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副局长说“那时才舒服”的话,叶超文知道他是光觉得那时候下河摸鱼舒服、脱光了露出光屁股用清凉的河水涮皮肉舒服,但一点也不羡慕那时的生活方式。那种岁月,只适合回味,不适合生存。这些道理,就像看到标致的婊子,每一个男人都觉得想占有。可一旦成为自己老婆,那绝对行不通。
副局长一下车,眼前一片翠绿。大大的土场子上,种植着高高的白杨。白杨丛中,散落着无数个石凳。相邻的杨树上,绑着秋千。
副局长今天雅兴很浓,调皮地坐上秋千,体验儿童的乐趣。叶超文急忙过去推动秋千,边摇边喊:“黄局,你可坐稳。咱要提速了。”
黄副局长心里很着急,但他不能说出来害怕,就牢牢地抓住秋千链子,像攥着公章一样紧。
玩了一会儿,黄副局长一身汗,神情也明显放松了很多。叶超文看得出来,局长还满意,这事很靠谱。
叶超文急忙从车里拿出纸巾递给黄副局长:“黄局,你可真是平易近人。没想到您也玩这个。”
黄副局长边擦汗,边喘气:“老了,要是前几年,我能累死推秋千的人。”
“那是。你的身体这么好,上学时体育肯定好!”
“不行了,这几年,活动的少了,一动弹腰酸背疼。”
叶超文说:“你这呀,都是工作累的,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体。”
黄副局长大手一挥:“走,吃鱼去!”
几个人簇拥着黄副局长往前面走去。
酒店边竖一块牌子——亲自垂钓,免费享用!垂钓无果,无缘鱼宴。
局长斜觑一眼叶超文,叶超文急忙解释:“这老板弄的。其实不钓也行。”
黄副局长沉吟片刻,问叶超文:“你说,我会不会钓不到?”
叶超文急忙说:“哪能?局长一出手,鱼儿都上钩。”
“你这小叶,挺会说话。那好,把鱼竿给我。”
叶超文走过去利落地把挂在墙上的鱼竿交给黄副局长。
黄峰端详了一会儿河水,故意不接叶超文递过来的鱼饵,鱼钩上什么也不挂,“呜”地一声,甩出去老远。扎稳鱼竿,他拿出一包烟,稳稳当当地坐在河边的竹凳子上,悠然地点上一支烟。叶超文拿着鱼饵尴尬地怔立河边,脸上挂着笑容,可心里却翻江倒海——副局长要亲自钓鱼!而且他还不用鱼饵,分明是向老板挑战:别以为你聪明,我比你更有能力,不用鱼饵一样要钓到鱼!
黄峰能坐得住,可叶超文坐不住。他怕副局长钓不到鱼,那就惨了。因为老板牌子上写的明明白白——垂钓无果,无缘鱼宴。
上次订了鱼宴,黄峰没来。这次如果钓不到鱼,又吃不成,那可就惨了。想到这里,叶超文心里有点着急。
看起来黄峰是在钓鱼,可在叶超文眼里,分明是在钓电脑。
黄峰原来在乡下当普通的教师,后来因为文章写的好,先后任小学校长、镇教办副主任、主任,后来调到山南县教体局任办公室主任、科长,最近一次调整才成了副局长。
打交道多了,叶超文知道,像黄峰这样的“酸教师型领导”,最看重薄薄的面子。想作婊子也想立牌坊。
心急中,他觉得必须想个办法。
转过一个弯,叶超文走进“梨花鱼”酒店。悠闲的老板白梨花,穿一身咖啡色三件套,脸是瘦长的瓜子脸。她倚在门框边,笑吟吟地盯着叶超文:“是怕领导钓不到鱼吧?”
“可不咋地。你说,不装鱼饵,你们这里有傻鱼啊?”
白梨花整理着刘海,甜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他钓不到鱼是他没面子,你慌什么?”
“废话,我求人家办事,感情你不着急。”
白梨花点着叶超文的脑门说:“你呀,看不穿。局长哪里是在钓鱼,分明是在斗智。亮智慧。所以,你必须要让他觉得他智慧超群。”
叶超文听到这里,急忙凑近梨花,诚恳地说:“姐,给指点一二。”
梨花说:“要保证他能钓到鱼,还不能让他很快就能钓到鱼,这样才能让他吃到味道最纯正的鱼。”
叶超文掏出贰百块钱,抖了抖。
没想到白梨花突然转身回屋,脸色变得铁青。
叶超文追到屋里,赔礼地说:“是我不好,不该亵渎你。姐,我真的是没看出门道来。”
白梨花一声不吭地看着叶超文,反问:“你的客人是第一次来吃鱼吧?”
“嗯,他确实没来过。”
“那他不外乎三种人:教育工作者、国企领导、机关人员。”梨花抢白道。
叶超文突然觉得自己一直自以为是的聪明,在梨花面前竟然如此苍白,马上双手合住不停地作揖。
白梨花说:“教育界的人,有才华的也不乏其人。但真正有魄力的人很少。而且,和教育界的人交往,多会让你养成小气的习惯,办事变得越来越猥琐。在同他们交往中,他们爱算计的习性潜移默化地传染给了你。所以,你也就事事爱算计。你以为拿点钱我就会乖乖告诉你答案,对吗?”
“我不是那意思,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办?万一他钓不上来鱼咋办?”
“既然敢这么写,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白梨花说话间给叶超文倒了一杯茶,告诉他:“你只管喝茶,我保证让你的客人能钓到鱼。但你也要付出代价,买我三分钟时间。”
“买时间?”
“是的,一分钟一千!”
“好吧,只要你能让我的客人既钓到鱼,感觉他很有本事,又吃了免费的鱼宴。那我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我肯定愿意出钱。对了,你凭什么就断定他是那三种人之内?”
“国营企业里的人,懂技术的人多,但有胆量的很少。与他们交往,你会变得夸夸其谈,会为自己的一个点子而兴奋半天,但实施的很少。因为你已经在交往中学会了他们的按部就班,学会了躲避闪失。而同政府机关的人交往,更多的,是那种礼仪上的谨小慎微,你会变得看别人脸色说话,你会变得吃了亏还自我解劝,认为好戏在后头。其实你心里已经疼的不得了了,却还装样子,端着个胖脸比浮肿病都严重。”
“我还是不明白,你凭什么就说我的客人是这三类人?”
“因为,这三类人有个共性,都自以为自己很聪明。所以,才会动我的鱼竿。”
叶超文钦佩地拿出两千块钱,急于想弄明白如何买三分钟时间就能确保副局长钓上来鱼。
递钱的时候,白梨花怔了一下:意思是,说好的三千,你咋拿两千?
叶超文说:“你一桌一千,我已经付过账。知道你的秘密需要三千,但钓到鱼后,可以免费吃鱼宴,这两千加以前的一千,不正好吗?”
白梨花笑着说:“你可真是个生意人。”说话间接过了叶超文的钱。
叶超文很不愿意出这两千,太贵了。但他知道如果砍价,白梨花这样的女人多鬼啊,肯定不会同意的。而自己又必须得让黄峰钓到鱼,所以,不出钱不行,人家挣的就是这独门的钱。
一出了钱,叶超文就急忙说:“那你抓紧让领导钓到鱼啊。”
没成想,白梨花说:“现在时机还不到。你要等到你的客人厌烦了、急躁了,心里慌张了,想妥协却又不肯退步,心里产生骑虎难下的念头了,他就会因为拿了鱼竿而后悔,却又无法丢下鱼竿认输。这时候,你站到他身边,他就会如坐针毡,可如果你说一句:刚才老板说了,你我很投缘,一定会钓到鱼的。然后我再让你的客人顺利钓到鱼,他就会感激你,认为你是他的贵人,你求他办的事情自然就顺当多了。”
一席话,把叶超文听傻了,他自信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却猜不透白梨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白梨花引着叶超文来到屋内一个石板前,她轻轻掀开石板,地下是一条小渠,小水渠中间有一道挡板,靠近后墙的半截水渠,清水流淌,一条鱼也没有。而挡板的另一边,却是熙熙攘攘无数条拥挤的鱼。叶超文是一点就透的人,忽然间明白了:只要梨花把挡板轻轻抽掉,无数条鱼就会自投罗网地顺着渠朝着后墙方向窜,后墙外面,局长这会儿正盯着鱼竿死死地看。这么密集的鱼儿,一定有撞上鱼钩的。真是绝了,这个创意!
叶超文倏地狡黠一笑:“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除非你想让你请的客人恨你一辈子!”白梨花柔柔地说。
叶超文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太厉害了,这招够毒辣。没有一个人敢把自己的鬼点子暴露。那样,不但事情办不成还会毁了以后的生意。即使办成了事情,也没有人肯透露出去自己当了傻子,白白丢了三千块。况且,这么一位冰雪聪明的美人的秘密,自然有无数的男人愿意为她保密,怪不得白梨花的生意永远这么火。
生意场上,不服不行啊。
自然,叶超文的这桩电脑生意稳稳当当地做成了,而且副局长黄峰还因为这次鱼宴,误认为叶超文是他的贵人,稀里糊涂地在以后的无数生意中照顾叶超文。
叶超文是很精明的一个人,但也失手过。而且这次失手,让他差点就丢失了生意。
9、进货
这次失手,要从进货说起。
叶超文站在琳琅满目的科技市场的二楼,感觉像到了集贸市场。
集贸市场是凌乱的菜叶,科技市场是纷乱的集成块。
路过遍布走廊的摊点时,不是被摄像头“咔嚓咔嚓”地瞄准,就是被“前方到站解放南路……”的导航仪吵得耳根发热。这些喊叫,和菜市场里喊“白菜减价了”,性质一样。
都他妈是做生意。叶超文心骂。他骂这句话的意思是——电脑这么高科技的东西,被这帮人演绎成了纯生意,悲哀。
整一层楼,大白天全部开着灯。记得第一次来这市场时,叶超文就心疼大白天点这么多灯管费电。可他不敢说,怕听到的人说他是个乡下人。为了表明他并不心疼,他还特别与合作的伙伴说:“这灯光也太暗了,回头我发明个超级亮光灯,非把墙壁都照透亮不可。” 客户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他的思想,自然对他高看了几眼。而叶超文,利用这难得的几分敬畏,乘机狠狠地砍了砍价,仿佛省下的这一点钱,就能凑够搞发明的资金。
叶超文每做一桩生意,都是在价格上翻来覆去地打转。他觉得,如果我不砍价,他们会以为我傻。可他砍价的样子,其实真的和到市场买菜一个味。一块一块地往下谈价钱。别人以为他是小气,他却觉得这是精明。
有句话说的好:有的人小气是因为遇见了难关,其实骨子里是大方;有的人大方是为了面子,其实骨子里是小气。叶超文就非常认真地说,我就是后者,没什么不好的。
抠,玩好了就是高贵的俭朴。
这次到市场进货,正是前一段说下来的山南县教体局的电脑业务。黄峰副局长虽然满意叶超文安排的“梨花鱼”宴席,但为了摆足副局长的面子,只答应先让他进20台电脑,说是目前资金不足。其实内心里是想让叶超文知道:副局长不是那么好拿下的。慢悠悠地给你生意,让你永远记得我。
叶超文暗暗骂道:娘的,你是钓鱼上瘾了,拿我当鱼玩呢。
尽管心里十分不满意,但叶超文还是想通了这个道理。是你的生意,总不会长翅膀飞走的。所以,他来进货的时候,也是十分甘心情愿的。唯一感到应该留心的,是价格问题。
黄峰副局长给的价格很低,叶超文就一家一家地挨着转悠趟价格,希望能找到最合适的机器。
走到二楼最南边的摊位时,已经到尽头了,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器。大热的天气,加上他心里有点着急,忍不住额头有点汗冒出来。他是担心,如果今天下午找不到合适的电脑,晚上就必须得住在省城。可省城的宾馆,房间价格贵的惊人,比老家的医院病房还贵。因此他就踅回头,准备重新再排查一次。
这时,有个皮肤白皙、干瘦的男子,悄悄走到他身边,问:“老板,是不是没看上价格合适的机子?”
叶超文打量一下这男人,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顶多一米六,穿条皱巴巴的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抽剩下的烟头,就没好气地说:“这什么市场,科技什么为本?创新!创新才是科技发展的动力,可你看看,整个楼层都在强调价格,这和街头卖菜的小商小贩有什么区别?我看最大的区别就是,小贩卖的是洒满农药的菜叶,而这些所谓的高科技人才们,贩卖的无非是一堆零件。太失望了。”
“烟头男”举起大拇指,夸他:“一针见血。你说的太有代表性了。”
“电脑早已普及了,所谓的‘暴利时代’早该划上‘休止符’了,可惜啊,每一个人都在大谈利益。真是可惜。”
烟头男子试探性地问:“老板,你希望的价格是……?”
叶超文一看这男人有意和自己做生意,就故意压低价格:“一台2800,不行我就走人。”
本以为那男人会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没想到他却说:“你说说详细配置吧。”
一听这话,听起来生意好像能成,叶超文就一口气说出了电脑的配置。在此之前,他谈下来最低的价格也是3500,权当逗这人玩一次。
烟头男人听他说完配置,认真地说:“老板,一口价,2900。”
听完这个,叶超文马上心算一下,按照这男人的价格,比原先每台便宜600元,20台就是一万二,确实诱人。但很快他就平息一下呼吸,反问烟头男子:“你的价格这么低,怕是劣质货吧?”
烟头男子忽然愁容满面地说:“老板,我跟了你很久了,知道你一下买这么多,一看你就是做大生意的。我特别需要做成这笔生意,明天就该交房租了。我敢拍胸脯保证,货绝对是正品行货。便宜主要是我没在这里租柜台,只有个仓库。做的是无本生意。本来想着一家老小到这儿淘金,可这几天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叶超文看着对面的烟头男子猥琐而狼狈的样子,确实像个倒霉蛋,就边下楼梯边说:“我要求的可是正宗华硕主板,一台2800,多一分不出。”
男人哀求道:“真的不能加一点?”
看叶超文摇头的坚决样子,烟头男子好像下了狠心:“行,老板,就照你说的。先渡过这次难关再说。”
然后叶超文随着那男人来到一处简陋的仓库,听那男人吩咐几个坐在地上的年轻人:“赶紧装机器,20台,全靠大老板照顾我们的生意。”说话间把一张写好的单子递给年轻人,然后领着叶超文来到一个简单的只有一张办公桌的办公室,屁颠屁颠地拿出拿出一瓶可乐递给叶超文。叶超文没有接他的可乐,摇了摇手里的不锈钢水杯,示意还有水。
实际上,叶超文是想通过这个动作传递一个信息,大老板是不随便喝别人的水的。虽然买这个杯子的时候花费了二百多,但叶超文知道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没想到很快就用上了。200元换来大老板的名头,值。
装上货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可叶超文一路上眉毛都是微笑的。这样的价格,实在是大有可图,他哼着歌曲,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到了极点。
但很快,叶超文就发现自己的这个聪明并没有维持多久。
电脑装好后不到一个月,20台电脑集体罢工。刚开始叶超文还能应付得了,后来越来越多的故障让他忙得顾此失彼。于是他就开始敷衍这些学校的教师们。而且开始鼓动如簧之舌找各种理由。叶超文怕教师们说三道四,主动对黄峰副局长说了很多诸如“老师们也实在是太笨了”“电脑软件问题都处理不好,一个劲儿找我” 之类的话,他是想让副局长相信一件事——电脑本身并无问题,是操作者的问题。
实际上,并没有哪一个操作者来告状。因为,叶超文采取了双管齐下的办法:谁提意见就请谁的客。
请教师吃饭也容易,不花几个钱。
但叶超文也知道,如果想拿到剩下的电脑业务,不解决质量问题是不行的。而且,他一想起那个烟头男人猥琐的样子,就气得要命。更要命的是,给那个烟头男人打电话,他竟然一直是关机。
关机的感觉很憋屈,憋屈的人想打架。
在一天天的拖延中,叶超文也在筹划着到省城的科技市场找找这那个烟头男人,报仇雪恨。
他这边谋划着报仇,罗冉那边,却是小有起色。
10、垒蒙古包
罗冉为了稳住工人,只好找当地的房东帮忙,先找了三个垒蒙古包的活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