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西雅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从早到晚几乎没有闲暇时间,睁开眼睛就开始复习文化课,还要抽空阅读书籍,工作时间又长,从早八点半至晚十一点,每月只能休息三天。约会成了奢侈。法汤沐抱怨说,自己“找了个天下第一忙人做女友”。她还在兜里装了些英文小卡片,有空就拿出来背背。r
西雅在店里的表现非常好,人勤快、脾气又好,总是面带微笑,同事和顾客都喜欢她。蒋云杏把她视为贴心人,一到休息的时候就张罗给她和洋洋做好吃的。蒋云杏是个出了名的“钱狠子”,许是小时候穷怕了,不管在谁身上花钱,先得核计一下是否划算,吃亏的事绝对不干。有个姓张的中年男子,开辆宝马来店里消费。为了把他变成常客,云杏花二百块钱买了一套紫砂壶茶具送给他。张在收下东西的同时往她手里塞了一千块钱。她尝到了甜头,又陆续送了一些菊花、枸杞、芝麻糊,每次都能大赚。结局是生生把这哥们儿给吓跑了,手机号都换了。r
还有一个姓焦的老爷子,有次在她店里做保健时,刚好赶上戴西雅为洋洋做排骨炖豆角。焦老爷子说,他一闻到这个味儿就想起死去的母亲了,老妈活着的时候最拿手的菜就是排骨炖豆角。云杏一听立刻去厨房盛了一大碗给他。西雅说太多了,她说“你懂什么,这叫感情投资”。焦老爷子果然多给她二百块钱。打这之后她一看见老焦头就张罗给他炖排骨豆角。老头啃排骨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故意念叨些“菜价又涨了,排骨更是贵得吓人,普通老百姓根本吃不起”之类的话。老头就会掏出两百块钱递过去。后来人不仅不来店里消费了,恨不得绕道走。r
戴西雅每次去蒋云杏家里吃饭,总会带一些洋洋喜欢吃的小食品、故事书、漫画书之类的东西,饭前给蒋云杏打下手,饭后陪洋洋玩游戏,讲故事。每当这时候,蒋云杏就会坐在一旁,边吸烟,边看着她们。r
“姐?”趁洋洋看书看得入神的时候,西雅悄悄站起身来到蒋云杏跟前。她私下里叫蒋云杏“姐”,觉得比叫她“云杏姐”更亲近一些。“问你个事儿呗,你打算啥时候让姐夫回来呀?”r
一听这话,蒋云杏气不打一处来。她皱着眉头把贺建佑和婆婆一顿臭骂。她原是不想让戴西雅知道这些的,作为老板,她得维护自己在员工心目中的形象。可是她需要倾诉,光林若蝶一个人显然是不够的。虚荣心不允许她在弟妹及妹夫们面前暴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她是这个家的“老大”呀。r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西雅轻声说,“可是,一个大男人在外面流浪时间长了恐怕不合适,况且姐夫那人心眼儿实,万一他真的跟哪个女人生出个孩子来,姐和洋洋怎么办?”r
“他死了我们娘俩还不活了?”云杏最怕的就是这事,却假装不在乎,“也好,那就彻底省心了,我再给洋洋找一后爹呗。还怕找不着怎么的?”r
“净说气话。姐想找个男人还不是小事一桩吗?问题是,对姐好的男人未必对洋洋好。后爹再好也比不上亲爹。”r
“拉倒吧,他对洋洋哪儿好了?好什么了?动不动就耍酒疯,有时连孩子一块打,一点人味儿都没有。”r
“姐夫这人是糙了点。不过,我爸常说,臭死一窝,烂死一块,打折骨头连着筋。亲情这东西可掺不了假。要是洋洋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冲上去救她的肯定是姐夫。”r
这话说到蒋云杏的心坎上了。贺建佑再不是东西也不可能人性泯灭到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救。可是,婆婆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在外面找女人怎么了?亏待你们母女了?没有吧!再说了,这么大的家业连个继承人都没有,这是谁的责任?那么求你再生一个,你死活不愿意,还有什么立场说三道四的,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于是叹了口气,“唉,我家这点破烂事就别说了,没啥意思,万一传出去不够丢人的。还是说说你吧,你和法汤沐的事怎么样了?”r
“他妈不喜欢我。”几天前去法家帮老太太理发时,她原打算趁机讨好一下法母,结果人根本没给她机会,从头到尾黑着脸。她还得厚着脸皮装贤慧,又是涮厕所擦玻璃、又是洗窗帘换被单的,累得头晕眼花,连口剩饭剩菜都没落着吃,完了还要忍泪带笑跟法汤沐汇报战果,说他妈对她“挺好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却去干这等事,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想起这些,她就觉得委屈,泄气。r
云杏安慰西雅别太往心里去,说法汤沐他妈跟洋洋的奶奶不愧是老朋友,两人的共同之处就是自以为是,以为天底下没一个女人配得上她们的宝贝儿子。可她们的宝贝儿子还就偏偏看上穷人家的女儿了。还说,只要把小沐一个人哄住,其他人谁都没辙。当初她跟贺建佑谈恋爱那会儿,他妈今天绝食明天喝药的,结果还是战败了。只要怀上孩子,谁都没辙。这招最狠。r
戴西雅下意识往洋洋那边看了一眼,不禁心有余悸。不想再聊下去了,于是问起林若蝶的事。听说若蝶去国外旅行了,西雅羡慕不已。云杏用力往烟缸里弹了弹烟灰,把若蝶离婚的事讲了一遍,最后感慨地说,千万富婆又如何,糟心事也不比谁少。。。。。。r
这时,不知什么原因,洋洋那边突然闹了起来,又是摔书又是打滚的,嘴里唧唧咕咕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两人哄了半天也不管用。蒋云杏使劲把洋洋从地上揪了起来,冲着她大喊大叫,完了又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说什么“不如一起死了算了”。r
洋洋吓坏了,把脑袋藏在西雅怀里,透过胳膊肘的缝隙偷窥妈妈,原本就呆滞没有生气的眼神里更是一片迷茫。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蒋云杏一边抹眼泪,一边从地上起来去开门。婆婆满脸怒气地走了进来,径直坐在沙发上。西雅以前没见过贺母,但从她跟蒋云杏两人谁都没理谁中已经猜出她是谁了,于是低声教洋洋跟奶奶问好。洋洋目光怯怯地看着奶奶,就是不肯张嘴。r
西雅非教洋洋说不可,蒋云杏也在一边着急地看着女儿,洋洋还算争气,最后一字一字地说“奶-奶-你-好-吗?”r
“哟!这、这丫头还真说出来了,啊?好,奶奶好。”奶奶的眼里闪过一丝柔情,既惊讶又有些尴尬地挪了挪身子,随口问了句“你好吗?”r
“你好吗?”洋洋马上重复道。老太太眼里的光芒瞬间消失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又看了西雅一眼,问云杏,“家里有外人呀?”云杏冷冷地说,“她不是外人。想说啥就说吧,无所谓。”r
西雅见状,赶忙拉着洋洋去了别的房间。婆婆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这才重新坐在沙发上,拉开战争的架势:“怎么,听说你还是不准我儿子回来住?你也太霸道、太自不量力了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我们贺家究竟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啊?你说出来我听听。”第一句的语调还算正常,后几句陡然升高。r
蒋云杏满腔的悲愤跟委屈正苦于无处发泄,婆婆的话就像在她头顶放了一枚炸弹,立刻炸开了,于是高声喊道:没错!我就这么霸道,就这么不自量力,就不想让他回来。这已经算客气的了。你也别老是看我不顺眼,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别“我们贺家我们贺家”的,我跟你一样,也是贺家的媳妇。r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你这是在自作孽,知道不?”r
“一个人要是连死的心都有,还在乎什么祸不祸的。”r
“哼,少拿死来吓唬人,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阵势没见过?阎王爷那儿都去过,只不过时辰没到被遣送回来了。也是我老太婆福大命大造化大。。。。。。”r
“是啊,造化不大能有洋洋这样的孙女儿吗?我前世杀大牛了,你也没干啥好事。你跟我一样。。。。。。”r
“什么?好你个血口喷人的臭女人,居然把洋洋这笔账算到我头上了?真替你臊得慌!她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你说,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啊?”r
“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没用,得看谁的种。种土豆能长出西瓜来吗?种西瓜也长不出土豆来吧?”r
“你、你。。。。。。”婆婆那张肌肉松弛的老脸突然变得惨白,接着眼皮一翻,身体慢慢倒下去,那只指向儿媳的手也随即垂了下来。r
云杏慌忙过去,又是掐银中又是人工呼吸的,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不是啥阵势都见过嘛,还这么不禁气,人就得服老,没有多少战斗力还跟这逞什么能啊,自己找罪受。婆婆这口气总算上来了,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云杏一眼,随后又厌恶地把脸扭向一边。云杏起身接了杯水递给婆婆,低声问她用不用给司机打电话叫他上来。r
婆婆摆了摆手,慢慢坐起身,酝酿了半天才有力气站起身来,结果身子一歪险些摔倒。被云杏及时扶住。婆婆定了定神,甩开儿媳的手,踉跄着朝门口走去。云杏紧走几步打开门。婆婆挺了挺腰板,直了直身子,这才走了出去。云杏不放心地探出头去。婆婆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声音冰冷地扔下一句“看什么看?还死不了。”云杏回了句“死了也是埋在一块,何必呢”不知是说给婆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