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安晓静没听错,他刚刚是在说:“安晓静,结婚吧。”
如果安晓静没看错,那一瞬,冷世城的眼神叫:痛心疾首。
可是安晓静说了什么呢?安晓静顺着杆子往上爬,去碰了禁忌。
他没有说话,可是安晓静能感觉到他凛然的怒气,安晓静回到了酒店,他让她独自回去,自己坐着车走了。
安晓静看着绝尘而去的汽车,站在这奢华的酒店门口,任凭晚风抽打她狂乱的神志。
他对安晓静的爱隐秘而周全,好比他那个放满外国钱币的玻璃罐,“我几时几分从他人口中闻悉你的名字”和“我想你想了多少遍”--都是秘密。对安晓静的恨亦然。
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安晓静选了礼服去参加启恩的婚礼,姚可怜她,让她与她一同坐车前去,免去了她要招手打计程车去参加启恩婚礼的屈辱。
她是真的顾惜安晓静,她顾惜连她自己也放弃了的她,有她这样的朋友,她活地将近三十载,也不枉了。
姚的儿子取名唤作静武,是按照辈分来的。小名叫小虎,是按老人家们的喜好取的名头,姚没话好说,反正儿子是她的,至于叫什么就无所谓了。
启恩的这次婚宴是传统中式婚宴,因而小虎可能要贡献自己的童子尿,还要负责滚新床,可谓身肩重担,他的受宠反倒衬得他们这些大人无所事事了。
“要给你抱吗?”姚看着安晓静直愣愣看着小虎的眼神,轻声问。
安晓静回过神来,眼睛一酸,连忙别过头去,“不了,我怕吵醒他。”.
“这会儿睡着呢,没事。”
安晓静还是摇头拒绝。
姚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看儿子,轻拍儿子的背。
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红锦绣金团花童子衣的小虎细皮嫩肉的,吮着自己的小舌头,安睡在自己的梦境,成人世界的尔虞安晓静诈浑然不知,更遑论她那些可怕的心事。
“刘启恩有说什么吗?”
“什么?”
“冷世城的事情。”
安晓静摇摇头。
“你没问?”
“嗯。”
安晓静怕问,启恩也有他自己的立场,她一问,便尴尬了。这六年来他同她一样都沉浸在冷世城的死讯里对真相丝毫不知情。要不然,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冷世城毁了安氏,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在死水一样的生活里苦苦过活。她俩虽爱斗嘴,但他还是体恤她,疼爱她的。
这六年来冷世城没有把自己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一个人活着,却要骗所有人他已经死了,能做到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冷世城他的能耐有多大。
安晓静曾经问过Lucy,她是何时喜欢上冷世城的。
Lucy当安晓静是情敌,不打算说,可安晓静还是知道她是何时喜欢上冷世城的。
那是两年前。
冷氏国际的总部在苏黎世,每年圣诞节,几位高层机要都会飞往苏黎世去和冷世城过新年,Lucy在冷氏工作了四年,她是宋持一手培养起来的人,本来第二年就有机会去苏黎世,但恰逢她胃病发作,便没有成行。第三年,她终于能去苏黎世了,有什么能比蒙主召见这样的事更能让年轻气盛的小女生兴奋呢?
圣诞前夜,在苏黎世总部大楼,年轻的Lucy穿梭在从香港,伦敦,纽约,各处飞来的精英们之间,在那个华丽迷离又带着节日气氛的日子里见到了她那雅望非常的老板,当下芳心暗许,誓死追随。
别问安晓静是从何得来的这消息,她只想说,冷世城并没有太防备她去寻找那些蛛丝马迹。
他的电脑就放在希尔顿套房的客厅里,登陆器记住密码,安晓静稍微移动一下鼠标就可以登入冷氏的内部系统,而通过内部账号,她要访问冷氏的网页就太容易了。
任何一间有女人的公司都不会没有八卦,安晓静想要知道Lucy如何喜欢上冷世城,简直轻而易举。
安晓静从来都知道冷世城是聪明的,但他这个人更可怕的是他的人格魅力。作为一个上司,Lucy臣服在他脚下理所当然,但连宋持那样的男人都对他死忠,她还能说什么呢?
到了婚宴上,安晓静逡巡了一周,没有发现冷世城人影,便和姚一同去了新娘子的化妆间。
赵允儿见到安晓静并不惊讶,她看她时眼中有同情,她看她亦然。她面如死灰,并没有一个女人婚嫁时的喜气。
“恭喜你。”安晓静走到她面前由衷说,顺手附上她带来的礼物。
她坐在化妆镜前,身披雪白嫁纱,静若处子,纤细的手腕打开安晓静递上的漆木盒子,拿出一只金手镯。
她没有表现出很喜欢,也没有讨厌,只说:“谢谢。”
安晓静便和姚离开了化妆间,去了女眷休息室。
“你怎么把你妈妈的手镯送给她了?”姚把孩子交到保姆手里,拉着安晓静低喝道。
安晓静妈妈原来是有许多首饰的,她离开纽约要嫁给她爸爸时,她外婆怕她跟着她爸爸吃苦私下里塞了许多珠宝给她,权作是她的嫁妆。
他们当年的婚事不但没有得到安晓静舅舅的同意,连她外公也是反对的,但外公比舅舅好说话许多,尽管知道外婆给了她妈妈许多珠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妈妈嫁给爸爸后,因为爸爸生意上的周转不灵,陆陆续续卖了一些珠宝,爸爸很不忍,原是坚决反对的,但妈妈说珠宝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开心,什么都不戴也好看。
爸爸发过誓,等他有钱了一定把那些珠宝买回来,可时过境迁,那些珠宝几度易主,虽然寻回来一些,但也有许多下落不明,就算有钱也再买不回来。
妈妈过世后,爸爸把妈妈剩下的首饰用安晓静的名义在银行开了隐秘的保险柜存了起来,就当是妈妈留给她的嫁妆。
安晓静现在家破,身无外财,能拿来送给启恩新娘做礼物的东西,只有她妈妈留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了。
“启恩也算是世城的兄弟,他和赵允儿结婚,那我和赵允儿也算妯娌,送她点体己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安晓静说。
姚没那么好欺,却又不好揭穿安晓静的穷困潦倒,咬了咬下唇,便不再问。
刘家少东家的婚礼,自然是阔气的,丽晶酒店上下三层全被包下,高朋满座,足足热闹到后半夜。
姚要照顾孩子,十点便打招呼走了,走之前问安晓静要不要一起走,她摇摇头,她要等冷世城来。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当然,不算在报纸上看见他的次数。
启恩远远见安晓静独自一桌喝闷酒,派了人来问要不要送她回去。她让跑腿的转告他让他忙他自己的,不用管她,时候到了她自然会回去。
安晓静以为自己是有耐心的,没料到坐久了一样坐如针毡,弄得自己好不尴尬,最后只能像个醉鬼一样拼命喝酒。
将近12点,宾客都散得差不多了,安晓静讶异冷世城竟然会不来参加启恩的婚礼,晃了个神,又摇头失笑,支着头掩饰笑容的苦涩,他不是不来,而是知道她会来,所以躲她。
自欺欺人够了,安晓静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离席。
启恩正在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商量aterparty怎么玩,见安晓静走来,连忙上前扶住安晓静。
安晓静提了提有些下坠的礼服,人软在他怀里,“新郎官,你开心吗?”
启恩扶住安晓静,看了一眼赵允儿,面有尴尬,她醉眼迷离中也是看得出来,他有些顾忌赵允儿。“晓静,你醉了。”
安晓静绵绵地摆摆手,“我没醉。”
启恩失笑,“我没醉”三个字,大约是每个醉鬼都擅用的台词。
“我叫人送你回去。”
安晓静趴在启恩肩头,想哭,想笑,想睡,“启恩,对不起,只有我……一个人来参加你的婚礼。”喝多了,舌头打结,一句简短话说得支离破碎。
启恩温柔地抚摸安晓静的头发,“晓静……”
安晓静知道他同情她,冷世城和朱莉的八卦满城飞,甚至盖过了他和赵允儿的婚讯,叫他如何不可怜她呢。前一刻她还是他羡慕的人,下一刻她却落得比他还惨,他既可怜她,又可怜他自己,羡慕了一个错的人。
安晓静努力直起身子,送开他的怀抱,“我不舒服,先回去了,祝你和允儿幸福。”
“谢谢。”他扶着安晓静的手臂。
安晓静紧了紧身上的皮草外套,转身离开。“再见。”
“再见。”
启恩华音未落,宴会厅口迎来四五个人,走在前面的手里支着黑色手杖,面如美玉,目如朗星,身材颀长,修身的西装带着丝绸的光泽,兰芝玉树般贵气又华丽,可不就是冷世城麽。
他的臂弯里挽着一只美丽的手,朱莉一身银色的落地长裙,钻石长耳环在夜晚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配着她精致的脸蛋,丝毫不过分。
冷世城见到半醉的安晓静,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征,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启恩,走过去和新人握手,又和刘家的长辈寒暄了几句。
“冷先生当真如此忙,参加婚宴也是深夜前来?”安晓静带着讥讽看向他。
他不慌不忙,“安小姐也当知我女友的身份,她是个明星,我总得应付一下狗仔。”
“何时本城的狗仔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我怎么不知道?”
“安小姐身在闺中,将自己束之高阁,孤陋寡闻也理所当然,不是吗?”
“孤陋寡闻?”安晓静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他。
启恩走过来,拉住安晓静,“晓静!”
安晓静回过神来,见众人都在看她,忍下发作的欲望,却没能忍住胃中翻腾,拨开启恩的手,半跑着冲去洗手间。
安晓静斗不过他,他以前被她欺负,是因为他愿意让着她,可一旦他不想让着她了,那刻薄便像一把利刃,一寸一寸扎入她的心脏。
狼狈如安晓静,抱着水池哇哇一阵狂吐,直到淘尽了肠胃,面色灰青。
惨败如安晓静,对着镜中一头乱发的自己,苦笑一个,打开水龙头冲尽水盆里带着酒臭的余沥。
水声哗啦啦流淌,安晓静的泪腺也被带动,不禁红了眼眶。这眼泪不来则已,一来便足够她洗刷一次脸庞,震天动地的,好似莫大的委屈皆在她身。
“小姐。”来人拍拍安晓静的肩。
安晓静用力哭着。
“小姐。”
安晓静不理他。
“小姐……”
“干嘛!没看见本小姐在哭吗?!”安晓静仿佛是被花洒浇灌着的花朵,满头满脸的水。
对方灿然一笑,“看见了,而且哭得够丑。”
抹掉眼泪,安晓静打量眼前的人。
安晓静形容不出他。
洗了脸上糊掉的妆,安晓静跟着他一起出去,这时她才找到对他的形容--当他走出来时,大家纷纷为他让路,像一个邪气又俊美的王。
“J.o!”原本一脸敷衍的赵允儿终于在她的婚礼上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被叫做J.o的男人上前和赵允儿拥抱,贴面亲吻,一切按照西方的礼数来,热情又恰当,叫人看着觉得好像面对一幅画。
她远远看着,转身离去。这里,这些人,都与安晓静无关,没有她的存在想必他们会更开心。
吐了一通,又用冷水洗面,神志恢复了一点,但脚步仍旧轻浮,为了防止摔倒在这长长的半圆形楼梯上,安晓静脱掉高跟鞋直接脚踩着红地毯,一手扶着木质扶梯,慢慢下楼。
快走到一楼时,被叫做J.o的男人吹着口哨下楼来,见到她狼狈的模样,笑了一声。
安晓静朝着他离去的背影碎碎念: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见到落难妇女都不懂得帮一把,白长那么大的个儿了!
走到一楼,安晓静坐在楼梯上穿鞋子,听见头顶一片喧哗,原是启恩和冷世城他们下楼来了,脸色一僵,急忙提起裙摆往门口走去。
冲出旋转门,一阵冷辣的夜风将安晓静的脸刮地生疼,她低叫一声,连忙拉紧衣服。
泊车小弟上前来问:“小姐,需要替你取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