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使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银色海洋之中，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社区花园里支起临时鞭炮销售点，还有零星的鞭炮声，这一切都在提醒人们，又一个春节马上就到了。r
林若蝶一边帮梁忱熨衬衫，一边想心事。这个春节怎么过，她老早就在心里盘算开了。梁忱去年陪她过了一个三十，初一一大早就回去了。他妈妈还是哭了。弄得他和她心里都不是滋味。她希望跟他一起回去，他家亲戚多，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守岁，包饺子、放鞭炮、看春晚，多有意思呀。这话她不能自己说，万一人没这打算，岂不都尴尬。如果仅仅考虑过年这件小事，就不符合林若蝶的个性了。r
她想，不管自己最终跟梁忱发展成哪一种关系，要想恒久稳定，必须融入到这个大家庭里去。一天晚饭后，两人照例手拉着手出去散步。看见地摊上有卖春联的，林若蝶假装凑过去看，梁忱总算意识到什么了，问她春节怎么过，或者他留下来；或者她跟我回老家去。若蝶心里一阵感动，撒娇地说，她当然想跟宝贝老公一起回去，不过是以干姐姐的身份。r
“我听你的。”梁忱说。r
“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把家里亲戚的情况一一讲给我听，我好准备礼物，争取每人一份。”r
“还是算了吧，人太多，再说也麻烦。”r
“我不嫌麻烦。想想看，忽然间一下多了那么多亲人，多开心呀！怎么能连件礼物都没有呢？”若蝶声情并茂，“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他们接受我，记住我，心疼我。”r
“那好吧。我听你的。”r
回到家以后，两人一边喝着轩尼诗，一边饶有兴致地继续这一话题。林若蝶把身子蜷缩在沙发里，整个人看上去轻松而自信，并且因为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而深感欣慰和快乐。梁忱穿的是一件宝蓝色浴袍，从身体里散发出蓝白色的幽光。对若蝶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她如果一直注视他的眼睛，就没法集中精神思考，便时不时地强迫自己转头去看窗子下面被月光照亮的地板。或者，以极慢的、迷人的姿势啜一小口酒，以确保在纷乱的思绪中找到方向。r
第二天，林若蝶拿出一份清单给梁忱看——长辈每人一件毛衫；同辈中的男性每人一条围巾，女性每人一件睡衣；晚辈每人一千块钱压岁钱。梁忱说压岁钱太多，减去一半吧。若蝶一听就急了，说太少拿不出手。又说，送给父母的见面礼不能跟其他人的一样，还要准备些名酒、好烟、老字号点心什么的。梁忱让她自己看着办。r
这段时间林若蝶老是想起陈家栋来，难免有些黯然神伤。以前去陈家过年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用心准备来着。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想起她，念她的好。一天，她和梁忱去饭店吃饭时碰见陈家栋了。陈家栋问她可否抽空见个面。她说“好像没这个必要吧”。陈家栋尴尬地笑了笑，说“也罢”。若蝶发现陈家栋比以前瘦多了，脸色也不好。整晚她都心不在蔫。r
周雨霏在MSN签名上写道：任何一场爱的离散，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爱得不够。她所说的“年底”转眼到了，她打算用一年的时间周游世界去，寻找人生的意义。辞职信递上去以后，她开始收拾个人物品。把事先准备好的两个牛奶箱从桌子下边拎了出来，把一样一样东西从抽屉和柜子里拿了出来，打算保留的放进前边的箱子里，不要了的就扔进后边的箱子里。收着收着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这里竟有这么多的私人物品，而每一样物品都代表着一个事件。r
那张粉红色的精美小卡片，是她二十一岁生日时郑闯送给她的。心形图案下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雨霏，Happybirthday!郑闯早她两届，中等个，有一点秃顶，话极少，而且字斟句酌，语速极缓慢、极准确，仿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花掉他兜里的钱似的。r
生日当晚，月朗星稀，微风习习，天气出奇的迷人。已当上副科的郑闯，特地从外省赶来，问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她说“在大街上瞎逛”。他就陪她逛了大半个城市。整个一晚上，差不多谈的都是他在仕途方面的心得体会，她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不断在心里猜测，他会不会趁这个机会向她“示爱”。结果人什么都没说就连夜赶回去了。从此杳无音信。r
在抽屉的角落里她翻出一副耳机来。她感慨地看着这副廉价耳机，是她跟姜涵宇谈恋爱那会儿他送给她的，她嫌质量不好，他后来又买了个新的给她，可是离婚前却悄悄把新的拿走，旧的留下。这些不痛快的往事她永远都不愿再提起了，于是狠狠将耳机扔进后边的箱子里。r
在一个海蓝色的小盒子里有一个被仔细收藏的信封，她把它轻轻拿起来握在手心里，这是结婚时老爸送给她的一万元汇款单据。她拿起手机，想给老人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她的最新动态，打到一半又停住了，“算了，何必去搅扰人家。”r
总算收拾完了。雨霏一样一样看过去，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投入过极大的热情，熟悉这里的一切就跟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伤感逐渐占据了她的心。她用力抿紧双唇，努力把胸口的那股热浪咽了回去，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实验里慢慢走了一圈，带着义无反顾的神态抱起箱子，关掉所有的灯。r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那个洪亮又令人愉快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忙啥呢丫头，晚饭吃了没？”雨霏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还没呢。这会儿正在忙。”老人大概感觉出她的声音不对，便气吭吭地说，“周雨霏！你要再想那个人，连我都瞧不起你。”“哪有啊，才不是呢。爸爸，你多保重，回头再聊。”雨霏哼哼哈哈收线了，泪却更加汹涌。她索性放下箱子，摸黑坐在地上，双手掩面，泪水不停地从她手中扑籁籁地往下掉。她感到眼泪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缓慢而连绵，从她的胸口奔涌而出，无穷无尽地要将她整个人淹没。r
“周雨霏你这个蠢货！省省吧。干吗要难过？有啥好难过的？”哭过之后，她感到心里舒畅多了，“无论如何，这段爱情并没有完全毁了我。不是吗？我要快乐地活下去。”为往事悔恨的悲哀恰似春天的积雪，在雨霏的心中渐渐融化了。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会经历共同的过程：沿着一条路一直走下去，然后突然停下——要么华丽转身，要么凋零萎谢，开始另一种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