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这天早上,蒋云杏走出拘留所大门,竟意外地看见林若蝶正一脸严肃地站在车子旁边等她。经过“四进宫”的洗礼,她没像第一次出来时那样抱着若蝶涕泪横流,而是开心地快步跑了过去,开始数轮吐血似表白,“若蝶,我想好了。打死都不干这个了。我想好了。真想好了。以后再也不发小广告了。这回是真的。哗哗往下淌血。痔疮又犯了。可吓人了。叫我们背诵守则。我全能背下来。。。。。”r
若蝶不咸不淡地说,“赶紧上车吧,以后再这样就得把命搭上了。另外,过了年就把痔疮做了吧。已经帮你联系好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搞不好会发生病变的。你要实在舍不出这笔手术费,我替你出。”一见面她就看出若蝶对她心有不满了,她又不是真傻,哪能生生拂了人家的好意呢。何况人家也是为她好。于是赶忙表态:这次她肯定听若蝶的。她能舍出这笔钱来。r
若蝶那张脸总算放晴了,接着又把保姆回老家过年、洋洋被三姨接走的事一一对云杏说了。云杏听了先是对保姆一阵痛骂,接着又把那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弟妹们臭骂一顿。车子到达长途客车站时,林若蝶把车停好后,从后备箱里取出一箱年货让云杏给父母稍过去,又把一个红包塞到云杏手里,说是给洋洋的压岁钱。云杏泪眼汪汪地接过红包、抱着箱子上车了。r
林若蝶到家时,发现梁忱已经下班回来了,正在洗澡间洗漱。她换好衣服,准备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东西,这时梁忱放在茶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她犹豫一下,理智没能战胜好奇,于是拿起来查看,看着看着不禁脸色大变。不久梁忱披着浴巾出来了,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发现若蝶正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不禁皱了下眉。以前两人之间也有过小磨擦,但都是些恋人之间打哈哈凑趣没事找事,所以很快就过去了。直觉告诉他,这次好像不一样。r
“老婆回来了?正要给你电话呢。去哪儿了?”r
林若蝶微微笑了一下,答非所问地“嗯”了一声,不知是这一上午被蒋云杏的事给折腾累着了,还是昨晚没休息好,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梁忱说,“老婆好像累了。想吃什么,我去弄吧。完了就出发。已经跟家里那边通过电话了。。。。。。。”r
“对不起!梁忱,我想、我可能改变主意了。”林若蝶眼睛看着桌面,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语速快得让听的人跟不上节奏。r
“老婆说什么?”梁忱全神贯注望着若蝶,手上的动作已完全停止了,“什么叫你改变主意了?”r
林若蝶不说话,头却低得更深了。梁忱把毛巾扔在茶桌上,慢慢坐到她身边来,两手用力扳过她的肩膀,以使她能面对自己。“老婆看着我?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吧?”林若蝶双唇紧闭,一脸的倔强,怎么都不肯把头抬起来。梁忱不再逼她,而是默默将她揽进怀里,附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哦,我知道了。老婆有点紧张是吧?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家里人、全家人都会欢迎你、喜欢你的。要是你在那待不习惯,我随时可以陪你回来。总之,老婆什么都不必担心。有我呢。”r
林若蝶抬起两臂抱住梁忱的脖子,抽抽答答哭了起来。梁忱以为自己猜对对方的心思了,便继续抱着哄着劝着,直到若蝶不情不愿地说出一句“你那个开少儿培训班的金姐给你发信息来着。。。。。”才打住。梁忱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查看,只见那位优雅的韩国女士用流畅的汉语写道:梁,拜托你重新考虑一下好吧?我想,八十万虽然不算多,但相对于你的工资来说也不算少吧。当然,如果是差在钱上,我会考虑增加。”r
“老婆想听我解释吗?”r
“你看着办吧。”r
“是这样的,金姐打算去新加坡和印尼那边开办汉语培训中心,你知道现在中国正在掘起,外国人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很多人都想学点中文。。。。。。”r
“说重点。”林若蝶把梁忱一直搂着她的那只胳膊拿了下来,同时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认真看着他。r
“好的。金姐希望我能跟她一起去。时间是两年,薪水总共八十万。我已经明确拒绝了。可是她可能没死心,还在争取。”r
“邀请你去,应该不是以员工或合伙人的身份吧?”r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没明说。”r
“很明显,你的态度一定也很暧昧,不然她不会这样。”r
“为什么这样说?”r
“你已经有女人了,这种话你有跟她说过吗?”r
“那倒没有。我认为没这个必要。这是我自己的私生活,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干吗跟她汇报呀?”r
“不,梁忱,你错了,有这个必要。因为她在追求你。”r
“好吧,我明白了,这就跟她说。”r
梁忱开始编辑短信,字斟句酌的,那副认真劲比应对高考试卷有过之而无不及。林若蝶心生反感,“这才叫没必要呢”,起身去了厨房。她把面条都煮好了,梁忱的那条短信仍在难产之中。她眉头微皱朝他那边望了一眼,便坐下来自己吃面。这碗面眼快没了,梁忱那边总算有动静了。他小心翼翼过来,把手机递给若蝶,“老婆检查一下,这样说行吗?”r
若蝶嘴上说“自己看着办”,却忍不住快速扫了一眼,竟“扑哧”一声笑了。“就这么几个字,你居然琢磨了二十来分钟?真够有才的,才华横溢。”梁忱说,“以示尊重嘛。那我发过去了?”若蝶笑盈盈地把筷子递了过去,“嗯。完了赶紧吃面吧,坨了都。”梁忱接过筷子,放下手机,“OK了。”俯下身子抱了抱若蝶,这才坐下来吃面,“嗯,好好吃哦。老婆做啥都好吃。”r
见若蝶脸放晴了,梁忱的脸上也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趁机道歉,“老婆不生气了吧?对不起哦。”若蝶的心早已云开雾散满天光了。她眼睛看着梁忱,低声自语道,“我的小熊还真有女人缘呢。”人要求的其实并不多,有时只是一句体贴的问候,或是一个温暖的拥抱,或是一个灿烂的笑容。r
吃过午饭,两人把年货全部放进车子里,按原计划出发了。林若蝶坐在副驾驶上,眼睛透过超大墨镜的镜片看向窗外,天空是白色的,树木是黑色的,开阔的黄褐色的田地上堆着积雪。梁忱的这辆车子看上去跟整体环境极不搭调,显得又小又旧,而且车子表皮闪耀的是那种糖果、雪糕似的色泽,仿佛一点飞溅的烂泥就能把它们刺痛,令它们畏缩。车子本身也有些不好意思,怀着歉意在宽敞明亮的大路上努力奔驰。r
林若蝶当然希望舒舒服服地坐自己的车子回去,但梁忱不愿意,说“那样太嚣张”。尽管梁忱一再向她保证,“家里人会欢迎她、喜欢她”,“感觉不习惯可以随时回来”,但她还是忍不住发慌,此行虽谈不上欺骗,但也不算光明磊落吧。越琢磨越烦心,于是在心里劝自己,“算了算了,命运的归命运,自己的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