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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走麦城(8)


  屋里乌烟瘴气,嗓子眼被熏得像火烧过的塑料布。张桥东乘大家码牌的间隙,匆匆跑到大厅里拿茶壶。

  拎起茶壶准备往屋里走时,他忽然看到酒馆的门没关好,愣了一下,嘴里嘟囔着——记得是关好的,咋就开了呢?

  扭回头看看屋里,什么也没有少。屋里的管秃子喊:“老张,究竟还弄逑不弄了,三个人等你一个。”

  张桥东就急慌慌往屋里走,但心里好像一直觉得大厅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可究竟哪儿不对劲儿,他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就重新坐在桌子旁,开始了新一轮的牌局。

  手气依旧不好,依旧很会点炮,张桥东就心猿意马地陪着大家玩,其实一直在想大厅究竟缺了点啥。

  韩三妞放出一张“七条”,张桥东一推牌:“胡了。”韩三妞刚要说什么,张桥东忽然叫出声来:“冰箱!”大家都被说愣了,惊讶地看着张桥东。

  张桥东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往大厅窜去,大家不知所措地也追随他来到大厅,张桥东傻眼地站在大厅里——冰箱不见了!

  他急忙到放钱的柜台里查看——烟、酒全没了。

  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唯独没有丢现金。因为每天晚上收摊关门的时候,梁丽就把当天的现金全部卷会家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椅,张桥东觉得自己太对不起梁丽了。临走的时候,梁丽还一个劲儿交待:关好门,别光顾着玩,看不住门。结果让她担心的事情还是无情地发生了。

  完了!张桥东心里一片空白,反复想着的就是这两个字——完了!

  韩三妞、管秃子、老叶一看这阵势,也是一筹莫展不知所措。

  管秃子站起来走到张桥东身边,宽慰他:“破财消灾,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天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说完话,不等张桥东接话,管秃子就匆匆忙忙地出门远去。

  望着管秃子远去的身影,韩三妞气恼地骂:“老滑头,见事就溜。”

  韩三妞说这话,本来是安慰张桥东,可没想到张桥东却皱着眉头埋怨她:“你也是,玩几把就算了,手气明天就没有了吗?”

  韩三妞气愤地指着张桥东:“你这没良心的,是我让你丢东西了?明明你自己没弄好门。”

  张桥东懊悔地说:“刚才我说听见响声,你们还不让我出来看。”

  “你倒是说说,是管秃子不让你出来还是我?”

  老叶插话:“别互相埋怨了,快想想该咋办吧。”

  “能咋办?只有认倒霉了。”张桥东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老叶问他:“梁丽问你,你咋说?”

  老叶的这句话,一下子问到了根上。这是张桥东最担心最脆弱地地方,不能问,问不得。老叶这一问,张桥东本已冰凉的心一下子又火辣辣疼痛起来。自从他和夏蓝玫分手后,他已经变得见梁丽就胆战心惊。这下被老叶一问,他顿时觉得,丢东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何向妻子交待。

  韩三妞和老叶在小声嘀咕,分析原因。张桥东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听到了梁丽声嘶力竭的喊叫。他耷拉着头,拼命地抽烟。

  韩三妞和老叶见他不开口,就对他说,你要是报了案,我们给你作证。然后也躲避似的走了。

  坐在夏夜里,张桥东忽然就感到了人生的无趣和命运的抓弄人。他本来指望着这个酒馆翻身,没想到欠了一身债务盘下来的这个小酒馆,开张没多久就遭遇盗窃。他像个瘪了的轮胎,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呆着,出神地望着地面,仿佛非要把地面看出个金矿来。

  生活的猝然打击,虽然不是太大,但作为张桥东这样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来说,最怕一时脑筋里不转弯、想不开。张桥东此时的心,像关闭了的阀门,咋也不开窍。他觉得,只有一死,才能解脱。平常男人的心,本来就不大。而且张桥东最近一遇到烦心事就往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上想:也许是自己和夏蓝玫不应该认识,上天不允许自己背叛,所以才不断制造灾难惩罚自己。

  越是这样想,他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的。仿佛看透了事物的本质,张桥东拼命地抽烟,倒好像抽烟可以自杀。

  无缘无故地,他想起了夏蓝玫的那次自杀场面,无力地站起来,走到厨房,拿起菜刀,盯着刀刃发呆。

  想自杀也需要勇气,张桥东拿着刀,还没想好如何死,就拿起菜刀,再次从柜台里穿过,突然想再坐会儿,就坐下了。刚才翻腾抽屉的时候,抽屉忘记关上了,这时身子往下一顿,碰住了抽屉,哗啦一声,抽屉掉落到地上。他蹲下,无意识地往抽屉里装散落的东西。女儿妞妞的照片,突然被他攥在手里。照片上,妞妞笑得那么灿烂。记得那是到省城治疗妞妞的腿时,在二七广场照的。那时女儿五岁。他甚至想看看女儿的腿,但照片是半身照。女儿穿一件蓝白相间的连衣裙,两手叉着腰,俏皮地嘟起嘴唇,他清晰地记得,当时女儿说:“爸爸,我不想生病。”拿着照片,张桥东一时眼窝湿润,百般愁绪涌上心头,他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走了,女儿咋办?梁丽啊,你和闺女不知道又该跟谁一起受罪了?梁丽啊,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全部装着你,可你老是吵我,何必呢?我走了,这么多的债,谁来帮你还啊?……”

  说着说着张桥东止住了眼泪,他恶狠狠地想:我不死了。酒馆也不开了。这个店肯定不吉利。原先的老板就是凶死的,我可不能也出事。

  这下,张桥东找到了根源——是这个店不吉利!

  回到家里时,天空露出熹微的晨光。

  梁丽已起床,正在给女儿做饭,一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焦急地问:“咋了,出啥事了。”

  张桥东一语未发,傻傻地站在屋子里,脸色惨白。

  “桥东,你说话呀。”

  张桥东还是没有搭梁丽的话茬,径直走到卧室,“扑通“一声趴在床上,喊叫道:“酒馆我不开了,梁丽,你跟我离婚吧。”

  梁丽听到他没头没脑的话,一时不敢激他——老实人关键时刻激不得!梁丽默默地走到他身边,抓起他的一只手,手冰凉无比。梁丽用力地掀起他的半个身子,内心无比焦虑,但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问:“桥东,出啥事了,你说说,我不生气。”

  梁丽也感觉出来了,自从张桥东和夏蓝玫断绝来往后,他变得特别怕自己,所以她尽量保持冷静和蔼的态度问话。

  “冰箱丢了……”

  梁丽听完这句话,愣了愣,然后猛然转身往门口跑去……

  一天时间里,顺祥酒馆没开张。

  梁丽没有骂他。从酒馆回来后,就匆匆忙忙出去了。张桥东嘴里嘟嘟囔囔,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一天。他一个劲儿说:“不开了,不开了。”

  梁丽一夜未归。张桥东也不出去找,他想,她爱躲哪儿躲哪儿吧,反正我是铁了心不开这酒馆了。后来躺在床上,张桥东越想越觉得可怕,毕竟这个酒馆的老板是出凶事死亡的,会不会真的就是这个酒馆风水不好,谁惹上谁倒霉。人往往在不顺心的时候都会这么无来由地乱想,而且还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整整一天,张桥东就笼罩在这样的幻觉里,他宁愿不开这个酒馆,也不想把命搭进去。

  然而,事情总是会发生改变。

  第二天早上,梁丽一把把张桥东从床上拉起来:“走,上店里看看去。”

  拖拽着张桥东,梁丽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张桥东被梁丽牵引着,活像一条偷吃了邻家骨头的狗,少气无力地跟在梁丽身后。

  到了店里,张桥东吃惊地发现——崭新的冰箱放在大厅里。冰箱的两边,整齐地站立着服务员和厨师。张桥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诧异地望着熟悉的人,呆呆地站在大厅里,梁丽给大家丢个眼色,所有人都使劲地鼓起掌来,欢迎他这个羞答答的老板。

  张桥东扭回头奇怪地望着梁丽,突然弯下腰,鞠躬,深情地说:“梁丽,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梁丽一推他,微笑着轻骂:“没出息,你像个男人么?”

  张桥东看到了崭新的冰柜,重新鼓起了干事创业的勇气。梁丽向厨师摆摆手,豪气地说:“出去,放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在“顺祥酒馆”门前的水泥地面上像炒豆子一样开了花,氤氲的白雾和喜庆的响声一直飘到附近的十字路口,四散着把喜讯传递开,明白和不明白的人,都不停地向这边张望。

  梁丽把手一挥:“开张!”

  张桥东和厨师立刻往厨房的油锅里倒下第一勺菜。“欻拉” 一声,阴霾顿时散尽。顺祥酒馆重新开张营业了。

  从这以后,每天五点多钟,当天空还是黑乎乎一片时,张桥东就到菜市场买菜。开着一辆敞篷摩托三轮,时常裹一件军大衣。冷,早晨尤其冷。可他心甘情愿。

  梁丽这一天的行动,实际上并没有费多大的劲儿,就是把平日里收的钱拿出来,又买了一台冰箱。冰箱并不贵,也就不到三千。但买冰箱之前,梁丽很生气。

  生气张桥东不争气,光顾玩麻将,丢了冰箱。生气了,梁丽就一个人到城里走,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中午的时候,走到人行天桥上,不知不觉就坐在了栏杆边。她甚至想,干脆和张桥东离婚算了。这个男人窝囊不说,以前还和夏蓝玫好过,现在又丢冰箱,以后不知道还会丢什么。继续过下去,也不会大富大贵,没什么盼头。眼前人来人往,梁丽视而不见,觉得与自己毫不相干。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母亲刘苹。梁丽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了电话。

  刘苹说:“梁丽,你干啥去了,妞妞到处找你呢。”

  梁丽说:“你给她做饭先吃吧。”

  刘苹说:“闺女,你在哪儿,我找你去。”

  梁丽说:“妈,我一个人坐会儿。你不用来找我。”

  刘苹说:“闺女啊,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不就一个冰箱嘛!你说你要是不和张桥东过了,你一个人带着妞妞,可咋过?张桥东是没出息,可她是妞妞的亲爸爸呀。出了事,张桥东想不开,你要也想不开,这家还怎么过啊?”

  一说这句话,梁丽猛然站了起来,说:“妈,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回。”

  梁丽豁然想通,是因为,妞妞才七岁,而且还瘸着一只脚。她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妞妞不能没有爸爸,梁丽也不能没有张桥东。自己的这强悍脾气跟别人,别人肯定是不能容忍的。而且,她一想到张桥东这会儿正在家里躺着,生活了十多年,她了解自己的男人,心量小,别一时想不开,就真出事了。

  梁丽再次打电话告诉母亲,要照顾好妞妞,她这就买冰箱去。

  关键时候,梁丽什么也不想,就只想着一件事——这个家,不能没有张桥东。

  而让张桥东站起来的资本,就是这个酒馆。

  所以,这次丢冰箱,梁丽从未说过张桥东一句错。女人厉害怕什么,关键时刻能救男人的命。这就是爱。厉害是爱,救命也是爱。

  张桥东,也因为梁丽的这次“不再追究”,对她更加依恋了。买菜的时候,无论多冷,张桥东觉得,这是自己欠梁丽的,欠这个家的,格外心甘。这也是爱。受冷是爱,不让女人出来受冷,也是爱。

  张桥东刚刚解决自己的大问题,叶超文却又险些找下大麻烦。

  12、科技顽主

  夜里十一点,叶超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没有睁开眼,边从枕头底下摸手机边接:“喂,谁呀?”他的话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般拖尾音的不是领导就是很傲慢的人。叶超文拖尾音不是图拽,是没睡醒。

  对方显然听出了他的不耐烦,就对他说:“要不你先睡觉吧,明天再解决也不迟。”

  混沌中,叶超文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了,他却突然一个激灵,醒了。猛然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暗叫:要命!

  对方是是山南县教体局副局长黄峰!他急忙点上一支烟装作镇定,然后把电话再次拨通。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没人接。

  出汗了。叶超文出汗了。慌得满屋乱转。他心想——明明黄峰才刚挂了电话,这会儿手机说不定还在手里拿着。黄峰不接电话,分明是生气了。

  你说没事瞎拽什么呀?说话拖什么尾音啊?

  叶超文再次摁下号码,准备拨过去,忽然想——这时候如果自己再冒然把电话拨过去,局长说不定就关机了。可不敢惹恼黄峰关机了!但不接通黄峰的手机,叶超文就无法知道他刚才找自己有什么事。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黄峰是断然不会在深夜给自己打电话的。一定是有重要事情。

  短短四五分钟,叶超文如水杯里的茶叶,被迎头浇下的开水冲击得上下翻腾。他暗暗骂自己:“真他娘,得改改这毛脾气了。” 以前多少次朋友说他接电话显得懒洋洋,他还是老是教育大家:做大生意,就要有大气魄。所以,他尽量把声音往沧桑的感觉里使劲装。这可好,装到正地方了。装到财神爷头上了。

  少顷,他想,局长不接电话,肯定也在电话那头看着手机想事。打家里的座机,未必没人接。于是,他急忙拨通座机。电话那头传来黄峰老婆的声音:“谁呀?”叶超文可找到救命菩萨了,急忙轻声自报家门:“嫂子,黄局长睡了吗?刚才我实在是睡糊涂了,你就多给我美言几句吧。” 老婆看看在沙发上爬着看电视的黄峰,指了指电话。黄峰示意她放下。她就说:“小叶啊,有啥事你明天联系吧,天也不早了。”说完就挂了电话。实际上,黄峰的老婆蔡明霞有点恋恋不舍,不想挂断电话。因为每次叶超文到家里来,都会给蔡明霞送上些著名化妆品。而且,每次送来的都是最新流行的产品。蔡明霞在医院里上班时,总是惹得那些小姑娘撵着她追问在哪里买的,让蔡明霞面子上很风光。

  女人的风光,不是从面子开始,就是从甜言蜜语开始。

  叶超文见面总是把蔡明霞夸成一朵花。所以,她一放下电话,就有点生气,撅着嘴说黄峰:“你倒自在,让我惹人。都几点了,还没完没了地看电视剧。差不多就得了,我看叶超文这个人会办事……”

  黄峰白她一眼:“是,会办事,这不都办到局里了嘛!”

  这时候,黄峰的手机再次滴滴响,他不慌不忙地拿起来,是一条短信息:黄局长,我真是该死,睡昏了头,没听出来是您老人家。什么事情您就告诉我一声吧,要不我一夜就会白了头。

  黄峰在客厅里一看这条信息,扑哧一笑:“这龟孙,好歹认错了。这生意精,给我捅多大的篓子。”他决定继续不接叶超文的电话,就回了个短信息:“你弄的破电脑,被人告发到教体局了。”然后,黄峰一把将手机关了。

  生意场上惯于见风使舵的叶超文,这次忽然不知道风在何处,茫然地拿着手机,不知不觉中拨通了陈达的电话。

  电话那头,陈达显得精神抖擞:“半夜鬼叫门,准有糟心事。说吧,咋了?”

  叶超文就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事和关于这次进货的经历说给陈达听。陈达听完,指点叶超文:“补救的办法很简单,找到那个烟头男。”

  叶超文沮丧地说:“我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关机。估计那人早没影了。”

  “那你就找华硕主板的省内总代理,毕竟主板是华硕的。”

  叶超文一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不住地道谢:“关键时刻,还是你大作家脑子好使。”

  叶超文再次站立在省城科技市场二楼时,一打听才知道,华硕主板全省总代理是一个叫焦朗朗的人。

  千方百计打听到焦朗朗的手机号,叶超文等电话一接通就说:“你的华硕主板有问题,我要退货。”

  焦朗朗说:“退货可以,三七开,你承担七分损失。”

  一听这话叶超文就来气,恶狠狠地说:“你这是行业欺诈,如果这样,我就找华硕总公司讨个说法。”

  没想到焦朗朗突然哈哈大笑:“兄弟,你是刚上道的嫩鸟吧。我下午三点在‘云边人家’梅花厅等你。”

  叶超文好不容易才打听到 “云边人家”是一个咖啡屋的名字。这名字起得,你直接叫“云上人家”不行吗?还云边?

  他吃过饭后好好地在宾馆里睡了一觉,醒来后感觉精神头很足,于是就出门驱车往“云边人家”赶去。

  下车关了防盗器。叶超文走了两步,感觉少点啥,就打开车门拿出墨镜戴上,器宇轩昂地迈入“云边人家”。

  高。空荡荡的大厅,让叶超文一时觉得眩晕。但他还是很快就稳住了神,扶了扶眼镜腿儿,径直向“梅花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