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老太太之邀，戴西雅如约在法老太太生日这天来法家吃饭。法汤沐头天晚上向母亲请示时，法母阴着脸说，既然是老太太请人来的，她也不便公开阻止，免得伤和气。但前提是，只能当普通朋友介绍给客人。法汤沐心里不爽，觉得这样对西雅不公平，忍不住在电话里跟西雅抱怨。西雅安慰他说，她没关系，阿姨已经做出很大让步了，再要求什么就是得寸进尺。现在不是争取公平不公平的阶段，要想得到长辈们的认可，必须付出努力。法汤沐越发觉得西雅可爱。r
听说老太太喜欢在阳台上种花种菜，戴西雅就买来好几包种子，跟老太太一起在阳台上忙活了大半天。把老太太高兴坏了，一个劲夸西雅“长得俊”。法母看见西雅，不冷不热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西雅也知趣，帮老太太种完花，就去厨房跟刘姐一块准备晚餐。刘姐是林若蝶介绍来的。r
前来祝贺的人陆续到了，除自家人外，贺建佑的母亲和林若蝶也来了。贺母送给老太太的生日礼物是两盒包装精美的高级补品。林若蝶带来的则是一件酒红色真丝睡袍。老太太泪眼汪汪地拉着若蝶的手，第N遍提起死去N年的孙女儿的N多趣事，其他人也免不了跟着伤感一番。r
“对了小蝶，小陈怎么没跟你一块来，出差了？”老太太许久才注意到林若蝶身边少了个人。有关林若蝶离婚一事，虽然法汤沐从西雅那听说了，但左耳听右耳冒，没跟家里人提过。若蝶面露难色，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告诉大家他们已经离婚了。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老太太更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才缓过神来问原因。若蝶吱唔着说回头有时间再跟奶奶汇报。r
“小蝶呀，你这丫头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老太太仍然自顾自地带着埋怨的口吻唠唠叨叨，“奶奶老早就劝你生一个、生一个吧，管他男孩儿女孩儿呢，孩子就是胶水，没孩子拿什么把两人粘一块呀。你偏不听，这下糟心了吧，眼瞅四十岁的人了。要实在过不到一块离了也罢，咱不愁找不着男人，可没孩子不行呀。哎哟喂，你说你这丫头让不让人省心呀，亏了老爸老妈不在了。。。。。。”r
奶奶痛心疾首喋喋不休，林若蝶感觉很不自在，西雅忙碌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于是趁老太太停歇间隙立刻起身朝厨房走去。其他人原本集体失声，她一走开始七嘴八舌纷纷猜测离婚原因，有说是“第三者”插脚，顺带着把万恶的“小三儿”精神上痛扁一顿；有说是钱闹的，贫贱夫妻怎么着都好说，兜里一旦有俩钱就完蛋了；也有说是互相没有吸引力了，分开也好，没孩子倒也轻松。结论是，不管出于哪种原因，往往貌似和睦的家庭，出事就是惊天大案。相反，那些吵吵闹闹的夫妻关系倒更为稳定牢靠。r
开餐时，法汤沐拉着西雅的手示意她坐在若蝶身边，他坐在西雅和奶奶中间。法母见状心里不痛快，又不好发作，只能盼着这顿饭尽早结束。贺母说看西雅眼熟，经西雅提醒才想起在儿媳家见过。r
“那天晚上你教洋洋叫我奶奶来着，是吧？她还真叫出来了。”r
“您果真好记性呀。”西雅赞叹道，“难怪云杏姐常说‘赶明儿自己老了哪儿哪儿都不如婆婆’之类的话呢。”r
贺母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想不到那个“眼中钉肉中刺”还能在背地里夸张自己，这就想起蒋云杏的不少好儿来，比如上次被她气晕的时候，她又是帮她掐银中、又是替她倒水的。唉，怎么说儿媳也是自家人呀。r
“洋洋当真会叫奶奶了吗？”若蝶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不仅将话题转移，气氛也轻松起来。r
“可不是嘛，洋洋现在可出息了，谁对她好不好的心里且有数呢。对了，还知道害羞了呢，脱衣服的时候不许别人看。”r
“是吧？”法父马上附和道，“我就说嘛，这孩子只是发育迟缓些，只要大人有耐心，锲而不舍，持之以恒，她不可能没有进步。”r
“对对对，这话说得在理儿。说句良心话，这些年，我们家儿媳妇没少在孩子身上费功夫。其实呀，我们洋洋这丫头脑子灵着呢，你要跟她大声嚷嚷，她就知道拿白眼儿瞪你。能说她傻吗？”贺母高兴了。r
“可不是嘛，”老太太说，“小狗还有会算算术的呢，利害的连加减乘除都会，问它二加二等于几呀？它就‘汪汪汪汪’叫四声。你说神不神，啊？何况是小孩了，人不比狗聪明多了嘛。”r
“就是说呀，”法汤沐的姑妈说，“爹妈那么灵光，奶奶更是精明人，洋洋能差事儿嘛，就算差也差不到哪儿去。”r
“没错，”法母说，“还真没觉出这丫头哪儿跟正常孩子不一样。不说的话，外人根本看不出来。”r
“哈，”贺母开心地笑了起来，“我那儿子可不是一般的聪明，什么唐诗宋词的打小就会背，我不说你们也都知道，儿媳妇也是伶牙伶牙俐齿能说会道，那反应且快着呢，别看没文化，一般人不是对手。”r
这顿生日宴吃得还算顺利。后来当戴西雅把贺母的这番话说给蒋云杏听时，蒋云杏感动得都快哭了。婆婆这个人虽然有那么多让她生气的地方，但能对她在孩子身上所付出的一切给予公正评价，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张她，她心里不那么委屈了。当即把一个老顾客带来的在自家院子里种的西红柿给婆婆送去一些。婆婆一个劲说甜，是小时候吃的味儿，不施化肥的纯绿色食品对人体的有益——这对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的婆媳关系，似乎得到一丝缓解。r
之后不久，法母感冒了，法汤沐马上把这一消息通报给戴西雅。西雅特意请了半天假，还从菜市场买了一些蔬菜瓜果一并带了过来。当她把一碗热汽腾腾的蔬菜粥端到法母面前时，法母极不情愿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惊讶地看了看那碗粥，又看了看戴西雅，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来了？”r
“嗯。这是用小油菜、百合、山药、香菇煲的粥，里面加了一点盐，口味清淡，最适合感冒的时候吃了。阿姨起来吃一点吧，听说您早上就什么都没吃，空腹吃药伤胃。”西雅把粥放在床头柜上，“锅里正煲着汤呢，得去盯着点。”r
见西雅走出去，法母才端起粥碗，慢慢拿起小勺尝了一口，心说，这丫头确实有心计呀，家务活儿样样都会，饭菜也难不倒她。看来，小沐这小子是彻底被人给哄住了，铁了心地跟我对着干了。这样下去可不成，怎么着好呢？忽然听见从婆婆房间里传出轻轻的说笑声。她眉头一皱，悄悄走出房间，站在门口偷听。r
“奶奶，这会儿不烫了，您尝尝，味道怎么样？”r
“嗯，好喝好喝。真能管用？”r
“管用，这叫‘川贝冰糖炖犁’，这种汤的主要功效就是润肺止咳。”r
“唉，人老了，哪儿哪儿都不中用喽，睡眠也不好，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老是半夜三四点钟就醒，还一个劲儿咳嗽，你说气人不气人？”r
“哦。奶奶可能是肺有问题了？”r
“哟？怎么知道的？”r
“我看书上说的，凌晨3：00—5：00是肺部排毒的时间，肺有问题的人在这个时候咳会比较厉害。要不，回头我陪您去医院瞧瞧吧？”r
“不麻烦你了，不是还得天天上班去嘛。”r
“可以请假。要不，我跟小沐一起陪您去，好不好？”r
“好好好。”r
“那就这么说定了。奶奶，您先慢慢喝着，别烫着，啊？给阿姨也送过去一碗，阿姨咳得挺厉害呢。”r
“好。去吧。可把这丫头给累坏了。”r
“没有，一点都不累。哟，奶奶嘴角上粘了个东西，别动啊？我帮您擦掉。”r
“哎。”老太太的这声“哎”听上去是那么的生动鲜活，那么的富有朝气，那么的委婉动听，跟唱出来的似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老太太原本就喜欢跟人聊天，婆媳俩每天连十句话都说不上，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愿听她唠叨。而西雅跟她们完全不同，不仅不烦，还这么有耐心地伺候着，这样的孙媳妇哪儿找去呀？r
听到这里，法母慌忙走开，发现水果盘里整齐摆放着各种形状各异、颜色鲜艳的水果——红的苹果、黄的菠萝、绿的弥猴桃、粉的草莓，煞是好看。像见到果妖一样，法母绕道走开，回屋给儿子打电话，“不想让你妈立刻死掉，就马上把‘小狐狸’请出去。等我开口就不会这么客气了。”r
法汤沐手里握着电话琢磨半天，不知道该如何跟西雅开口。就在这时，戴西雅的短信进来了，向他汇报说，为了不惹阿姨心烦，她以最快的速度把该做的事全部做完了，现已撤离。法汤沐这才如释重负，发自内心地佩服西雅。但，“小狐狸”一词像恶魔一样，反复出来搅扰他的心境。下班前，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父亲欣然前往。r
父子俩一前一后来到常聚的这家小酒馆，点了两道小菜，一壶烧酒，开始边喝边聊。由于此前痛失爱女，法父不免对儿子有些溺爱。但法汤沐对父亲却不那么亲近，总觉得没啥话说。直到大学毕业以后，许是真正长大成了人，才感觉到父子情深，有很多可聊的东西。法汤沐敬了父亲一杯，苦笑着把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r
“没女朋友吧，成天催婚，说什么一见我一人晃悠她心里就堵得慌。有交往对象了吧，她又开始吹毛求疵。到底想让我怎么着啊？”r
“小沐，你可不能这么说你妈妈，她也是为你好嘛，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快乐的？”r
“那就应该我高兴她高兴才是，这么做分明是想让我不幸福不快乐嘛。都快烦死了，幸亏西雅是个明事理的女孩。”r
“你知道吗？西雅第一次来咱们家的时候，你妈妈都哭了，就是在跟你谈完之后，好像整晚都没睡踏实。”r
“为什么？”法汤沐努力回忆那次母子之间的谈话内容，不解地说，“我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呀。”r
“再好好想想？”法父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笑着提醒道，“什么‘把你当成一种筹码’了，还有那个著名的‘前传续集论’。觉得这种话不算过分吗？”r
“我。。。。。。”r
“常言说得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就能真正体会到做父母的心情了。”r
“也许吧。不过，爸，咱公平地说，妈妈嫌西雅跟我不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女孩子，只要她善良温柔，通情达理，擅长持家，就够了。多喝一点没关系吧？”法汤沐端起酒壶给父亲加酒，“这几天血压没事吧？”r
“没事没事，咱爷俩有日子没喝了吧？”r
“嗯。嘿嘿，这段时间净忙女朋友的事了。爸，说心里话，您觉得西雅怎么样？”r
“小丫头挺招人疼的。不过。。。。。。”法父欲言又止。r
“哎？别说半截话呀您，不过什么？”r
“你姑妈偷偷调查了一番。听说西雅的父亲人倒不坏，就是没什么正事，爱喝个小酒打个小牌什么的，完了还爱闹事。跟这种人做亲家，你愿意吗？”r
法汤沐一楞，心想，傻瓜才愿意。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父母反对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啊，换了他，可能也会阻挠。又一想，西雅也够不幸的，怎么就生在这种家庭了呢？否则得省去多少麻烦呀，说不定他们俩早就结婚生子了呢。r
法父注意到儿子情绪上的变化，于是宽慰他不必想得太多，如果认准这个女孩子就是他要娶的人，谁反对都没用，父母扭不过子女，过后还得乐颠颠地巴结人家，怕成为把柄。法汤沐鼻子一酸，语气上也没刚才那么嚣张了，轻声说了句“爸，对不起啊，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r
“臭小子，干吗说对不起？成心让你老爸心里难过是不是？来，咱爷俩儿把这杯干了吧，早点回去。不然有人又该伤心难过了，‘连生病的时候都没人关心’。”r
回到家里以后，法汤沐匆匆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完了就一头钻进母亲房间，又是端水拿药又是陪聊的，待了好长时间，撵都不走。法母病好了大半，心说，这些天被“小狐狸”给挑唆的儿子对她爱理不理的，今儿是良心发现了。多懂事的孩子呀！打小就招人待见，总有女孩子围在身边，闭上眼睛随便抓一个都是精品，却偏偏被个次品给盯上了，怎么就那么倒霉呢。r
听说法母身体不舒服，贺母买了一些补品来家里探望。法母唉声叹气聊起儿子跟戴西雅处朋友的事。贺母自然站在法母一边，说“戴西雅跟当年的蒋云杏一个模子”，不管你怎么对她，别说吊脸子，就是骂她，她都不会生气，小绵羊似的，楞是装了十好几年呀，直到前段时间才露馅，不仅跟她对骂，还重拳出击，藏得多深哪。法母一听吓坏了，连说“恐怖”，同时暗下决心，作为母亲，她不能袖手旁观。想勾住她的宝贝儿子，得先把她这个“老狐狸”搞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