而出”在众女心目中建立惊艳的形象。
冷世城无知无觉,提着她的包哗啦啦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把东西一件一件归置好,把护照和机票这些东西找了夹子夹好。
“还有没有大件的行李?我先帮你提下楼。”
安晓静指了指地上的两大箱礼物,“这个你帮我放到管理员那里吧。”
他应了一声,一手提一只,出去了。
趁他下楼,众女激动地逼问安晓静:“安晓静你疯了吗?!你竟然叫未来的数学家帮你提行李!”
“他现在还不是数学家不是吗?”安晓静轻笑。
“可是他是冷世城诶!冷世城诶!”
“你们不都早知道我认识他了吗?”
“我又不知道你嘴巴里的冷,是这个冷世城!”在本校念土木工程的琳达激动地说。他们理科生可能对业界的名人更熟悉一点。
“哎哟,男人嘛,生来就是给女人使唤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使唤也有很多种!他帮你整理包包诶,包包!这么私密的东西!”
安晓静耸肩,“我又没在包包里放避孕套或者花花公子什么的,他翻一翻也没问题吧?”
众女:“……”
安晓静不打算带衣物回去,所以行李不会很多,那两大箱都是送给家里人的礼物,只不过房间的确被她翻乱了,到最后花了点时间整理回原样。弄完了之后她就载着她的朋友们去吃晚饭。
自从安晓静拿到了驾照,通常有机会让她开车她就绝不走路。
他们分了两辆车走,冷世城坚持他开车,而安晓静必须和他在同一辆车上,所以她就只好坐副驾驶。
朋友们因为同行的有一个男人,都装得很矜持,他陪他们吃完饭,给众女答疑解惑完毕之后告诉安晓静他11点过来接他们,然后就拿着外套走了。
陈梦问安晓静他去哪儿,安晓静说可能是去书店看书吧。
“他怎么这么文质彬彬的?”
“学术派嘛。”而且还绅士,知道这是姑娘们的红唇派对,他一个男人夹在里面大家都不会尽兴,索性他自己玩去了。
陈梦对安晓静一阵挤眉弄眼的,趴到安晓静耳边低声问她:“你们来怎么认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