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按摩服务的客人大都住在酒店或高级公寓里。蒋云杏方向感极差,对数字更是没感觉,就连A座8031、Q座9175都搞不定,有时转悠半小时也找不到。不可必免的经常误工。客人要么退活儿,要么少给钱。r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她总是先低三下四装可怜,恨不得给人磕头作揖,“大哥,求求你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家里太穷了。”翻来覆去,说得嘴角冒白沫儿。心软的让她接着做,遇到心狠的主儿说啥都不用她。这时她就翻脸了,“退活儿行,得把打车钱给我,不给我就赖这儿不走”。说完往地上一坐。有的客人故意把钱扔在地上羞辱她。她也不在乎,管它呢,没吃亏就行。r
有回客人喝多了,她去时正趴在马桶上吐,身上脚上沾了不少黏乎乎的脏东西。她二话没说,把客人扶到床上就是一顿收拾。天快亮的时候客人总算醒酒了,她唠唠叨叨地说,地擦干了,鞋擦净了,内衣、袜子也洗了,还一人跑出去找药店,深更半夜的找了好长时间才帮他买到解酒药。。。。。。整晚一刻没得闲。客人听完后面无表情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钱递给她。她乐呵呵接过钱,以为赚大发了。r
过地下通道时,后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没等她回过头去就被人死死掐住脖子。她吓坏了,发现小毛贼的手也在发抖,就假装镇定地叫他别激动,她把钱全拿同来。小毛贼这才把她放开。她捂着嗓了咳了几声,小毛贼个头不高,但浓眉细眼的,挺英俊个小伙子,也就十七八岁。r
“老弟呀,大姐一看你就不是坏人,准是遇到啥难处了,是吧?”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钱,“大姐打小就受穷,活到这把年纪也没翻过身来。这是我刚给人当保姆挣的钱,你拿去用吧。”r
“谢谢大姐!”小毛贼泪眼汪汪接过钱,红着脸说,“大姐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这个时候不安全。”r
“好吧。就是前边那个塔楼,跟孩子租了间地下室。唉,有啥难处也不能当坏人啊,不够再想别的办法,千万不能抢劫呀?被警察逮着这辈子就完蛋了。”r
“嗯嗯,我知道了。”小毛贼羞愧地低下头,眼睛看着手里的钱,“大姐,要不我拿三百,剩下的你留着吧。”r
“不用不用,你全拿着呗。”r
“我三百就够了,真的。这两百大姐留着用吧。”r
“你拿着呗?”r
“还是大姐留着吧。”r
老朋友似地你推我让客气了大半天,最后蒋云杏把钱接了过去。小毛贼一直把她送到她说的那个塔楼下。她又虚情假意地请他进去喝杯水,小毛贼知趣地摇了摇头,转身跑开了。她也快步朝自己家走去,心说,打车至少得十块钱,都被人抢走三百了,还摆啥谱呀。r
有天晚上,蒋云杏站在某酒店门口跟保安拉关系。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儿。她快步走了过去,满脸是笑地一边递片子一边做介绍,“大哥需要服务吗?咱这啥都有,保质量和安全”。男人冷笑着接过片子,叫她跟他走。云杏乐坏了,以为是叫她做按摩去呢。到地儿傻眼了,“妈呀!这不派出所嘛!”叫她写保证书,她说“没上过学,不会写字儿”。警察不信。r
“大哥、啊不,警察同志,我没编瞎话骗你!我老家在农村,爹妈为了要男孩儿,一口气生出四个女儿,最后才来个男孩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有钱上学呀?净干农活儿了,就会写自己名儿。”说着说着哭了起来,那叫一个伤心。r
警察朝她挥了挥手。她赶紧走了。气呼呼回酒店质问保安为啥不告诉她那是便衣警察?“你也太笨了吧。便衣警察一眼就能认出来,还用谁告诉呀。”见小保安说得理直气壮,她的气也消了一半。不久之后的一天晚上,当她把片子递给一位中年绅士时,对方说了句“真是有眼无珠啊”。她没明白啥意思,直到被带进派出所,明亮的灯光下才认出这位仁兄就是上次把她给放了的便衣,于是捶胸顿足,“真是瞎了眼了我,生生往枪口上撞”。这回说啥都不管用了,只能“二进宫”。r
更要命的是,她的老毛病(痔疮)犯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林若蝶早就劝她做手术,担心拖久了发生病变。连医生都帮她联系好了。她一拖再拖,就是舍不出这笔手术费来。有个好心肠的“难友”替她跟女警求情,女警不仅带来一包药,还找来一个棉垫,虽然每天只允许坐一、两个小时,但总比全天坐凉板强多了。r
夜深人静之时,她还在“思想”——孩子,丈夫,家人,一路走来所经历的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以及目前的悲惨处境。不禁悲从中来。有人问她是不是家里死人了?半夜嚎丧。她继续哭。好几个人朝她扑过去,不由分说揪住头发就是一顿暴打,把看守都惊动了——原本关五天,这么一闹十天之后才放出来。r
后来跟林若蝶提起这一幕时,蒋云杏仍心有余悸地说,进了那里,人就不是人啦,你想当人就得被恶鬼修理。以前,她总觉得自己这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将来有了孩子,就算“卖身”也要供他上学念书。不知道老天爷是出于何种考虑,竟把一个不需要上学念书的洋洋送给她了。r
蒋云杏发卡的时候,总能碰见一些不会讲汉语的老外。一天她忽然突发奇想,“这要是懂外语的话。。。。。。”于是风风火火来找林若蝶,见梁忱也在,就笑着问有没有打搅他们。若蝶说,没有,他们俩正跟这打赌南非世界杯哪支球队夺冠呢。云杏一听,瞪着大眼睛自鸣得意地说,这还用打赌,中国队呗,因为有姚明。若蝶一时无语,梁忱转身走开了,那样子好像都快哭出来了。r
“若蝶教我英语吧。我打小就想学外语。你就教教我吧。我学东西可快了。老有人夸我聪明。”“跟你比,我不就差在不会外语上了嘛。说实在的,我要是把外语学会的话,开宝马住别墅算啥呀,能要啥有啥,看人‘天上人间’的小姐,干半年就能在三环以内买房。。。。。。”云杏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这可把若蝶给难住了,又不好打消她的积极性,想学习是件好事,于是勉强答应回头抽空教她。当晚快十点钟的时候,蒋云杏送来一把“五块钱两束”的特价海棠。小花儿们个个蔫头耷脑,羞于见人似的。第二天一早又是不打招呼直接上来了,手里端着一帘刚刚包好的饺子。r
林若蝶终于崩溃了,从二十六个字母教起。一个单词教八百遍都记不住,二、三个月下来,连最简单的“What’syourname”、“Whattimeisit”还说不流利呢。若蝶实在受不了啦,就委婉地对她说,学语言是需要天赋的。这段时间心脏不太好,没办法教她了。r
云杏老大不乐意。她认为,不是自己学不会,是林若蝶没耐心。一狠心拿出七千多块钱报了个英语培训班,从初级开始。练习对话时两人一组,云杏越着急越说不出来,partner都快疯了。老师倒很有耐心,每次讲完都要单独教她。当讲到方位词的用法时,老师的好性子也扛不住了。r
“in,on,after,under,behind,这几个词不可以同时使用,”老师说,“比如这句,“What’sonthedest?”你不能说成“What’sonunderthedest”这次你听明白了吧?r
“明白了。”云杏回答。r
“真的明白了吗?”老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r
“真明白了。”云杏用力点了点头。r
“那好,我们再来练习一遍,注意听,如果我问‘What’sonthedest?’”桌子上面有有一本书,是吧?那好,那你就回答说“It’sabook。如果我问What’sunderthedesk?你回答It’sapen。记住,方位词不可以同时使用。记住了吗?”r
“记住了。”云杏答。r
“那好,你来问我,桌子下边是什么?”r
“桌子下边是什么?”r
“用英语。”r
“哦,对不起!忘了忘了,嗯、嗯、应该是,好像是W、What’sonunderthedesk?对吧,是这么问吧?”r
“你到底怎么回事呀!怎么就听不懂呢?用了on就不能用under,用了under就不能用on,它们不可以同时使用。唉哟!真是要命,我快疯了。”老师蹲在地上,满脸痛苦状。云杏也不高兴了,真是的,我连一天书都没念过,学外语当然得费点劲了,不然干吗花那么多钱到你这来学?脑袋大、还是赚钱容易呀?就不信我学不会它。r
老师建议她买台录音机。她哪舍得花自己钱买这东西呀。跟一个做按摩的日本人哭穷,日本人多给她七百块钱。她笑呵呵接过钱,低声嘟囔道,小鬼子真够抠门的,就不能凑个整儿嘛。有次帮一“款爷”按摩时,电视里刚好播放四川地震后的画面,那真是满目创痍,千疮百孔。r
她看着看着突然哭了起来。把“款爷”吓了一跳,忙问她哭啥。她抹了一把泪说,这些人太可怜了,印尼海啸的时候她捐了五百块钱,这次又捐出五百,还有一些衣服、被子、鞋子。她租住的还是地下室呢。。。。。。客人听完啥话没说,结帐时多给出一千块钱。她心里后悔不迭,“早知这样,多‘捐点’好了。”r
买录音机以后,她每天一回到家就开始听英语,边听边跟着念,不会就给老师打电话,或者问林若蝶、戴西雅。一学期结束后,另外几人全都进入中班,就她一人继续留在初级班,从头再学。连着上到第五期的时候,老师提出辞职申请,理由是教蒋云杏这种学生心脏受不了。人就不让她上课了。r
没过几天,她发现会韩语挺吃香,因为做保健的韩国人不在少数。于是去望京那边花五百块钱报了个韩语班。上完第一节课,就迫不及待打电话给林若蝶,带着明显的“报复性”的口吻,“我又开始学韩语了!这玩意儿跟英语差不多,没啥难的。”结果连一期都没上完,又被勒令退学了。r
但她始终没放弃学习英语,包包里总要带上个小本本,时不时拿出来念念背背。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学会几句。从此,只要见到熟人,就开始自吹自擂,“昨天我又谈成一大活儿,英语说得“呱呱”叫。旁边的人都佩服死了,连老外都直竖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