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蝶每天寄情于工作,没被无法生育这件事摧毁,没被负心男人遮蔽,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道理性的堤坝,拦住了情绪的狂潮。她甚至没有由爱生恨,而是和陈家栋保持朋友关系。和以前一样,晚十点左右她会跟他通个电话,问他是不是还在工作,有没有吃晚饭,酒后别开车什么的。陈家栋也不是一般战士,每次接到前妻电话都能耐心应对,一点都不反感。r
如果说,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能使他们双方都过得爽一些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许,过那么个一年半载,林若蝶觉得厌倦了也就不理他了。陈家栋就是这么想的。然而,“一念之差”是个很玄的东西,可能成全一件事,也可能毁掉一个人。陈家栋的好梦就是被林若蝶的一念之差给击碎的。r
有天晚上,林若蝶心血来潮,自己在家里做起西餐来了,一份烤牛排,一份蔬菜沙拉,又倒了杯红酒,自斟自饮起来。若是在从前,这种浪漫时刻是少不了陈家栋的,两人常常一边对饮,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吟诵几首唐诗宋词——那情那景多么让人陶醉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好似就发生在昨天——“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r
她喝着喝着便有些顾影自怜起来。她是因为爱而放手的,多不简单呀,简直可以用“伟大”一词来形容。如此宽容大度善良优秀的女子,就这样独自蹉跎岁月岂不可惜?于是拿起手机拨号,中途又挂断了——何不亲自去他那儿“拜访”一下呢?很好奇他一个人周末的时候能干些什么。想到这里,她匆匆换了身衣服走出家门。一路上满脑子都是陈家栋。他一个大男人哪会收拾屋子呀,指不定邋遢成什么样呢。她从来没让他干过家务活儿,就连袜子、内衣放在哪儿都不知道。离开她,他怎么生活?简直无法想像啊。r
两人刚结婚那会儿住在林若蝶娘家,而离婚后判给陈家栋的这套房是结婚好几年以后才买的,后来换了大房就借给陈家栋的一个叫“强子”的同乡了。离了婚才把房子收回来,他自己搬进去住。当若蝶手里拎着一串钥匙来到门口时,恰好从里面传出男人和女人的说笑声,全是南蛮话。她不由得一楞,难道强子一家还在这呢?r
就在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手里拎着一袋垃圾。林若蝶仔细一看,女人扎着马尾辫,身材瘦小,宽额大眼,皮肤黑红,果然是强子媳妇。女人也认出她来了,于是尖着嗓子朝屋里喊道,“强子,陈家大嫂来了!。”强子热情地说,“大嫂来了?快请进吧。”r
“我、我没什么事,就是刚好路过这。顺便上来看看。”若蝶觉得,直接问他们为什么还住这不合适,于是拐了个弯,“你陈哥在这没?”r
“我陈哥?他咋能到这来呢。”强子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那样子好像在责备林若蝶这个问题问得太离谱,难为他了似的。强子媳妇也是一脸迷茫。r
“那我先告辞了。回见啊?”若蝶转身朝楼下走去,越想越觉得蹊跷。陈家栋既然没回这住,那这么长时间他住哪儿了?从家里带走的那两大箱衣服、鞋子什么的都送到哪儿去了?肯定不会去宾馆、酒店这种地方,更不可能住公司,朋友?同事?同学?这都不可能,他不是那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难道说,他另外还有一套住房?r
林若蝶一个头三个大了,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怎么可能呢?不,不可能,她跟他做了十二年的夫妻,她是那么的疼他爱他宝贝他,快乐着他的快乐,最后为了他的幸福,她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多么凄美而又感人的爱情故事呀,可以惊天地泣鬼魂的呀。他不也说她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嘛,他们俩至少在精神上是永远属于对方的。r
“可是,这个人真的这么可信吗?”若蝶又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了,离婚前陈家栋自导自演的那几出戏像情景剧一样在眼前回放,疑点重重,便在心里发狠道,“如果陈家栋真的骗了我,他就是我的仇人,我跟他不共戴天。我深爱的男人可以负心,可以背叛,可以始乱终弃,但决不可以欺骗我。r
林若蝶整晚神思恍惚,似梦似醒中,仿佛看见自己和陈家栋躺在海滨呼吸着柠檬树的香味,她光着脚在海里拾贝壳,不时朝他那边挥挥手。一转身,陈家栋不见了,她独自坐在岸边的躺椅上,海上忽然刮起一阵狂风,把清凉的咸味整个送到她的嘴里。后来又梦见他教她开车,嫩绿的田野,葱郁的树木,天鹅绒一般的蓝天,伴随着两个人快乐的笑声,车子七扭八歪坏在路上。忽然下起了小雨,她穿着长裙,他脱掉身上的风衣帮她披上,两人在烟雨里撑着一把伞,鼻尖碰着鼻尖,眼睛望着眼睛,一个深情凝视,一个笑魇如花。。。。。。r
她猛地坐起身来,在黑暗中茫然四顾,好久才弄明白是个梦,又重新躺在沙发上,回忆像海底深处的流水声,从容而优雅地向她传来,往日的幸福历历在目,那些沉甸甸的往事,如今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却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一个大洞,就像一夜的狂风暴雨,有时会造成山崩地裂一样。她觉得一切不过是一出虚幻的皮影戏,像幻灯一样虚假,她希望这些幻灯片全部粉碎,永远消逝。r
接下来的这个双休日,对林若蝶来说比两个世纪还要漫长。她几乎茶饭不思,滴水未进,总算活着熬到了星期一早上。当陈家栋春风得意一脚踏进办公室的时候,立刻呆住了。只见一身深色套装的林若蝶正背对着他坐在他的老板椅上,随后又慢慢转过身来,在阳光的暗影里微笑着打量他,表情是那么的云淡风轻。r
“陈总,早上好!”r
“是你?”陈家栋下意识抬起右手扶了扶眼镜眶,掩饰不住的狼狈相,“你、你怎么会到这来?”把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拿起杯子给自己倒水,本想借此调整一下思路,结果乱中出错,杯子险些从手里滑出去。“最近过得好吗?”r
“还可以。你呢?”r
“我?就那么回事呗。”r
“不会吧!”若蝶意味深长地看着男人,抬手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把玩。秘书小姐敲了敲门,刚一探头又缩了回去。“我好像打搅到你工作了?那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若蝶慢慢站起身来态优雅地走了出去。陈家栋像僵尸一样楞在那。r
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林若蝶战斗到最后,不为男人,只为一口气。r
法院支持了林若蝶的全部诉讼请求。她重新分得在婚姻存续期间内,陈家栋瞒着她私自购置的两套位于三环内的超过一百平米的现房,及139万元存款。陈家栋被打回原形,灰头土脸搬进那套只有一居(也就是强子一家借住)的小房子里。r
若蝶觉得不算完,出于一半好奇一半泄愤的心理,她还想认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小三儿”。当她一身黑衣再次站在这里敲门时,心情竟是不可思议的平静。“来了来了?哪位?”陈家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随即把门打开,先是一惊,接着不咸不淡问了句“有什么事吗?”若蝶没说话。沉默中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若蝶的眼睛落在他腰部的围裙上,心里五味杂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就想过来看看”。陈稍微犹豫一下,后退一步,冲里面喊道,“艾苹?来客人了。”若蝶心说,这个叫“艾苹”的女人,想来就是他的新欢了。r
屋子过道太窄,若蝶勉强从陈的身旁挤了进去,目光一下落在沙发上——小女人眉清目秀,短发,胳膊跟蚂蚱精似的又白又细,身上那件家居服两肩肥大,使她看上去活像一个偶人。小女人笨拙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子,陈马上过去扶她,紧紧贴在她身边,既得意又自豪地搂住那纤细得一用力就可能骨折的小蛮腰。r
陈家栋所表现出来的得意和自豪不是没有原因的。当他终于把还是处女之身、既清纯又勇敢的大二学生艾苹弄到床上以后,何等威风啊!他不仅可以让那双纯净的眼睛紧紧盯住自己,还可以让她的瞳孔随着他谈话的节奏来回游动。这时,一种强烈的幸福感在他内心熊熊燃起,那么的纯粹、真实而美丽。r
可以说,在他陈家栋的生命中,有过多次精彩篇章或美妙片段,但只有这一次看上去最像一场胜利——属于男人的胜利。他感觉过去的一切全都可以抹去,未来也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座办公楼,窗外那片广阔的操场,(公司对面是一所学校),还有操场周围那些枝繁叶茂、苍翠欲滴的大树,这一切都可以在他的一念之间化为乌有。他可以统治整个世界,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因为有一个即温柔又可人儿的美妙生灵愿意与他同行,因为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r
站在陈家栋护着的女人面前,悲伤像水一样漫过林若蝶的心头。她假装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艾苹的肚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随后声音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呀,还敢要孩子,就不怕遭报应?”r
“这事跟她无关,请你不要。。。。。。”陈家栋用手扶了一下眼镜眶,另一只手把艾苹搂得更紧了。r
林若蝶狠狠盯着陈家栋的眼睛,心平气和地说道:“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健忘了!当初像一根杂草,一片浮木一样飘到我面前。我会生生世世诅咒你的!”再次将目光转向小女人,“你年轻,又有资本,可以游走于各类情感之中,轻车就熟抓住男人的心,选择的机会很多,为什么非要自掘坟墓自毁前程呢!”r
“大姐,”小女人神情傲慢得跟公主似的,“你好像没必要跟我说这些吧,我跟他之间是有爱情的。。。。。。”r
“不简单呀,把无耻当成勇敢了。爱情?你爱他什么?假如他是一个中年掏粪工,你还爱得起来吗!”r
“就算我爱的是他的钱,那又怎样?有钱的男人多得是,但我偏偏爱他。我爱得光明磊落,爱得理直气壮,爱得荡气回肠,一点都不觉得可耻。”r
“我以为你是乖巧的、单纯的、涉世未深,一不小心中了男人毒的小女孩,没想到这么彪悍强势,咄咄逼人。”若蝶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恨或者意外,“感谢你让我长了见识,原来当‘小三儿’也可以如此嚣张。不过,我想给你一句忠告——狐狸精翻身做主人的极少寿终正寝,你得修炼。”r
小女人的目光黯淡下去,若蝶迈着稳健的步伐昂然地朝外面走去,内心的怨和恨竟也莫明其妙地烟消云散了。最高尚的报复方式是不要变成自己所看不起的那种人。现在该报的仇也差不多报完了,眼下重中之重是调整好身体跟心态,幸福快乐地活下去。那么,旅行去?对。r
从北京乘飞机到科伦坡转机再到马累国际机场,总共用了11个小时,到达时,已是凌晨一点。下飞机,从机场码头乘坐飞艇20分钟,就到了KudaHuraa。早晨起来,她被眼前碧蓝的天空与湛蓝的大海惊呆了。因为住的是水上屋,每一个房间都有窗户可以看到大海,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妙、安静。房内没有过多的装饰,但床角那一缕垂下的纱幔足以体现它的浪漫,露台上的躺椅静静的诉说着日出时霞光的温柔。r
到了潜水的时候,她和大海完全融为一体,戴上蛙镜、呼吸管,穿上蛙鞋,在认真又性感的德国教练带领下,在水中沿着岸边游荡了一下午。距离她住的岛几分钟航程之外就有个SPA岛。做完SPA已是夜幕降临,她在日落酒廓坐下,喝着热带鸡尾酒,夕阳在天空、水面、沙滩放肆地涂抹出大块色彩,绚丽而壮观,加上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和印度洋的温润味道,她想,这里大概就是天堂了。r
抛开烦恼,尽情享受生活吧。现在所耿耿于怀的一切,几十年后都将灰飞烟灭。从悲观的角度看,一个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进入生命倒计时了,至于能活上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十年,要看个人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