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霞从冰箱里拿出隔夜的盐水花生、烤牛肉，腌黄瓜。她把两瓶红酒同时开启，说，"你一瓶，我一瓶。"
"我哪会喝一瓶？一杯就要醉。"我笑着推托。
"醉了好！从今天开始，你不仅要学会喝酒，还要将酒量提升，比男人还要能喝。"
我知道虹霞又要开始向我灌输酒在交际中的重要性。我接过酒杯，说，"算是为你接风吧，我陪你喝。"
我拿着酒杯去碰虹霞的酒杯："干杯！"
虹霞故作吃惊地看着我，耸耸肩跳向一边，说："干杯！太好了，这话听起来有点气势。像我调教出来的。"
虹霞紧捏杯子，手上的青筋因过度用力而冒出皮肤之外。我真担心薄薄的玻璃杯会被她捏碎。
她一饮而尽杯中的酒，连眉都不皱一下。她把高脚酒杯倒过来，用两根手指夹住杯脚，盯着我的酒杯不肯放。我在她的逼视下，像灌药一样艰难地将一杯红酒硬灌下去。我喘着气，不断地打嗝。虹霞不理我。夺过我的空酒杯，再次注满。
几杯酒下肚，胃里有烧灼的感觉。身体在发飘，头大了起来。
在这以前，每次跟虹霞出去喝酒，她总会向客人声明，我是个不会喝酒的人，能喝上一杯算是天大的面子了。如果客人依然不肯放过我，硬要我再喝，她会挺身而出，替我喝了杯中酒。按她自己的话说，宁可喝死自己，也不想看我醉酒难受。
但是，那天的虹霞却俨然换了个人，毫不留情地逼我喝下一杯又一杯。
她让我唱歌。唱那首"泪海"。只唱给她一个人听。我不想唱，我已头痛欲裂。但虹霞不肯放过我。她求我唱。逼我唱。
我拗不过她，只得带着醉腔开始唱。唱到动情处，她也跟着一起吼。两个人都吼出了眼泪。
虹霞抹一把泪，对着苍天自问自答："生命里一年没有男人行不行？"
"行。十年也行！"
"女人不要男人行不行？"
"行。一辈子不要也行！"
她忽然起誓，她再也不需要任何一个男人。她说，她接下来要全力以赴去做两件事：第一件找到她的父母。另一件就是帮我找到你。
但是，她又告诉我，她生命中最恨的就是她的父母。她也恨你。就像恨她父母那样地恨你。
我们把白天喝成了黑夜。喝得烂醉。
直至今天，我仍无法集中思想去回忆那天夜里的那个吻，它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酒醉后的错觉？
我想那夜我肯定没有睡着，我只是醉死过去了。虹霞也一定醉了。我们倒在床上。像两只死猪。懵懵懂懂之间，我感觉到胸闷，喘不过气来。我感到有人在吻我。一副嘴唇扣在我的嘴上，动也不动，就那样扣住我。我想挣开，但使不出力。
我被很多男人吻过，但这个吻与以往所有的吻都不同，它的不协调使我很不适。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对付这副嘴唇。它把那个黑夜弄得有点荒唐、怪诞。我在无所适从中缩紧了身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醒来时，阳光已洒满一屋，天花板的白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感觉浑身虚弱，头痛，喉咙干燥，觉得自己要喝下一大缸水才能解渴。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一个"水"字。虹霞立即端来一大杯水，她的眼睛红肿着，显然是熬夜的缘故。
她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摸摸我的额头说："冤家，你总算醒过来了！"
我在端过水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正挂着吊针。她说我酒精中毒，已在医院昏睡了几十个小时。而我却恍惚忆起，黑夜里的那个怪诞的吻，但我已不能够确定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我一直在昏迷，高烧不退。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片红色的海水，海里恍若出现一片辉煌的海市蜃楼在燃烧、在震动。
虹霞向我忏悔，说不应该如此灌我酒。她原本想为我举行一个仪式，姐妹俩好好在一起醉一场，为我的过去告别，也为我的未来祝福。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一场"仪式"，差一点要走了我的命。她说，幸好我这骨头还很硬，躲过了这道鬼门关。
可以想像在我昏迷不醒的那几十个小时里，虹霞是怎样心惊胆颤地度着这段时光。她的声音已嘶哑，但我的苏醒让她拥有了一份失而复得的快乐。
她说，"晓难，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知道她又在说笑，尽量想要装出一副轻松来。
那一场醉，倒是让我领略了酒的魔力。作为一种仪式，它既可以让你死，又可以让你复活。酒将我的昨日整个掀翻，我在那一场醉里走向重生。
虹霞已离开病房，下楼去为我办出院手续。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窗前，朝窗外无目标地观望。白玉兰花开满了枝头，高大的树杆撑着它，正好越过窗前。娇嫩粉白的花朵，带着初生的美丽，或毁灭后的一种震颤。晚春的风轻轻拂过树枝，淡淡的花香飘进窗内，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闻起来便成了一种带巫气的神秘味道。
少有的宁静靠近我的心。脑子静下来，重新想起"谋生"二字。接下去为谋生所要付出的代价，想来就像一个故事，一个必须要完成的故事。它货真价实，别无他途。我想着从医院出去后，就该去见李逢春了。不管我骨头再硬，也硬不过这座城市，硬不过一张纸薄的支票，难道不是吗？
但那一刻，我已没有羞愧。在我的内心里，已滋生出一种信念来。按虹霞的说法就是："好好活下去，比石头还像石头。"
那个傍晚，虹霞煮了碗面条，逼着我吃下去。她说身体是革命的资本，醉酒后的身体需要补充营养。
我一口一口地吞完那碗面条。面条的热把我的脸蒸得湿热。吃完后，我用冷水洗了脸。我在脸上淡施了薄粉，画了眉，抹上口红，盖住病态后的暗色。
虹霞为我挑了一件短裙。说大半的男人都喜欢女人穿裙子。本来虹霞陪我一起去赴约。但李逢春有言在先，他不喜欢我带人去。他让我一个人去满觉陇公园的石阶上等他。说有事要跟我单独商量。他说他饭后会去那儿接我。并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时间。
我坐出租到了满觉陇。天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像随时会压出雨水来的样子。黄昏里的各色小花儿充满了柔和的意念，一片片紫蓝色的雾霭在林阴中荡漾。我像是刚从一场醉生梦死里走出来，内心毫无风暴和悬念，平静得令自己都感到吃惊。
公园里游客已不多。我只身朝小山坡上走去。在冰冷的石阶上，立着十二根白色柱子，柱子上分别刻着十二星座。我逐个看过去。
一个老人朝我走来，向我兜售星座卡，说是最后几张了，卖掉回家做饭去。她的神情有点急。
谁在等着她回去？一定是孙儿吧。老人的急都只为小辈。我从小没有奶奶，奶奶在我还没出生之前就去世。那一刻，我有些恍惚，如果我有个奶奶会怎样？
我买下她手中那几张卡，她如释重负地掸掸手，连声道谢。她一天的任务已完成，目的达到。而我的一天刚开始。
我记得李逢春那天曾对我说起过，他和费百强都是狮子座的。我抽出一张狮子座的卡片，上面写着：
狮子座：7月23日～8月22日。
是讲究气派华丽的星座。狮子是森林之王，理所当然喜欢呼朋引伴，有些耐不住寂寞。他们有冲劲，虽然粗枝大叶，但为人讲义气，有人缘。
守护星：太阳（象征热情和活力）
守护神：希腊－阿波罗 罗马－阿波罗
幸运石 ：红宝石
幸运日 ：礼拜日
幸运数字：5，9
幸运色：金色、橘色
幸运地点 ：宽阔的处所
狮子座的性格特色：在十二星座中，狮子座是最具有权威感与支配能力的星座。通常有一种贵族气息或是王者风范。受人尊重，做事相当独立，知道如何运用能力和权术以达到目的。本质是阳刚、专制、具有太阳般的生气、宽宏大量、乐观、海派、光明磊落、不拘小节、心胸开阔。
不过也会有顽固、傲慢、独裁的一面。同时，他们天生怀抱著崇高的理想，能够全力以赴、发挥旺盛的生命力为周遭的人、为弱者或正义而战。对弱者有慈悲心及同情心，对自己很有自信，擅长组织事务，喜欢有秩序；能够发挥创造的才华，使成果具有建设性、原创性，是个行动派。有时也相当浪漫，喜欢美丽的事并爱炫耀、豪华及被人围绕与赞美。狮子座的人热爱生命、好享乐、勇敢、坚持原则及理念。个性温暖、友善、体贴、外向、对人慷慨大方，很容易交朋友，人缘当然也很不错。
小秘密：狮子座看似磊落，其实暗中注意每个人。受周遭众人瞩目你会感觉幸福。像国王般受众人注意时是你最愉快时刻，你很清楚自己有吸引人的能力。才干与外貌。但除了受你的吸引之外，还要有出众能力。不拘小节的大方开朗自信的人，才能获得你的青睐，运动神经发达的人与你最相配。
与狮子座的恋爱要诀：狮子座深知人情义理，忠心耿耿， 大方豁达又热情，虽然愿意舍身求爱，惟从不向人低头，所以要了解其弱点，凡事先给予道歉， 定可拴住终生。
狮子座的财运：为人慷慨。金钱的支出，大都用在朋友交际方面。因交友广而财源也广，故在金钱方面不会受窘。
我算一下自己的出生日，阴历七月初七，是公历八月十九日，正好也是狮子星座。那么，他们的守护神就是我的守护神，他们的幸运日也即是我的幸运日，他们的一切特征皆与我有关。但我的命运却不会与他们相同，不会跟任何人相同。
记得有一次，我应付高考，猛读书，狠记课题，把母亲焖在锅里的药烧干了。母亲从外面回来，一闻到焦糊味，便立即冲向我，夺下我手中的书痛骂："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考上大学就能从此指点江山，当上皇帝了？到头来还不是渔民一个！你一年要花掉我多少钱！放个狮子出去，吃饱了，却不知回头的货！"
我一直不知道，母亲把我比喻成放出去的狮子，吃饱了却不知回头的货，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隐约觉得，我已变成了一只狮子，一不小心闯入迷宫般的森林，不知怎样去吃饱？也不知怎样去回头？回到何处去？
公园里已没有人。我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中又抽出一张双鱼座的星座卡。那是你的星座。
卡片上这样写道：
双鱼座(PISCES)2月19日～3月20日
多愁敏感，爱作梦、幻想的星座。天生多情，使他们常为情字挣扎，情绪的波动起伏也跟脱不了关系；但他们生性柔弱，很喜欢奉献，也不会随意伤人。
守护星：海王星(象征着高超的幻想力)
守护神：希腊－波西顿
幸运石：血石
幸运数字：5，8
幸运日：礼拜五
幸运地点：海边或近水的城市
幸运色：各种色度的薄荷色
双鱼座的性格特色：
双鱼座是古老轮回的结束，这种古老轮回後的灵魂，是一种透澈。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总深陷在灵和欲之间，退缩在一种自创的梦幻之境里。他们爱作梦，也无时不在幻想，也常将这种情结搬到现实环境中，而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但他们是善良的，有绝对舍己助人的牺牲奉献精神；他们是敏感、仁慈、和善、宽厚、与世无争、温柔、多愁善感的纯情主义者，也是十二星座中最"多情"的一个。
双鱼是个古老复杂的星座，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所以在情绪方面起伏非常的大，矛盾、敏锐的感性、知性、诗情和纤细的触觉，种种冲击之下便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艺术天才。例如在我们所研究的古典音乐大之中，双鱼座便是十二星座中最多的。也许，这也是他们另一种沈醉的表现。
总之这是一个充满神性、魔性、理解力，观察力强却又忧柔寡断、缺乏自信、神经质的（如果是女人则更是泪水做成的，女人中的女人）、自制力不强、又善变的像谜一般的星座。
双鱼座的星座象徵，正是两只鱼各往相反的方向游，一只向上，一只向下；没有什么比这幅画面，更能正确形容双鱼座的复杂性格了。
他浪漫和迷糊个性,有著一股挡不住的魅力,丰富的想像力和同情心,略带羞怯、隐藏、神秘的特质,教人不爱他都不可能的。神秘，有些不可思议，人们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或希望什么。象在生辰天宫图中受海王星影响较强的人一样，这一星座的人有点乌托邦的思想倾向。生活上也经常得过且过。在困难或矛盾面前他不喜欢让步，总渴望有奇迹般的解决办法，而当需要他做出决择时，他又常常束手无策。
我反复读着上面的文字，对照着你的性格。杭州虽然没有海，但却是个临水的城市。你在这个城市里，一定会有神灵庇护你。
天已黑尽。
李逢春还没有来。
他说他在陪客人吃饭。我只有耐心地等。
台阶上的小花已辨不清颜色，成了一团一团黑糊糊的影。树林里有鸟叫的声音。蓦然想起，四周全是桂花树。
一到秋天，满觉陇里人满为患，从各个地方跑来赏桂闻香。而那一刻，没有桂花香，不是旺季，没人来，连路灯也不开。山林里散发出森森然的气息。远处有灯光闪耀，像一点点浮游着的鬼火。
我想起桂花树，都有树神。一到夜黑便会出来。我举目望去，黑压压的一团一团全是浓黑的影，不知道那些晃动的影子是不是就是树神？
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树神。你也没见过。父亲曾说过，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遇见树神，心里没鬼的人，撞见了也不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