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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个时代终结了


周雨霏和姜涵宇之间仍在冷战。雨霏觉得,这种冷战比相互指责羞辱更难受。每次她都以为肯定不会有什么体面的办法来摆脱困境。但,办法总是有的——无论体面不体面,那就是她先道歉,然后等待,同时不能想太多。一想到自己居然跟这种男人结了婚,灵魂深处就会裂开一个洞,朦朦胧胧地现出一个黑暗的深渊。她已经精疲力竭了,每天中午在食堂随便吃一口,全天不饿。r

姜涵宇则恰恰相反,既有食欲又有兴致,下了班总是直奔厨房,煎炒烹炸自得其乐。雨霏心里的怨气渐渐散了以后,希望马上跟涵宇和好。可涵宇依旧把她当成玻璃人。她把头发烫成大波浪,又买了一套价格昂贵的性感内衣,洗完澡后,头发湿淋淋的一缕缕垂挂着,贴身内衣衬托出凹凸有致的身段,故意在涵宇眼前晃来晃去。人就是视而不见。r

“老公,咱俩和好吧,啊?别不理我,我受不了啦,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像要死了似的。”r

涵宇面无表情,继续坐在电脑前玩游戏。r

“不是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嘛,”雨霏的眼泪成双成对落下来,“可是,你已经整整十天没跟我说话了,对我来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怎么就这么没有男人缘呢,活了二十七八年才遇到一个喜欢我的男人,却这么快就厌倦了。戴西雅多假的一个人呀,经常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却那么招法汤沐的疼爱。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r

“真是可惜呀。”涵宇低声说道,“你选错职业了,当演员一准红得发紫。”r

“你什么意思?”r

“成天不是这个虚就是那个假,就你真实。知道吗?连皇帝也不可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为平衡各种关系,该忍的得忍,该让的得让。可是你呢?想骂谁骂谁,想打谁打谁,受不得丁点儿委屈。你以为你谁呀?”r

“可是,”雨霏用泪眼望着涵宇,深情地说,“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呀,要是连你都不心疼我,我岂不太可怜了嘛。要是连你都讨厌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是你真不爱我了就直说,我是死是活也就跟你无关了。”r

涵宇动了恻隐之心,从椅子上站起身,拉着她的手上床了。雨霏身上的血立刻沸腾了,她把涵宇的头放在自己的两乳间摩挲。涵宇却轻轻推开她,说了句“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便转过身去把冰冷的后背丢给她。无论怎样,涵宇都不再像婚前那样,说一些令她感动得流泪的甜言蜜语,做一些热情洋溢、令她神魂颠倒的拥抱抚摸。r

为挽救岌岌可危的婚姻,雨霏提议长假期间跟涵宇一起回老家探望公婆,礼物都买好了。涵宇这才露出难得的笑容,而且告诉她说,姐姐买房钱不够,从他手里借去六万,以便回老家时爸妈提到这事时她心里有个数。雨霏心里的火“呼呼”往外窜,但一想到自己目前的悲惨处境,只能克制。否则又将是一场持久战。r

她有些怕了,想起冷战心里就发毛。这个家的经济状况如何?到底谁在撑控“经济命脉”?一直是笔模糊账。二人很默契地始终没在这方面有过商榷,也不算是AA制,反正涵宇主要负责房租,雨霏负责伙食费,至于水电燃气什么的,谁赶上谁交。工资卡在自己手里攥着,密码对方不知道。r

婆媳闲聊中果然提到了这笔钱。婆婆的话听起来闪烁其词,但说来说去就是嫌六万块钱太少。言外之意是,你周雨霏没把私房钱也一块拿出来就是不对。雨霏也没客气,说这件事钱她也是刚刚才听说的,早知道的话不可能借出去,就是借,也不能借这么多。理由很简单,她和涵宇也在攒钱买房,没有闲钱往外借。涵宇挣那点钱不说吃了上顿没下顿吧,也是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丢掉饭碗。r

婆婆脸色一沉,开始长篇大论起来,说什么你们这一代的年轻媳妇们,一方面喜欢西方家庭的自由和自我,凡事不希望公婆过问,羡慕西方年轻人独自生活,不用负担老人;一方面又把自己放在中国农村儿媳的位置上,觉得必须得到婆家的钱财、房子和礼物,为你们付出更是理所应当。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义不容辞就得出手;不需要的时候,最好远远地待着不要出现和干扰你们的生活。生活中我们做得再多也是应该的,一旦满足不了你们的需求或做错了什么,就背上了恶婆婆的骂名……在我看来,这是学外国人只学了一半,对自己有利的一半。r

雨霏干脆收起假笑,绷着小脸儿回敬道,别人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至少我自己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期待过别人如何帮我,更没奢望过等公婆老的时候可以躲得远远的不闻不问。我的原则是,如果老人愿意给予资助,那我心存感激知恩图报;否则也无所谓。因为我有本事自己立得住,无需他人搀扶。r

婆婆又说,她一个老同学的儿子娶了个日本女孩,日本的文化是,原则上父母没有义务管子女,子女也没有义务管老人。这样双方反而处得很融洽,能相互关心。只要出手,对方都很感激。中国倒好,好像双方都一肚子委屈似的。r

雨霏说,她读博时的一个同学也嫁到日本去了。据同学讲,在日本,年轻人租房很普遍,也很正常,往往要到三、四十岁才有能力考虑自己购房。她本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委屈,那么在乎房子的话,就不可能嫁给姜涵宇这样的穷光蛋了。在她的人生哲学里,相爱的人即使露宿街头也是幸福的。说完这些,雨霏还是觉得不解气,就又加了一句更狠的,“作为一名职业女性,我对房子的梦想从未建立在婚姻上,我觉得在这个魔幻的时代,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r

当一个人习惯了尊重,一旦受辱,打击的效果就会加倍放大——婆婆脸都青了,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那样子好像正在忍受儿媳的羞辱。婆媳间的这次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姜母背地里忍不住跟儿子抱怨,“你这个媳妇太不懂事了,狂妄自大得可笑”。姜涵宇反问母亲,“这个不懂事又狂妄自大的媳妇是谁硬要我娶的?我还无处话凄凉呢”。母亲顿时哑口无言。r

周雨霏越想越堵心,觉得婆家上上下下没一个喘人气儿拉人屎的,连看他们一眼都反胃。她决定提前返京。涵宇听说后,既没表示赞成也没表示反对,公公倒是假惺惺挽留一番,婆婆干脆躲在房间里没出来。她的心彻底凉了,流着泪一个人踏上返程列车。r

一天,姜涵宇莫明其妙地对雨霏说,他认为,一个家庭的日常质地,应该是“洁净、有序、充满安全感的”。雨霏用了好几天时间才琢磨出这句话的现实意义,不免浑身发颤,清醒意识到她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所剩无几。于是像一只发情的母豹,不断进攻。面对她的求欢,他兴趣全无。r

有天晚上,趁涵宇靠在沙发上看书之机,雨霏成功破解掉他新注册的一个MSN密码。签名居然是“cometomybaby”。真够恶心的。而且在他跟一个叫Melina的聊天记录中,有这样一段话,“这个女人除了性,恐怕不需要别的。她的脸那么小,眼睛那么大,脑袋有点象甲壳虫,细细的腰肢下是鼓起的臀部,腿又短又粗,喜欢穿平底鞋,走起路来显得异常沉重,简直不堪入目。可是当初,我却觉得她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简直比映照青天的山间湖泊还更清澈,更美丽。。。。。。”r

“天啊,这个变态的家伙!”雨霏眼里的羞愧慢慢积成了怨恨,下意识往沙发那看了一眼,感觉涵宇整个人都变了,目光暗淡而浑沌,灯影下他那不多的胡茬儿中现出几根灰白色,就像生长在一具蜡黄的尸体上似的。工作之余,除了去外面送货,就是窝在家里当宅男,没一点情调。她一直吵着去游乐园,他就是不肯带她去,嫌门票贵——这样一个男人,居然点燃了她的青春和梦想。她的心因为厌恶而干枯了。r

第二天一早,出于某种报复心理,雨霏故意把涵宇的手机装进自己包包里,她想看看有没有可疑电话或暧昧短信之类的东西。不幸的是,没等出门就被发现了。一向以冷峻示人的姜涵宇情绪瞬间失控,那样子就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揭穿似的。雨霏建议把自己的手机跟涵宇换用一天。涵宇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手机抢了过去。r

雨霏越来越感到函宇内心深处对她的冷漠正与日俱增,她的疑虑和嫉妒也相应地越来越强烈了。有时搜索枯肠,说出来的话没头没脑,或连自己都听不懂时,就会感到一种忧郁涌上心头。还经常夜半惊醒,不知身在何处,好像灵魂被某种不祥的暗影所笼罩。奇怪的是,她对家务事却变得异常热心起来,这种沙粒一样庸常、棉布一样平实的东西,突然变得像鳄鱼嘴里的珍珠,在危险之境越发光芒四溢。r

如果爱情是根救命稻草,那命中注定谁也捞不着。r

“周雨霏,我们离婚吧。”一天,涵宇上班前从镜子里对雨霏说。这声音仿佛把两人的世界劈成了两半。雨霏觉得自己完蛋了,在她面前只有死路一条,不,即使死了,她的痛苦也无法解脱。她像炸尸一样从床上立了起来,一脸愁云惨淡,“我死活不愿意,坚决不同意。”说完之后还张着嘴,像被撂在旱地上的鱼,愣愣地望着涵宇。r

“拜托你搞搞清楚,这是在跟你商量吗?”涵宇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口气轻描淡写,表情似笑非笑。r

“不!”雨霏从床上跳了下来,紧紧抱住涵宇,低声央求道,“老公,我知道你不是认真的,你在开玩笑,是吧?”r

“抱歉,我是认真的,经过深思熟虑。”涵宇把雨霏的手拿开,穿上鞋,拿起放在鞋架上的公文包,“对不起,我该上班去了。”如果说他以前走路的姿势真像雨霏说的那么性感,那么他现在的步态就是那个走路方式更为成熟的升级版本。r

“老公,求求你!别这样好吗?你知道,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答应要对我负责的,不能出尔反尔。。。。。。”r

“还想让我怎么负责?不是已经娶你了嘛。”r

“那就应该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呀,难道不是吗!”雨霏挡在涵宇跟前,不让他出门。r

“是,你说得没错。不过,娶你的那个姜涵宇已经死了。”r

“夫妻吵架很正常,就连你爸妈不也是从打打闹闹中走过来的嘛。你知道,没有你,我连一分钟都活不下去,我爱你,你也爱我,不是吗?我们是相。。。。。。”r

“请你自重一点。让开!”r

“我不!我不让你走。。。。。。”r

突然,一股怒火燃遍周雨霏的全身,她歇斯底里双脚发疯地跺着地。姜涵宇用力一推,雨霏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站稳时,涵宇已冲出家门。她声泪俱下,悔恨交加,默默躺在地上,好像一尊蜡像,不说话,也听不见,仿佛肉体和灵魂在万分痛苦之后进入了全休状态。过了许久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浑身发冷——什么,姜涵宇要跟我离婚?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他只是嫌我不听话,故意吓唬我的。只要我以后乖一点,温柔一点,不对他动粗,不骂他爸妈,就会没事的。r

到了晚上,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她并不觉得难过,也不感到激动,可就是睡不着。她甚至没有去回想已经过去的那段可怕的瞬间,只不过是在回顾自己的生活,她感觉到心脏正有力而均匀地跳动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飞也似地逝去,她却没有睡意。只是脑子里会偶尔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不是真的,不过是做了一个梦。”r

第二天一早,她不好容易才从床上爬了起来,眼睛浮肿,眼神也变得暗淡无光了。“周雨霏,我们离婚吧。”这句话一直在脑海里萦绕,当她步行去上班时,这句话依然不屈不挠地跟着她。她索性钻进一辆公交车里,透过汗臭味四溢拥挤不堪的人群,她发现自己是其中最年轻最健康的乘客之一,可是站在那里就像经受着一场非常缓慢的、毫无痛苦的死亡。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已经步入中年。r

她“呕”的一声吐了出来,慌忙伸出两手去接,全是酸水。她带着歉意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周围的人全都表情麻木,没谁注意到她。她知道如果继续站在这里,肯定还会吐。在距离单位还有一站地时(总共才三站地),没等车停稳她就跳了下来。在新鲜空气中走了一段路程后,她的脑子逐渐清醒,一切慢慢恢复正常。她忽然想起一句歌词来,“最爱你的人是我是我还是我。。。。。。”这句歌词和旋律一直在耳边回荡,一遍一遍顽强地重复着,使她看不清路面、看不清迎面过来的行人,醉汉一样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r

涵宇的电话始终打不通。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没办法工作,请假去涵宇单位找他,得到的答复是“姜涵宇已经辞职了”,现在哪里就职不清楚。她傻瓜一样呆呆站在那儿,过了很久才离开。她茫然地站在街头,一边哭泣一边往婆家打电话,婆婆说了句“不知道”就挂了。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终于回到家时,发现属于涵宇的东西统统不见了,就连结婚时别人送的餐具也被拿走了。很明显,趁她不在时涵宇回来过。r

她一边流泪一边给涵宇写电子邮件,一忽儿道歉,一忽儿谩骂,一忽儿哀求,一忽儿恐吓,完全失去理智了。姜宇恒音信皆无,手机关机,QQ、MSN都看不见他人,电子邮件倒是回过一封,只有短短的两句话:“同意离婚再跟我联系;否则别烦我。你的眼泪只能让我更加厌恶”。两人就这样互相折磨,彼此伤害,剩下的似乎只有痛苦。r

她恨透了他,整个身心都在恨他,因为恨他而变得锋芒毕露,一意孤行,像一条疯狗,逮谁咬谁。她无法想象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这种深刻的仇恨完全攫住了她,这是一种纯粹的仇恨,超越任何思想的仇恨。她无法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她已经无法自持了。她感到自己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控制住了。r

她整天浑头浑脑,工作老出错。一天,她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她是女人呀,这样耗下去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于是给涵宇写了封电子邮件,以“命令”的口吻叫他即刻“现身”。姜涵宇的咆哮排山倒海地从电话那头倾泻过来,“找到下家了这么着急?”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呀?她糊涂了,跑去找西雅商量。西雅给出的建议是,“无论如何不能离”。可是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屈辱,到底还是“跟着感觉走”了。当她把离婚证拿到手里时,那感觉就像是一个时代已经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