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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煮熟的夏


  1、老婆要来了

  五月初到六月底,将近两个月时间,莲爱从来没有主动给金土打过电话。这个当然是有原因的——金土没有电话。

  金土也没有给莲爱打过很多电话,尽管小区出门左边有好几家小杂货店们口柜台上都放着公用电话,这个当然也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老家里没有电话,而现在莲爱一直住在丈母娘家,丈母娘家包括他们邻居家都没有电话。

  他们是通过书信联系的,确切地说,主要是金土写一段话,宝翡写姐妹三人的每人一段话,金土自己再总结一段话寄过去。莲爱会回信,主要是说父母身体不好不方便过来,同时问三个孩子的情况。

  她说七月初要来上海。

  7月初,即使是7月10号,就只隔了15天。也就是说,最多半个月,老婆莲爱就要过来了,那时候家里人就真的是团聚了,家里的一切也就会更顺利了!

  除了老太太,父子四个都喜气洋洋,连老牛似乎都很开心。前一阵子它一直不太吃东西,还有点拉稀,金土本来很担心是不是水土不服,没想到最近吃的越来越多了,看着精神也好了很多。

  “看你那样子,好像没了老婆就不过日子一样!”

  老太太在儿子面前嘀咕。

  “你那老婆仗着自己是个大学生,家里重活不干,轻活不会干,能派什么用场?看你那副样子,听到老婆要来了,骨头都酥了,你老娘还在这里的歪,要是你老娘不在,更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了!”

  每当老太太这么叨咕,金土就满心惭愧。他知道老太太日子不容易,一个人拉扯大一家人不简单,也不想让她老年不开心。不过老太太好像并不相信他儿子心里的这个想法,总喜欢在他面前念叨几下,好像这样金土才会更把她放在心里一样。感觉真像念紧箍咒啊,多念几次金土就知道了其中的厉害,这样渐渐地,金土不再提到媳妇要来上海的事,即使提到,也不在脸上露喜气洋洋的样子了。只有在晚上上床和早上刚醒的时候,才会想的发慌。

  他什么都会想,想她仍旧好看的脸,想她以前哭着求他和她结婚的场景,也想她后来对他越来越淡漠的表情。

  “我好歹是大学生,你怎么可能看不上我?我实在是被我父母逼着年龄到了非得结婚,否则我也不会这样的。”十二年前的那个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的莲爱好年轻啊,红嘟嘟的脸蛋,活灵活现两只眼睛,虽然第一次见面她是哭着的,却也那么好看。

  “你怎么愿意要嫁给我?你是大学生,我只是一个老农民,我会害了你。”

  金土看到这个一个女人要嫁自己,自然是欣喜若狂,可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不想耽误了人家。

  “我在学校把钱都花了,家里也没有钱了,父母气不过,一定要把我尽早嫁了了事,说女孩读了书也没什么用,还不是嫁人,晚嫁不如早嫁了。”还是那双泪眼模糊的眼睛,“要不然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打听下来,附近几个村子,就你是读过高中的,而且你家还出过大学生,我觉得,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听着理由似乎可以,而且莲爱又是隔壁媒人介绍过来的,说起来这个媒人还是金土家的远亲。

  乡下就是这样,其实很多人都能攀上亲戚。有的家离得近的还能理解,而有的家相隔几十里,已经多少年没有联系过了,但是如果不经意间攀起话来,谈着谈着会发现原来两家往上几代老祖宗居然是很亲的亲戚!

  既然是亲戚介绍的,那当然是信得过的。“亲亲不得一点,远远不得一点”。这是老太太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意思是只要是有点亲戚关系的,哪怕一点点,那就会在内心里真正帮你,而那些没有亲戚关系的,就难说了。

  就这样,不久以后,金土和莲爱就结了婚。

  如果确切地说,该叫先结婚后恋爱吧,从见面到结婚没有超过两个月。而他们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宝翡,是在婚后7个月后出生的,产婆说是早产,好在孩子长得还算白白胖胖,很是惹人喜欢,产婆也说没有问题;后来总算还去了医院检查了一下,大人和小孩都没事,金土才放了心。

  “是个要嫁妆的!”老太太很少插手去帮忙收拾宝翡的事。

  说这个话也是有原因的,莲爱嫁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嫁妆,对于这个事老太太很不满意。

  他唯一一个宝贝儿子结婚,女方居然没有搬嫁妆过来!至少这件事,让老太太在村子里很没有面子。

  莲爱娘家就只养了这一个姑娘,据说当时在自己家里生产后产妇大出血,后来赶到医院整个肚子里的器官都割掉了,没有那个生产袋,也就没有办法再生孩子了,所以莲爱也就再也不可能有亲弟妹。

  “就养了一个女儿,也不给嫁妆,他们想干嘛呢?”这个事老太太是很不理解的,她不止一次悄悄地和金土嘀咕。金土也不明白。

  其实金土是不想了解那么多,既然是自己的老婆了,只要跟着自己一心一意过日子,至于她娘家人怎么样,想多了只会让人心烦,所以索性不去操那个心更好。

  他们拖了好几年才生宝翠。之后莲爱就不想再生了,说家里生那么多小孩只会越来越穷。金土没有发话,可老太太不高兴了。

  “他们家只有姑娘,那是没有办法生不了,我们家也就独生儿子一个,难道想让我们香火接不下去么?这个孙子,我肯定是抱定了的!”

  为了这个事婆媳两人曾经闹过矛盾。不过她们俩倒是从来没有像隔壁邻居那样,拿个大脸盆,再拿个盛粥用的长柄大勺边敲边对骂,同时把家里的桌子、椅子,凡是能翻过来的东西都掀翻折腾。

  每当那些家人声音很响地吵架、打架、掀翻家具的时候,最可怜的就是那些家里的孩子了。看着家里惊天动地的场面,他们总是瑟瑟发抖,能哭出来时哇哇大哭,等到哭不出来了就不时地哑喊两句,继续孤独地流眼泪。有不少人家刚开始是婆婆和儿媳妇争吵,最后总归会发展到儿媳妇和儿子大吵;而有些人家一开始就是年轻的老公和老婆吵,吵不过十句就对打,非得等相对柔弱地老婆被打倒在地哇哇大哭、老公打完后像斗败的公鸡却不忘继续骂骂咧咧才基本歇战。这种时候,谁还有时间来收拾那同样被掀翻在地哇哇乱哭的小孩呢。所以,大人打架,小孩总归是最可怜的。

  每每想到这里,金土心里有不少安慰。幸好他娶了个有知识的老婆,要不然说不准也要过那种天天战乱的日子。

  莲爱最终拗不过家里,在生下宝翠几年后,还是又怀孕了。那时候早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所以她是偷偷的生,因为按照规定,第一胎是女孩他们还能再生一个,如果生了两个了,即使是两女孩,他们也不能再生儿子了。为此莲爱受了不少的苦。

  村子里管理计划生育的干部厉害着哩,村子里哪几个妇女该去做结扎手术了,他们都心理有数,也会定期地过来催促。碰到那些常年不在家又该去结扎的育龄妇女,他们更盯的紧,只要那些妇女一回家,干部们立马就上门;如果被知道那些按照政策已经不允许生小孩的人怀孕了,那肯定会让他们暴怒:村民们都流传说,隔壁村有被硬拉过去流产并结扎的妇女,也有更多的人家,当房主逃出去以后,他们就爬到人家房顶上掀开瓦片,天空下露出一根根黑色的木头;房间里那些还带着些喜庆红色的大床、桌子、凳子,能搬走的都被搬走,不想搬走的砸碎铺一地。最后那些想超生的人家家里就终于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不过养儿子总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有很多人家即使没有婆婆催促,媳妇们也和他们男人一条心,为了生儿子年年在外漂泊,所以村子里总经常看到有房子被敲空;有的人家说起来也真是幸运,出去一年就抱了胖嘟嘟的粉嫩儿子回来,一脸骄傲的样子,谁都觉得他们什么都值了;也有一些人家却总是那么的倒霉,养了一个女儿又一个女儿,在外面呆了五六年,也就生四五个不值钱的女娃。据说有的一生出来发现是女的就被丈夫拿去送人了,而有的则直接往盆里按……当然这事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只是那些没事的村妇见有人接连生出已死的女孩,嚼舌根想出来的。

  莲爱在那个年代想要再生一个,也只能是偷偷地出去生了。她先是住到了金土那个从小被嫁出去的妹妹家,住了两个月后居然在路上撞见了远方莫家村子里的邻居!他是到开化山沟沟里买木头,一点准备也没有的莲爱被他看到了自己的大肚皮。回来后那个男人就告诉了村干部,村干部立马跑来见金土,要他交人,金土交不出,他们就带了五个人直冲到妹妹所在的村子。

  莲爱刚开始见到那个男人还热情地把他当做老乡热情招待,每想到事隔五天的一个傍晚,就听到有人慌张地来报信,说看到好几个看着凶巴巴的男子进了村子,他们正朝她所住的地方过来,其中就有那个前两天过来买木头的男人,怀疑会对她不利……

  金土妹妹立即带着莲爱往后山坞跑,从坞口走到最里面有三里路,金土妹妹搀着莲爱沿着一条小马路一直往里走,越往里走树丛越密,看着越黑,也不知道是天变黑了还是树丛太深把阳光遮挡了。等两人到一个土地庙时,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两个人就着一点蜡烛随便查看了地形和铺上随身带的棉被,然后就很谨慎地把蜡烛吹灭了,他们可不敢让任何一点亮光把那些人引过来。

  这一夜,那个山坞里狗叫声不绝,不时还隐隐约约看到有火把影子在山下像萤火虫般的移动。

  金土妹妹一直在观察外面的情况,以备实在不行就带着莲爱往更深的山林里钻;莲爱一直紧张,肚子也抽了几下,她甚至担心会把小孩给糟蹋了,不过还好,居然一夜没事。

  莲爱是有过这个经验的,就在怀宝翠之前,有一次她意外怀孕了,原本想着既然怀了那就生下来,没想到有一次和邻居外出剪马兰头——金土发现这个菜在上海的菜市场居然也有的卖,还挺贵,为了够一个斜坡下长得特别粉嫩的马兰头,她蹲在地上把手深深地伸了下去,突然听到“咕”一声,下面就流了很多水出来,当天晚上就生了一个刚成型的小孩子出来。那小孩出来后动也不动,拔过来看了下是个女孩,一家人也就没有说什么,还让莲爱好好休息。

  好在卷缩在山上的那一夜,尽管紧张了点,肚子却一点事也没有。

  后来那些人见找不到人,不久以后也就走了。庙里的两个女人接到报信后,第二天下午就下山了,幸好以后没有再碰到这种被追赶的事。

  莲爱就在那个山坞里生下了宝根。

  老太太知道后激动的不得了,带着不少吃的乘了一整天的长途汽车、又走了两小时的路赶过去探望。

  莲爱后来告诉金土,她真不知道老太太扛着那一大包东西,就着三寸金莲是怎么走那么远的路的,那路都是山间小路,几乎没有平整的地方。

  宝根的名字也是老太太取的。从那以后,老太太和莲爱的关系看起来一下子缓和了很多,尽管,有时候还会嘟囔几下。而金土和莲爱,还和以前一样,算不上特别亲密,但是还能说上话;金土有时候似乎感觉到莲爱对他越来越淡漠,但邻居夫妻间有几对结婚那么久还很亲热的呢?

  金土在想象着老婆的梦境中睡着或者醒来,日子就这么平静得过着。

  2、种或者不种

  在等待老婆的这段时间中,小保安找过金土几次。

  七月刚过一天,小保安又来了。

  金土将门打开一条缝,见到小保安让他稍等,说马上出来,又把门锁了。

  小保安对于金土的这种做法感觉很奇怪,虽然问过,但是金土都坚决地说是因为老太太不喜欢,怕见生人等给搪塞过去了。因此自搬到新家一个多月,只有警察署里的刘科长进来过。尽管金土一家到现在为止还为刘科长见到了老牛而隐隐地担心,不过好在一直没事,也就能过一天是一天了。

  “祝大哥,你那个菜棚子到底还要不要弄了?”两人走出了楼道,在小区一个石头小方桌上坐下来后小保安直入主题。

  “这个,其实我是很想做点事,我以前也一直是种橘子树和给自己种菜的,这种活我最擅长,可是投入真是太大了点,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金土很无奈的样子。

  “祝大哥,其实我和阿姨家都算过的,阿姨先把地便宜点折算给我们,我们先不做太大,很多活我们可以自己做,这样投入的主要是设备、种植、采收和推广的费用,算下来有20万也就足够了。只要我们上路了,慢慢再做大也不迟,不怕挣不到钱。”

  “我阿姨他们对这个也感兴趣的,希望能和我们一起做,而我父母也支持我自己创业,如果我能把这块做好,还不仅能挣钱,还能照顾到家,他们也是很支持的。你我好歹是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个,你还担心什么呢?”

  “钱的事,一个人出20万肯定压力大了,不过我们三方一分摊,都还好了,我阿姨家3万,他们再出土地,我家里经济条件差点,7万,你稍微多点,10万,以后有收入了,你的份额也大点。”

  “你知道现在的蔬菜种植是刚刚起步的,尽管有几家先走一步,但是做的都还不够好,而且有机蔬菜很少。但是他们的生意在经历了最初的开创阶段后都很不错,如果我们能够在种菜时推出自己的特色,不愁销路不好的。”

  小保安对着金土苦口婆心说了一通,然后闭上嘴,等着金土发话。

  “唉,这个,我现在也是为难的。”

  “要知道,我现在手上也没几块钱,所以着急要找份工作养家。有三个小孩要照顾,别说这个钱投下去一下子收不回来,即使眼看着能挣钱,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投入呀!”

  “你手上有多少钱?”

  “钱主要是我老妈收着,具体数字我也不太清楚。”

  小保安犹豫着。

  “这样吧金大哥,我虽然现在是一个保安,但是我也是有自己想法的人。种菜是你给我的创意,所以我很尊重你,如果你愿意,即使投入的钱少一点也没关系,我和阿姨还是投入这么多,只要我们先把这个事情先做起来。怎么样?”

  “这个还真有难度,我拿不出钱来呢。”金土还是一脸无奈的样子。

  “你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最多2万?”

  “2万?像你住这种小区的人,只有2万块钱?呵呵,这个谁相信啊祝大哥?”

  “而且还不能全部拿出来,因为我老婆就要过来了总要花钱,两个小孩马上就上学去了,也要花钱。我最多只能拿出五千块。”

  “开玩笑吧,你?”

  小保安一副很沮丧的样子。

  小保安不久以后就不做保安了,听他自己说是要种菜去了,说他看好这一行。临走之前他还找金土到小区门口的小店去喝了次酒。酒过三巡之后,两个人都有点高了。

  “你知道吧祝大哥,其实我从小到大,是我父母最头疼的人。”小保安舌头大了,把手背过来用指头关节把桌子敲得咚咚响。

  “我父母觉得我这辈子报废了!从小我就不爱读书,初中毕业后考不上高中,是父母花了钱买进去的,毕业后也找不到好的工作,就只能做保安。可是我不甘心的知道么?我做了几年保安,也就这么几块钱,可我当初的同学今年大学刚刚毕业,工资就比我多,我不甘心的。他们哪里好了?不就是比我会死读书么,其它又没有我能干的,你说我服气吗?”

  “嘿嘿,谢谢你提醒我,额,要做更好的自己!我们家在种植方面还是很有资源的,可惜你不感兴趣。你知道吧,我们认识时间短,可是你人看着老实,靠得住,要不然我不敢找你,嘿嘿,再过两年,我要让你知道,你今天不来加入,你会后悔的,嘿嘿,来,干杯!为了我的菜园子!”

  那之后,小保安就真的走了。因为双方都没有可靠的联系方式,所以就这么断了关系。

  每当金土又背对客厅面朝院子地坐着,看到自己家里的那个菜园子,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保安。这个年纪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保安,虽然脸上还一脸稚气,看起来却很坚定。

  “也许他现在大棚已经搭好了吧?”

  “也许他现在人已经招好了,菜籽也撒下去了吧?”

  “也许,他现在已经开始去寻找买菜的人了吧?”

  在金土嘀咕的这些时日,院子里的变化是豇豆叶子变的更肥厚了,豇豆也更长了,仅此而已。

  ……

  “如果我有5万块闲钱,我就愿意去投资。”金土刚想完这句话就摇摇头,他真的愿意吗?

  其实他也可以通过其它方法投资,那就是去找小舅,小舅肯定愿意支持他,可金土从内心里排斥这样做。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既然我没有这个条件,我就不去想这个事!”金土这样子劝慰自己。

  当然每当静下心来胸腔里总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撕咬:

  “房子也不是我买的,是小舅付的钱的,这么说我早已经靠了他,既然这样,为了家庭有更好的发展,不就十万块钱么,小舅肯定会支持的!”

  “说什么呢,虽然说房子是小舅送的,可这主要是为了三个孩子上学着想,这个性质完全不一样的。现在不去种菜日子也能过得下去的,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要钱了。”

  “有什么了?要是菜园子经营好了,家里经济才会宽松,三个孩子才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是,你愿意成为一个靠小舅活着、不像男人的人吗?”

  就这样金土自己和自己折腾了一阵子后,渐渐地也就断绝了带着钱找到小保安阿姨家合作经营菜园子的念头。

  只是从此以后,金土对上海郊区种菜的行情就多了一份关注。有时候他会到小区门口报刊亭去看看报纸,偶尔上面有相关的内容,说新鲜菜要上市了,种菜采用新科技了等等。但他知道,他和这个已经无缘了。

  不过小院子里的菜园子倒是经营的越来越好。

  幸好老太太似乎有先见之明,搬来上海的时候,她把家里储藏的原本准备今年种菜的种子都拿了过来。丝瓜、茄子、毛豆等等种子,刚好挑了些适合的可以拿出来种。

  丝瓜直接就种到了院子的泥巴里,靠着院子左侧墙根撒了几颗种子,以后长出来了它们就可以自己爬上竹林。毛豆就种在了院子另一头两排。

  “毛豆好哇,长好了可以做菜,还可以喂老牛,实惠的歪!”老太太为自己的选择高兴。

  金土家的院子和101的院子原本就隔了一道半人高的墙,自从金土种了竹子后才被完全挡住了。不过既然他们可以观察到这里种着豇豆,金土对那边也有意无意地更关注了些,不过最关注的还算是宝翠了。

  她又搬了家里的长条凳子,那是一种两人坐的长凳,家里一共四条,刚好放在八仙桌的四边。那长凳放在了客厅靠院子的地上,她扶着门框爬到了上面站起来,院子外面的景观一览无余,包括邻居家的院子。

  “爸爸,他们院子里怎么有一盒子一盒子的泥土?放得很整齐的。”

  金土轻轻扒开竹子,透过那个缝隙望过去,的确看到了一盒子一盒子的泥巴在院子里整齐地靠墙排列着,那长条形的方框长约三米,和小院子宽度差不多,宽约一米,厚度约10厘米,靠着朝东的墙,下面有一米高的架子支撑着,里面的泥巴松松软软,还浇上了水;而地上也已经除去了杂草,泥土同样挖的松软,估计都已经种上蔬菜种子了。

  “宝翠啊,他们和我们一样也种菜了呢!他那个架子怎么那么好啊,可以种好多菜的歪!”

  后来,金土去工地找了些废旧门板,用钉子做成了没有盖子的薄盒子形状,在里面添上泥巴,又悄悄地在泥巴下面盖上牛屎,下面用支架撑起来,成了结实又实用的种菜盒子。

  不过让101邻居奇怪的是,为什么102种了菜下去总是长得特别旺盛,而他们的菜却总像营养不良似的。当然这是后话。

  就在这经营自家小菜园子和等老婆过来的日子中,金土终于把去郊区种菜卖的想法彻底地抛到脑后了。

  3、老牛便便1

  自从经营了院子里的小菜园子,老牛的便便就派上了用场。

  以前宝翡或宝翠用铁楸把牛屎从地上弄到捅里后,都直接拖到卫生间倒在了马桶里冲掉,现在呢,有的时候根本不冲,直接整个埋到泥土下方,有时候倒之前先留一点在浇水的盆里,再兑点水,给蔬菜施肥。

  在做这个活的时候,宝翡怕脏,都会拿那个专门用来挖土的小铁锹,而宝翠弄得时候,就直接用两手一捧,就把一团可能还带着热气的牛屎扒到了浇水盆里,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宝根有时候也学着宝翠,把自己身上弄得上下都黑黑的,还特别高兴。

  “宝翠,你臭死了!你就不能用那铁楸吗?”

  宝翡觉得那样很恶心,每次都提反对意见,宝翠却和宝根一起嘻嘻哈哈着。

  老太太见了,也会骂宝翠,还说她把宝根带坏了。不过大家都清楚,要是在乡下,这有什么呢?

  在柴火不够的那些年里,其实只要家里养牛的人都会干这么一件事:等牛拉好便便后,用手去抱一捧,对着向阳或不向阳的泥巴做的墙用力甩去,墙上立即就会贴上一个牛屎饼子。这牛屎饼子刚开始是湿哒哒、黑乎乎的,不过没过两天,颜色就会变淡,成了粗糙的深灰色,水分也没有了。

  用手轻轻的把干燥的牛屎饼子扒下来,上面可能会留一层土黄色的泥土。这种牛屎饼子就是很好用的烧火的燃料。一块牛屎塞进灶坑,刚开始会没有反应,可没过两分钟,就先由边上烧起来,间或着蓝色和黄色的火焰越来越猛,最后还会发出“呼呼”的声响。

  这真是又便宜又实用的好东西啊!

  在衢州乡下,很多这样的活都是家里小孩完成的。所以别说宝翠熟悉这种事,她还在做这种事情的过程中体验到了很好玩的感觉,这点刚好和宝根很像,所以两个人可以玩的不亦乐乎。

  可惜上海城里不用烧火,要不然,难说家里客厅白净的墙上不会被留下几个“牛屎饼子”的影子,那才算是让大人们着急的时候。

  可能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宝翠和老牛关系更近一点,对老牛相关的事情考虑的也更多一些。

  每天拿着一个铁楸在地上掏牛屎也是件蛮累的事,而且关键是,万一没有及时掏掉,老牛很可能会一屁股躺在上面,把自己身上弄得都是牛屎,而地上也更难清理干净了。

  “现在老牛的房间不能随便冲水,要不然保安会进来把老牛拉走杀掉的。”

  这句话深入家里每个人的心,尤其宝翠,她发自内心地害怕老牛被人拉走。

  当宝翠说想让老牛自己上厕所的时候,一家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老太太甚至眼泪都笑的掉下来了。

  这是自从搬到上海后,一家人第一次这么完整地开心笑着。

  “你这傻囡,老牛从来都是想拉就拉的,你怎么让它自己上厕所呀?”

  老太太边擦眼泪边朝着宝翠笑,手里拉着宝根的手。宝根看到大家笑他也用手臂边擦鼻涕边仰头笑着。

  “你真幼稚,老牛这么笨的动物,怎么可能自己找个厕所拉进去?难不成你还想让它拉好后再自己擦屁股?”

  宝翠说了那句话没有想到大家反应会这么强烈。她刚开始看着大家笑,想笑又想哭的样子,后来又被奶奶和姐姐说了,眼泪就直溜溜地下来了。

  她转眼看向金土,现在就他停了下来。

  “爸爸,老牛可以上厕所的对不对?”求助似的问了句。

  “你妈妈以前养猪时,那个猪为了怕大便把它的窝弄脏,都把便便拉在边上的。老牛比猪聪明多了,它可以学会上厕所的!”

  宝翠如同得了尚方宝剑,立即朝着宝翡和宝根看了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胸而去。

  这天之后,在天气逐渐变热的日子里,宝翠把不少时间都花在了老牛便便的事情上,而她的主要目标,就是让老牛学会“上厕所”。

  厕所,当然就是那个大木桶了。

  以前知道老牛要便便,是宝翠拖着木桶接到老牛屁股下面,老牛两条后腿半屈,“噗噗”几声就完成了,地上不会被弄脏。现在,宝翠想让老牛自己主动走到木桶边上,将便便拉到里面。

  这个事情怎么可能做到呢?

  金土和老太太都抱着看小娃娃玩耍的态度观看事情的发展,而宝翡刚开始根本完全鄙视这种近乎幼稚的游戏,只有宝根总喜欢和宝翠一起折腾着。

  总是看见宝翠用一根小棒子打着牛屁股,又对着牛头说“老牛,这个是你的马桶,你要拉到这里!”但是,老牛好像也不稀罕这种不上档次游戏,完全是忽视了老牛可以随地大小便的特权和尊严,宝翠只能每次都还得她拖着木桶去接,完了不忘再教训它一次。

  训练老牛“上厕所”有那么难么?除了宝翠和宝根,大家对这个都有所知道。对于宝翡来讲,唯一的经验当然是来自于宝根。

  宝根从小便会拉湿裤子上到能自己上厕所,足足花了近一年时间,好不容易这个习惯才完全固定下来。现在他要上厕所会自己跑过去了,而以前,他可是憋到哪儿就在哪儿解决的——和老牛一样。

  老牛呢?算起来,老牛比宝根大多了,应该更懂事了吧?“老牛学得肯定比宝根快!”宝翠充满期待的想。

  那天傍晚金土从外面回来,看到家里静悄悄的,以为老太太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可进到客厅,似乎又听得到老牛房间里发出了哧哧的轻微笑声。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那老小四个居然都守在里面朝着老牛看。

  原来空空荡荡的老牛屋子里,靠窗多了两样东西。

  在往常老牛吃草的地上,搭起了一个架子,老牛吃的草就放在上面,而另一头靠墙的地方,也用桌子搭起了一个架子,那个架子上却没有放任何东西。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个木桶就放在架子下面。

  老牛要吃草,就必须绕过去,把屁股塞到那个放着木桶的架子里面,嘴巴才能顺利地吃到另一头架子上的草。

  那四个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老牛屁股对着木桶吃草,等着它第一次主动“上厕所”。

  老牛吃完了架子上的稻草,头转过来往这边看了下。要要脑袋,身子抽动了一下,“有戏!”金土在脑子里叫了一声。

  这老牛就是有这个习惯,每当它要上厕所时,身子都要这么稍微动动。

  但是老牛发现自己好像被约束了,它低下头,又抬起来,准备从那个架子里走出来。宝翠立马挥舞着根小树枝过去,左手拉着牛鼻子下的绳子,面朝牛头,右手挥舞着那根枝条,对老牛又是恐吓又是引诱:

  “老牛跟你说,你不能出来,你只能在这里拉好了便便才能出来!”

  刚开始老牛可能欺负她人小,还是摇头晃脑的要走出来。后来大概发现小小孩子力量还挺大,也许还因为靠门那里还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它看,眼前这个小小孩并非孤身一人,所以后来它也就不闹腾了。

  才过几秒钟,只见它后退一蹲,牛头朝前伸直,“啪嗒啪嗒”黑乎乎的牛屎就进了架子下的木桶。

  “啊哈哈,啊哈哈!”

  宝翠笑的满房间乱串,一会跑到门口到这堆人中,一会又过去抱抱老牛的头。

  金土回过身去,从蔬菜袋子里拿出几片半黄叶子给宝翠,宝翠作为对老牛的奖励,一片一片地喂着它。

  老牛真能学会自己上厕所么?

  看到今天这个场景,金土不由地认真思考起来。

  在乡下,地方大的很,这些动物从来不会需要训练它们卫生习惯。不过在小舅家里,那只猫就非常神奇:它会自己上马桶的!卫生间里的马桶不用时小舅家人就在上面换一个垫子,小猫需要时就自己跳上去,蹲在上面,拉好了才下来。所以他们家连猫砂也不需要。

  难道,老牛也能自己上厕所么?

  如果老牛真能自己上厕所那该有多好啊!那就可以把老牛房间里拆掉的那个马桶重新装起来——大不了装一个大些的,最好拉完后它还能自己冲掉。

  这个可能么?有什么巧妙的办法呢?

  金土给小舅打了电话。

  “哈哈,你想让老牛自己上厕所?还要让它拉好以后自己冲掉?”电话里小舅像听笑话般地哈哈笑着。

  “我跟你说,我们家的猫会上厕所是因为它本来就喜欢在有猫砂的地方上,没有猫砂它不习惯,我也是利用它的这个习惯,慢慢把猫砂盒转移到马桶上,最后撤去砂子,它才慢慢适应的。老牛呢?老牛上厕所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么?你得根据这个来进行。”

  吃过晚饭,金土把小舅的意思讲了一下。

  “老牛拉便便时总会蹲下来的!它的便便是一堆一堆的!”宝根凑了热闹。

  “老牛拉完便便喜欢吃草!”

  宝翠说的这个话让金土想起在乡下的时候,老牛每当在路上拉了,会把头晃动着找路边的青草吃,哪怕吃两口也好。他没有注意过其它的水牛是不是也这样,但是自家的着头的确是这样的,宝翠看来观察的还是很到位的。

  “我看它就知道吃了拉,比宝根还脏。”宝翡经典的撇嘴动作。

  4、老牛便便2

  金土决定,趁着老婆还没到上海,先把老牛的“厕所”造起来,毕竟那个木桶不是长久之计。

  该装怎样的马桶呢,几个人先看了自家的马桶,那都是造房子时留下的,虽然简单,但是很实用,用完后一冲,就干净了。老牛的马桶最好也是这样的。

  金土带着宝翠和宝根去挑选马桶去——宝翡是怎么也不愿意跟他们出去的。虽然金土邀请了她,还答应出去就给他们买吃的,却诱惑不了她,只能让她留在家里。

  门口的保安告诉他们,出门右拐第三个路口再左拐,有一家比较大的装修公司,有马桶卖。

  那是一个很大的商场,里面有各种各样装修的器具。

  几个人一下子钻进那个四面墙上到处装满了装修物品的大商场,很快就转晕了。像是一幢房子被肢解了按门类地摆到了一起,这个商场里可以看到装修房子所要用的几乎全部器具。

  “爸爸,这是干嘛用的?”

  金土总算见过的,“这是地板,人家家里铺在地上的,这样看着好看!”

  正说着宝翠和宝根一下子跑到了人家铺着的地板上去踩踏了几下,很快被赶了下来。

  “阿姨,我们要找马桶。”宝翠仰起头看着那个赶他们下来的女子。

  她朝边上指了一下,金土带他们过去。原来那里有一段自己会爬的楼梯,楼梯口上的牌子标明,这个商场有三层楼,一楼主要是地板,二楼是马桶、瓷砖、淋浴房,三楼是电灯纺织品等。

  “爸爸,我们去两楼!”

  看到这自己会爬的楼梯,两个孩子开心又激动,扶着扶手,往上面一站,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站稳。宝根拉着金土,宝翠稳稳地扶着扶手,三个人兴高采烈地往楼上去了。

  就在楼梯口他们看到了整整一大片地方全是一只只形状各异的马桶排列着。马桶中间,一个年轻女人边上,金土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人。仔细看,好像是刘警官。

  刘警官没有穿警服,看起来也不像在上班的样子。

  金土此时不想和他多说话,想办法带着两孩子往另一个摆满马桶、浴缸的方向走了。

  看到那么多马桶,似乎就让人变得想小便了。宝根就是这样,他一拉裤子,对着一个敞开的马桶就要浇过去。金土猛地把他一拉,一道弧线划过棕色的地面。宝根哈哈笑,宝翠也笑。宝根的屁股上多了两个五指印子,他却仍然眨巴着眼泪盯着宝翠笑。

  兜了一圈,最便宜的马桶500块一个,而且,口子太小,不适合。

  他们又往浴缸的位子看了看。浴缸有的长,有的圆,有的深一点,有的浅一点。孩子们很开心,似乎正体验着在里面游泳的场景。金土好像想到了什么。

  只是那些浴缸都贵的不行,最便宜的也要千把块。

  如果在老牛的房间里放一个浴缸,让老牛养成把便便拉在浴缸里的习惯如何?这样只要再浴缸边上装个水龙头,朝里面冲冲水就可以了。虽然水费点,但是会很干净。金土另外看中一个家里洗拖把用的瓷缸,这个也可以装一个,给老牛喝水用,这样比每次给他拎水要方便多了。

  这么一算,如果这么买下来,两个加起来就要1000出头了。金土犹豫着。

  正在两个孩子哈哈笑而金土犹豫不觉的时候,他肩头被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刘警官,他就站在金土后面。

  金土吃惊的面孔对着他的笑脸。

  “祝先生你好!”刘警官很和蔼。

  金土脑子里首先一激灵,说话之前脑子里先自我检查一番“最近我没犯什么事吧?”

  “上次你们小区的事情,真很不好意思啊,还把你带去问了那么久。”

  “哦,这没什么的。”金土受宠若惊地笑着,他没想到警官会对他这么客气,两手忙不迭的不知道要放到哪里。如果是在老家,事后他一定会对着那帮子老疙瘩哥们好好显摆显摆。

  刘警官不知道金土心里在想什么,他继续说,“虽然说起来那也是我们的工作,不过总归还是心里过意不去的,所以希望你不要放在心里。如果有做的不对的,也希望你原谅。”

  “嘿嘿,没事的歪!”

  “这两天我们上面领导在追查,说怀疑我们警察对被带到警署的嫌疑人做了不该做的事,确切地说,是有人举报我们打他们了。如果你被他们找去问话了,希望你能为我们作证。我们可不想被冤枉。”

  “好,好!没有问题的。”这时候的金土,别说那天被带去警署时的确没有挨打,就是真的被打过,他也会作证说没有的,挨几下有能多少痛呢?

  “爸爸,那个叔叔是谁?”

  “一个警察。”

  “你为什么对那个警察叔叔笑的那么开心?”金土看着宝翠,回答不出来。

  走出商场的时候,金土突然想起上次去捡院子里种菜的门板时,曾经看到那废墟里有白色的浴缸,对,是浴缸!

  上海一直在兴建各种建筑,拥挤的街区原本并没有足够的角落可以竖起高高的水泥楼房,只能先摆平一批,再立起一批。市中心一大片一大片的老房子都被拆平了,那些被拆平的地上,就经常会留下一些宝贝来。

  犹豫了一下,金土还是带着宝翠和宝根往那个废墟走去。

  才过了几天,那里平整了好多。

  一些砖头被磊到了一边,有人在一车一车的拉走;另一些细铁丝之类的被堆到了另一边,地上还堆着的看来是一些没什么用处的碎瓷砖、泥土等。这当中就有两个浴缸。一个是长条形的,看着大得多,另一个扇形的稍微小一点。

  “就这个了!”

  金土想问问谁,这个东西可不可以搬走。不过看起来谁都很忙的样子。他也就不管了,又拖了块门板,努力把这较小的浴缸挪到门板上翻过来,然后拉着门板往外走。

  往外走的路上,金土注意到地上堆着几块没有被完全敲碎的雕塑,有的是石膏做的外国长翅膀的小孩雕像,有的是看不出男人还是女人的身体,不过看着就会让人很喜欢。那小孩子看起来憨态可掬,还拿把弓箭朝前射着,让人很喜欢。金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前走。等走到外面马路上,当金土回头看两个孩子是否还跟着时,发现他们人手抱着一个雕像,看宝贝般喜滋滋地左右欣赏。金土随便他们去了。他不知道,刚才他们脚踏的,是当年上海最精致的地方之一,多少名流经常聚会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暂存的断墙残恒。也许,那两个被孩子们抱着的石头雕塑,当年也是很有些来头的。着一切,父子三人都是没有想过的,甚至,马路上那些拿怪眼神看他们的人们,也是没有想过的。

  三个人各有收获,喜滋滋地往家走。

  这一路上不少人看马戏似的看着他们三人,可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宝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金土只顾着低头拉门板,那个分量不轻,一路上沉闷的“咕咕声”不绝;注意到那些眼神,宝翠就狠狠回瞪他们,没想到这一回瞪,那些眼光就收回去了,就像蜗牛头顶的两根小触角,你轻轻一碰,它们就赶紧掩藏起来。三人他们喜滋滋、自得其乐地回到了家。

  金土到小店买了水泥、水龙头,又到废墟上捡了些破转头,开始准备做老牛的“马桶”了。

  很快,老牛房间原先被拆掉的卫生间位置,扇形浴缸被装了起来。地上那个洞口被挖大了,直接对上浴缸的口子,周边用砖头水泥固定。旁边就是一个洗拖把的水槽,现在成了老牛的喝水盆了。一根软管接下来,可以随时为它们冲水。

  老牛对房间里突然出现的两个家伙有些惧怕,但通过吃的安抚,总算习惯了。嘴巴干的时候还主动到水槽里喝水。

  在老婆马上来的最后一个星期里,金土和宝翠一起,对老牛进行了强化训练。

  如果训练成功,这是多么有面子的一件事!

  在家时他们给老牛计时间,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把老牛拉过去,让它屁股对着那个浴盆;同时他们还一起更仔细地观察,看老牛要解决问题前会有什么动作,每当出现这个动作,立即把它牵过去背对“马桶”位置站好。如果老牛成功地拉在里面,立即给它好吃的,如果还没把它牵过去就拉到其它地方,则用那条细枝条抽他屁股,吃的当然就没有了。

  老牛平时的口粮被取消了,只有把便便成功拉到浴缸才给吃的。

  老牛慢慢开始抓狂了!刚开始它不懂,以为主人把它给忘了,每当大小主人出现,它立即凑过来热情地拿出鼻子来嗅——简直跟猫狗一样。

  后来渐渐地,它好像也逐渐明白一点什么了,看到主人来也不主动凑过来了,显得懵懂的很。再到后来,可能由于一家子这么多人盯着它便便的事,它也对自己这个原本上不了台面的事更加关注了些,拉便便之前如果没有人来牵绳子拉它就在房间里乱转,再到后来,有一天,原本冲洗干净的浴缸,当宝翠去看时,发现里面有一滩黄黄的水印。难道是老牛主动把小便拉在里面了?

  宝翠告诉了金土,金土和老太太说了,几个人就一起过来看,连宝根也屁颠屁颠地不放过热闹。

  大家都很兴奋!

  “可能只是一次吧,哪有那么快的?”金土嘀咕一下。

  不过这种兴奋已经深深地鼓舞了宝翠,她抱了一大盆稻草准备给老牛吃,半道上被金土挖走一大半。

  “你要是把它喂饱了,它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想要让它有好习惯,你就不能惯着它,只有它做对了才给吃的!”金土从小和各种牛一起生活,长大后又经常赶着牛犁地,对于它们的习性还是比较了解的。

  老太太看看老牛,过去摸摸它的背,又拍拍它的脸,轻声说了几句话,心疼地走了。

  金土看着宝翠围着老牛忙前忙后、宝根乐颠乐颠跟着的场景,想起了小时候他老父亲的事。那时候家里穷,全家就靠着这条牛给人家干活挣点钱。人累,牛也累,尽管舍不得,老父亲在看到牛停着不走时也会用树枝敲打它的屁股,还要声音洪亮地大吼几句,那牛就一下子走得快了。

  各种禾苗种植都是要跟着节气的,过了时间——即使只有一两天,长势也会受到很大影响。这个有经验的老农都是懂的,为了多挣些钱养家,他老父亲只得更拼命地带着老牛快速把事忙完,这样才能不影响人家下苗,所以,明知道牛很辛苦,也也会狠心敲打它的屁股,指望着能快点把事完成后就可以缓口气了。

  现在饿它一下,何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呢。如果老牛能学会自己上厕所,那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即使有人上门反对,我们没招谁没惹谁,你敢把我们怎么样?可要是那水一直往下流,把车库淹得厉害了,最后总有被发现的一天,那老牛能否保得住就难说了。

  不过,老牛年轻时是辛苦过来的,现在临老了还得让它遭受折磨,不管怎么样,老太太和金土心里都堵得慌。只有更多地牵着它在客厅和房间里乱转,让它活动活动筋骨,有时候还买些绿油油的蔬菜给它吃,和它说说话,只能用这些方式来弥补了。

  5、莲爱这个女人

  已经7月中旬了,已经过了莲爱原本说要到上海的时间。金土又写了封信去催,那边回信说她父母身体还是有点虚,想想还是再晚点过来。

  金土有点蔫。三个小孩——确切地说宝翠和宝根更是想妈想的慌。

  这天夜里,隐隐约约从老太太房里传出了嘤嘤的哭声。金土光着膀子推开门看,原来是宝翠在抱着腿哭。老太太和另外两个孩子都睡得熟熟的,居然都没有听到。

  金土一把把她抱到了客厅,拉开灯。

  “爸爸,把灯关了,要费电的。”

  “不要紧,只要你开心,费电也没有关系。”

  “你要干嘛要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爸爸?”

  金土盯着宝翠看。宝翠有一双激灵的眼睛,平时动不动总是微微闪着光芒,无论她是平静的,还是在笑,那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眨巴眨巴的,不知不觉间就勾走了你的心,让你围着她旋转。

  此刻,在泪水中泡红了的眼睛里淌出了一股子的伤心和担心。

  “爸爸,你是不是要和妈妈离婚了?”

  “咦?”

  金土脑子里“咯噔”了一下,似乎看到莲爱那双有些哀怨的眼睛从眼前飘过。

  “妈妈这么久都没有来上海,呜呜,上次小冬瓜他妈妈和他爸爸离婚了,他妈妈就好久没有回家,呜呜!”

  金土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宝翠这么伤心,可能哭得太厉害,她身上的一些小肌肉也好像在不由自主地跳动着。

  “宝翠,别哭,宝翠,别哭!”

  金土想说些什么,想说很多很多,让宝翠放心,或者,让她不要这么伤心,但嘴皮子只是翻动着,却没有声音冒出来。

  “宝翠,奶奶睡了,要吵醒他们了。”

  宝翠的声音渐渐停下来,搁着宝翠头部的那条手臂,已经湿漉漉了。

  宝翠时不时抽一口气“嗯哼”两声,逐渐断流的眼泪从那被泡得快又红又亮的眼皮底下流出来。

  “我想妈妈!”

  “爸爸,你和妈妈不要离婚!”

  “我要你和妈妈在一起!”

  断断续续的,宝翠在不时的抽气声中讲完了她的要求。金土不时地朝她点点头。

  困倦了的宝翠很快在怀里睡熟。

  三个孩子里面,宝翠和莲爱长得最像,不仅面貌像,性格也比较像,活泼得很,当然,莲爱还更泼辣些,但宝翠,绝对只是活泼。宝根长得一半像莲爱,一半像金土,尤其小嘴微微突出的样子,更是金土的标志性模样,这孩子做事还有点不上心,虽然说现在只有三周岁,但基本上也就这个特点了。宝翡,家里的大孩子,从小时候开始就不太爱说话,其实人很聪明,也有自己的想法。至于长相,看的出来有些地方和莲爱很像,有人说,她特别像她的姑姑,也就是从小被送到山呜呜里的金土妹妹,但金土和这位妹妹长得不是特别像。管他呢,只要是一家人,像谁都是不吃亏的!

  金土又去想莲爱。

  老实说,金土对莲爱这么久还不过来是有意见的。

  但是,他又不能向她提出来。

  为什么?

  金土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老婆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了,尽管而有些事情,他是不想做的。

  记得那时候,老太太生病,家里就金土一个老光棍——30出头的老光棍,由于家里条件不好,房子一直没有造起来,导致临近几个村子都没有人愿意嫁给他。那时候也曾经有过那么几个姑娘喜欢他,但是一等到谈婚论嫁就进行不下去。最主要的原因是女方家里不同意,嫌弃他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作为礼金,更没有足够的钱造房子。这样慢慢的,他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无论老太太生病或者身体健康着,她都经常叮嘱他要快点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他的年纪就在这种叮嘱和等待中慢慢积累着年轮。

  就在他们几乎要在麻木中忘记这件事情时,有人来给他说亲了。

  那时候老太太想媳妇、孙子想的太厉害,正生病着。

  来者是谁?

  尽管这个社会还没有古板到姑娘不能露着小腿出门,但是,一个大姑娘哗啦留着眼泪跑到一个还不熟悉的男人那里求他娶了她,却还是蛮稀奇的。

  金土就遇上了这件稀奇的事情。

  难道这个女人疯了?

  金土想起了他以前复习班里的那名男同学,那名因为女人疯掉了的男同学。

  但是她说起话来却是很有逻辑,并不像那名男同学那样又蹦又跳,一天到晚顶着空壳般的笑脸。

  虽然如此,她却是一个劲的哭,白皙的脸上,两道粗粗长长的痕印清晰可见,眼睛也是又红又亮,似乎能够把人给融化在里面。

  “难道你嫌我丑吗?”

  “你怕我只是和你玩玩吗?”

  “你可以考察我,如果我不好,你就不要我好了。”

  娇艳美人一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顷刻束缚一个红了眼的冲动莽汉;而娇美可怜女人的梨花带水,却是一道百溶剂,目光所到之处,无一剩留。

  金土这个30多岁的老光棍,此时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他呆呆愣愣地盯着她看,如同傻子一般,久久地,久久地,带着憧憬,带着惊异,带着欣赏,带着不可思议。这种架势连那个媒人和金土的亲娘都看不下去了,他们避开了。金土就这样长久地两眼热乎乎地紧紧盯着莲爱看,那是完完全全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光。那种眼光,会让女人顷刻间融化。

  这一看,就看出了一段婚姻。

  婚后,两人勤劳的很,男主外,农田里所有的橘子树归金土管——那时候稻田已经基本上被种了橘子树了,只有像除虫等需要有人配合的情况下,金土才让莲爱搭把手;莲爱呢,主内,把家里收拾的还算干净。

  也许结婚了,家里就会多了些旺家的气息,以前金土养了那么久的家都没钱翻新房子——那房子还是他父亲给他母亲造的;而结婚仅仅四五年时间,居然就有钱了,他们把旧有的房子拆了,造了一栋全新的四开间房子,包括边上老牛的房子和一个院子,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喜事不仅仅在此,就在他们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莲爱居然就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宝翡。

  尽管是女儿,老太太当时也非常高兴,好歹三十多岁的宝贝儿子给她带来了一个亲孙女!

  但第二个孩子——宝翠,来的就已经不容易了。

  莲爱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就不想生了,说在城市里大家孩子都不多,太多的孩子只会苦了大人,等等。

  金土想想也是有道理的,生孩子的事情说起来是两个人的事,可说到底还是女人的事。这当中有多少麻烦和痛苦,他也是间接地有所感知的。所以,他一直没有催促。

  后来,是老太太实在忍受不了了,就经常在饭桌上有事没事地说道这个话题,谁都知道她的意思。

  后来莲爱好歹答应了再生一个了。金土松了一口气,不为自己,为他妈。

  第二个又是女生,老太太着急了,说话语气有时候也不太好,这个谁都能看的出来的。

  生完后,莲爱又不想生了,而且这回态度坚决。

  “孩子,没有必要那么多,而且,我们也不要再有重男轻女的想法。”

  “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各有他们的苦衷,都需要我们尽力去带。”

  这个话金土赞同,带孩子很辛苦。可即使老太太认同这样的话,她也是不答应自己的媳妇这么做的。尤其那两年刚好有了计划生育,不让生那么多孩子。老太太就希望莲爱偷偷地再生一个。

  但是莲爱表现出了她的倔。

  之所以怀上了宝根,那是一次意外,也是双方斗争多少年之后她思想上渐渐松动的结果。

  那天,那个东东被金土弄破了……

  后来莲爱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时,医生发现了已经躲藏在她身体里几十天的孩子!医生说莲爱不能轻易做流产手术。她之前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在自己家里生的,已经留下了后遗症,如果再做流产,怕对身体带来难以逆反的影响。另一方面,莲爱似乎感觉到了身体里这个生命的蠕动,她不舍得轻易就割舍了他。她愿意再多养一个孩子!

  就这样,宝根被留下来了。恰恰宝根的出生,金土家里的“香火”终于被接上了!老太太欣喜若狂,就在那个夏天,当山坞坞里女儿的亲戚赶过来报告好消息后,她也立刻收拾了细软前去看望刚生产后的媳妇——其实还是探望孙子的心情更急迫一点。

  “啪——吱吱吱——啪”,刚回忆了一小点内容,金土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客厅里装的那只日光灯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灭忽暗了,灭掉以后,灯管的一头居然还流过一个粉红色的弧形。

  这只灯管就是当初那小店里的男人推荐他买的。说寿命长,效果好。没想到才一个多月,就已经给颜色看了。

  思绪继续,金土想到,当时莲爱跟他说,她到了学校后因为贪玩,那些功课都没有好好学,一学期下来,都是不及格,学校就决定把她开除。这个事让她和家人都觉得很没有面子,她说她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去读过大学,这样就不用这么丢人了。莲爱还说,遭遇退学后,她就不想再住到父母那里,怕总被人家问读书的事,所以想住到外面。而她气头上的父母让她嫁人,说不想再见到她。她心一横,后来就有了金土遇到的那桩事。

  “我的幸福来得有点晚,但是有饭吃,有房住,有老婆,有小孩,我还能怎么样?”每天晚上,金土都会拎着黄酒瓶子,给自己来两杯。

  “来,大家乐乐!”一帮子人吆五喝六。

  下酒菜,当然是老婆做的。

  “来,大家乐乐!”真希望有机会再呼喊一声。可惜别说那帮子泥腿邻居了,连老婆都好久没有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