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霏在这个曾带给她希望和梦想的小屋里,撑起满窗的期待,咀嚼满屋的寂寞,四肢麻木,嘴里发苦,胸中仿佛坠着一块石头,人瘦得皮包骨了。卧室里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气氛。没有重量,没有实体,墙上那张巨幅婚纱照被包围在虚无之中,只有铺着玫红色瓷砖地面的厨房看上去还算实在,餐具更是冷冰冰的,看着吓人。她已筋疲力尽,几乎站不住了,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累。就像一个有睡眠障碍的人,一、二天休息不好会觉得不适,若是连续一周睡不着就会没感觉了。r
她在看,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独自一人待在这个陌生的、空荡荡的房间里。她感到万念俱灰,似乎世界上不再有什么希望了。有时又心存幻想,以为涵宇会回心转意回来找她好好跟她过日子。尤其夜半醒来,倍感凄凉,总是情不自禁给涵宇打电话,一边流着泪,一边诉说着相思之情,恳求他回来。涵宇常常不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斥责她“无聊”,之后便挂断电话。r
后来她也意识到自己无聊,就想把房子退掉。但房东说,租期没到不能退租,只能她自己想办法转租。她在网上发了个贴子,很快就有一个女人打电话过来。这女人大概是从“罗嗦”国来的,一句话总要反反复复说上好几遍。雨霏本来就心情不好,哪有耐心听她恕叨。后来两人在电话里对骂起来,先是国语,后是英语,或是蹩脚的法语加德语混在一起,觉得不过瘾,最后又改回国语,足足骂了二十分钟才休战。r
这场骂下来,雨霏再也没有气力和耐心管这事了,反正租金也不是从她腰包掏出来的。于是推给了姜涵宇。涵宇宁可丢掉工作,也不可能白白扔掉一万块钱的剩余租金加抵押金,没几天就把房子转租出去了。r
雨霏和同学一起把全部家当放进一辆相当糟糕的搬运车里,车子带着歉意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每当人们起程时的那种特殊的感觉冲击着她,她觉得一段生活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与此同时,她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对某种新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她的情绪安定了一些,精神也振作了一些,开始用新的目光观察周围事物。r
雨霏他们把东西搬进戴西雅这里后就出去吃饭去了。雨霏酩酊大醉被同学搀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硬着舌头手舞足蹈对西雅说,她现在自由了,重获新生了,也想通了,他姜涵宇算什么东东?甲壳虫都比他招人待见,他出去花天酒地泡小妞儿,周雨霏为他守活寡,真他奶奶的笑话。他就是一贱人,不如大白菜的价。姜涵宇不要她,别的男人排长队等着拿号呢。r
西雅好不容易把雨霏从地上拽了起来,雨霏一头倒在床上,死活不去洗漱。西雅只好帮她把外衣脱掉,又把一杯水放在她的床头柜上,之后回房间看书去了。前一阵子她又报了一个财会班,拿下会计上岗证并没费九牛二虎之力。财会之路漫漫,有了从业资格,还要再通过职称考试,再往上,还有注册会计师等高难度考试。其实她也并不是铁了心地想要吃财务饭,就想趁年轻多想点东西,力争成为“综合型”人才。退一步说,财会这样的实用技能,即使不用于工作,用于家庭理财也是大有裨益的。r
戴西雅总是感觉时间不够用,跟法汤沐约会都要自责一番,好像是在浪费时间。她很适合读书学习,文静心细,坐得住,看得进。她的减压方式是躲进房间里玩塔罗牌,这是一件总会让她充满期待与惊奇的事情。生活总得有点希望,比如你拼命学习的时候,潜意识里要告诉自己,过了这个坎儿,就会有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等着你。这样心就会晴朗,再难熬的时刻都会觉得是值得的。r
周雨霏一觉醒来,口渴得要命,赶紧爬起来找水喝,一杯水下肚,感觉清醒不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隐约听见西雅那屋有说话声,一连串的“上上上”,从门缝往里一看,只见西雅正闭着眼睛,嘴里喊着“上”,身体配合着使劲往墙上拱。r
第二天一早,当西雅在厨房准备早餐时,雨霏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了,大笑着把昨晚看见的情景讲给西雅听,说她梦里都那么要求上进,太让人景仰了。西雅却轻轻叹了口气。雨霏一问才知道,原来法汤沐家正在张罗会亲家。雨霏认为这是好事。西雅说好什么呀,人家以为他俩生米煮成熟饭了呢。r
“不会吧!你跟法汤沐。。。。。。还没那个呢?为什么?”r
“不想呗。”r
“说清楚点,到底是不想、不能、还是不愿?”r
“甭跟我玩文字游戏。”r
“不是我喜欢咬文嚼字,它真就不一样,可以说,意义完全不同。唉,怎么跟你解释好呢?”雨霏满脸无奈地笑了笑,那样子好像在说,“跟你这种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讲话,就是费劲。”r
梁西雅不是弱智,她太熟悉雨霏这种表情了,只是不想计较、假装迟钝而已,于是忍着气说道:“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在一起,有了那种关系,就会影响到我的某些决定。”r
“法汤沐也这么想吗?”r
“他怎么想我不清楚,反正我不愿意的事,他不会强迫我去做。”r
“你这样,不怕他出去吃野食吗?”r
“就算我从了他,也未必拴得住他。还记得若蝶姐说的话嘛,男人在身体上背叛,女人在精神上出轨,这两种情况都可以宽恕。”r
“她那是胡说八道。”雨霏眼睛一翻,嘴角向上歪了歪,“林若蝶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不然干吗还要离婚呢?”r
“他们离婚是有特殊原因的。”r
“什么特殊原因?”r
“若蝶姐不能生育。”r
“哦。孩子那玩意儿有没有无所谓,没有更省心。”雨霏放下碗筷,连打两个饱嗝,“对了,你今天有啥安排?”r
“得回家一趟,商量会亲家的事。你呢?”r
“我嘛,先去美容,完了跟帅哥约会去。”雨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见西雅开始收拾碗筷,便抢着洗碗。西雅说不用,雨霏不高兴了,“嫌我洗不干净?我们家的碗都是我洗,我老公都不嫌,你嫌什么呀。当谁爱干似的。那我美容去了。晚上我负责买菜,你回来咱俩一块吃。”西雅说“好的。”r
小区里就有一家美容院,周雨霏以前来这体验过一次,环境还可以,美容师看着也挺顺眼。从闹离婚开始,她就感觉全身都不对劲,想通过按摩解决。梁西雅曾委婉地表示过希望她去蒋云杏的店里消费,她可以亲手为她服务。但雨霏说她不喜欢蒋云杏,觉得她“又蠢又假”。有意思的是,蒋云杏也不喜欢周雨霏,说她“长得像猫”。r
见周雨霏进来,站在门口值班的美容师小姐赶紧笑脸相迎,随后又端来一碗味道香浓的银耳汤请她慢用。还说她来得正是时候,店里正在举办周年庆活动,共推出三年、两年、半年等多种优惠卡种,其面值分别是9999元、599元和299元。还有一种1.9999元的顶极卡,所有项目可任意挑选,而且不限时。r
雨霏暗想,两万块钱是不是太贵了点呀,她的全部积蓄也只有三万。因为这点破钱搞得家也散了、人也分了,只剩下一个糟糕的身体,再不好好心疼一下自己,恐怕就彻底完蛋了。越想越觉得应该好好享受一下,于是怀着满腹哀怨咬牙办了张顶级会员卡,会计给她开了一张临时手写收据,说正式发票要等到元旦以后。r
世界上只有两种感情能够把人永远联系在一起,爱,或者恨,这是古巴比伦的神示。r
从美容院出来,雨霏又去了趟超市。看见一对恋人正卿卿我我选购物品,她不禁潸然泪下。曾几何时,涵宇推着购物车,她拉着他的胳膊把想吃的东西一一放进车里,要是涵宇嫌贵把东西扔出去,她就会拿回来再放进去。有时要来来回回倒腾好几次。刷她的卡也不行。跟他在一起,就没有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时候。但,一起逛超市的甜蜜情形却是她最留恋的。r
西雅从家里带回一些面食,早上雨霏跟她约好一起吃晚饭的,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回来。打手机也不接。快七点钟的时候,雨霏总算回来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脸上挂着泪痕,把东西放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想起涵宇心都碎了,怎么都控制不住,哭呀哭的,差点背过气去。西雅笑着说,当初那么劝你别急着离婚,你偏不听,这才几天呀,就开始想人家了?r
“我以为很快就能忘了他呢,谁知道。。。。。。”雨霏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姜涵宇这个混蛋,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掐死他,再用刀子在那张俊脸上划几下。”r
“你跟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一点你必须明白。”r
“没错。周雨霏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了,他也不会在乎,可我就是忘不了他,想他想得心都碎了,老在脑子里琢磨他,这会儿干吗呢?又跟哪个女人缠绵呢?我知道不该这样,就是控制不住,死的心都有了。西雅,要不,你跟法汤沐说说,让他好好劝劝涵宇,还是回来跟我过吧,好吧?”r
“小孩子过家家呢,闪婚闪离再闪复?还过不到一块怎么办?不过,你要真想跟他复婚,我可以跟法汤沐说。”r
“唉,听你这么说我又有点犹豫了,跟他这种人过日子其实也没啥意思,狗屁能耐没有,还整天装三装四的。不如我先去外面混混,找不到比他好的再说。”雨霏忽然情绪高涨起来,举起双手大声说道,“对,就这么干。哈,可恶的姜涵宇,我让你为我疯为我癫为我痴为我傻为我贪为我嗔为我怒为我怨。”r
“你呀,就是这么嬗变,反复无常。”西雅把纸巾递给雨霏,“那就别哭了,赶紧洗把脸去。我肚子咕咕叫了都,你也饿了吧?我从家里带了一些馒头,包子,豆包,你想吃啥?我去热一下?”r
“我刚在外面吃麻辣烫来着。还以为你得在家里吃完才回来呢。”雨霏表情不太自在,好像并没忘记自己早上说的话。西雅只好讪讪走开。r
躺在床上时,周雨霏感到痛苦到了极点,人都木然了,仿佛注定要被毁灭、必死无疑了。她走出家门,来到外面,还是觉得窒息,无法解开心结。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无力地坐在长椅上,心变成了一座地狱,似乎被魔鬼缠住了。她恨姜涵宇,恨之入骨,但她要自我解脱,不想这么度日如年。r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姜涵宇为什么要跟她离婚。于是又一次打电话给他,声泪俱下地说,如果我负责还房贷,你还愿意跟我过吗?涵宇平静地说,算了吧,你都哭成这样了。再说,我跟你离婚不是因为钱的事。她问那是什么?涵宇沉吟一会儿给出三条原因:第一,有次他俩散步的时候,他突然想吃麻辣烫。她就是不让,说那是垃圾食品,可是当她自己想吃的时候就可以随便吃;第二,她经常取笑他的英语发音,让他难堪;第三,她动不动就给他父母打电话告状。总之,说来说去,在她看来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r
她忍着怒气耐着性子说,这些事到底谁对谁错我不在乎,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可以不在乎,我想说的是,我们能不能就这么算了,然后从新开始?涵宇说,让我相信死了的鸟儿还能张嘴歌唱,被砍掉的树又会重新开花,你自己也会觉得好笑的。不是吗!谢谢了!我恐怕不行。我已经厌倦这样的游戏。r
周雨霏气得大骂起来,骂涵宇不是男人,明明就是因为钱,却偏要装腔作势整出这么一堆屁事来掩饰、唐塞,无耻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又想起结婚时公婆给的那三万块钱,直到离婚她也没见到钱影儿,这一家子全是他妈的无赖之徒。r
最后她告诉他,无论如何,这场失败的婚姻,全部应该由他负责。她是受害者,牺牲品。涵宇那边没哼声就收线了。再打就是“无法接通”。她劝自己,既然这个该死的男人非要离我而去,为什么还要烦恼、为什么还要进一步否定或证明自己呢?我是无辜的,没有理由活得这么压抑。太他妈压抑了,简直透不过气了。很明显,这种状态不正常,必须调整。感受到这一点她反而释然了。她感到眼前一亮,豁然开朗——是的,完全可以到别处去寻觅一个新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