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西雅在电话里向父母汇报说,尽管没有完全得到法家人的认可,但她和法汤淋已经正式交往了。戴母性格随和,谨小慎微,对西雅说,像他们这种家庭跟人法家作亲家就是攀高枝儿了,人家不满意实属正常。还一再嘱咐女儿,实在不行就拉倒,别死乞白赖让人看不起。戴父却老大不乐意,虽说他本人没啥能耐,但一双儿女争气。女儿多懂事多能干啊,谁家能把西雅娶进门,就是祖上积大德了。r
于是抢过电话对西雅说,别听你妈在这胡说八道,看不起我行,瞧不上我女儿就是眼瞎。哪天抽空把那个叫法汤沐的小子给我带回来瞧瞧,要是我没看顺眼,就算他们老法家愿意,这门亲事也够呛。西雅笑着说,这个周末法汤沐就跟她一块回去拜见二老。一听这话戴父笑了。r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周六那天下午,法家姑嫂先于法汤沐来到戴家所在的村子。更巧的是,当时戴父正借着酒劲跟一个叫汪东林的人从小吵到大动干戈,最精彩的一幕被这对姑嫂看了个臭够。这事要是细究起来,还真不是人戴父的错——不仅不是他的错,定性为“为民除害”都不为过。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r
这个叫汪东林的人在村口经营一家小店铺,向村民出售各种农用种子、化肥等。一个叫刘吉福的农民,因为购买假种子致使承包的270亩旱稻绝收,刘吉福向县种子管理站交了1500元鉴定费后,结果显示他买的种子确实是假的。但就是不做处理。刘吉福为此花掉数千元请相关人员吃饭喝酒洗桑拿找“小姐”,还是拿不到赔偿金。又因刚刚做了阑尾手术,两个孩子上学也等钱用,找领导讨说法时,遭到羞辱,于是又气又恨,自缢身亡。r
刘吉福的假种子就是从汪东林那里购买的。刘吉福为人老实厚道,又恰好是戴家的邻居。戴父认为罪魁祸首就是汪东林,于是喝点小酒去找汪东林理论。汪东林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两人便吵了起来。当法家姑嫂的车经过时,戴父正拎着一根棍子追打汪东林,边打边骂,全是些污染耳朵的粗话脏话。原本就不宽的路面被围观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小姑只好把车子停在一边,坐在车里看热闹。无意中听到劝架的人中有喊“老戴”,也有喊“小戴”的,小姑灵机一动,打开车窗跟人打听。果不出所料,这个了不起的“戴”不是别人,正是戴西雅的亲爹。r
法母羞得脸都没处放了,心说,由猴到人需要一万年,由人到猴只需一瓶酒呀。跟这种人作亲家简直是奇耻大辱。姑嫂二人含羞忍气。当二人跨进戴家大门时,发现院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木头、煤块,以及晾晒在纸箱上的豆角干、茄子干、土豆干什么的。一个衣着朴素,身材瘦削,眉眼清秀的中年妇女正怀里抱着簸箕给鸡、鸭喂食。小姑上前打了声招呼,并做了介绍。r
戴母怯怯地放下簸箕,赶紧招呼客人屋里坐,鸡、鸭们也都知趣地闪了。屋子不大,是个小两居,西屋南边是炕铺,北边是几样简单家具。东屋用木板隔断成两小间,每间小屋只能放进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想必是姐弟俩的卧室兼书房,房间非常整洁,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炕铺两边差不多整面墙上贴的全是俩孩子上学时获得的各类奖状。r
见戴母拿起杯子要倒水,小姑慌忙摆手,说“不渴”,车上有水。戴母知道人家可能是嫌杯子脏,也就没再坚持。就在三个女人不知道说啥好的时候,身高体壮的戴父背着两手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r
“听说家里来贵客了?”戴父两手抱肩,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客人,语气十分不友好,“哪来的稀客呀这是?”r
“法汤沐的母亲跟姑姑。”戴母低声说,眼神中透着一丝卑微。r
“瞅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戴父扯开嗓门冲妻子嚷嚷开了,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皇帝老子来了咱都不惧。”r
“小点声儿吧,啊?”戴母压低声音,讪讪地看了姑嫂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也不怕人笑话。”r
“谁笑话谁呀,人都是平等的,当官的也好,有钱人也罢,都是一个胃,一条命,死了臭肉一块,啥都不是了。”r
“那个,”小姑开口了,“戴先生。。。。。。”r
“哎?就别‘先生后生’的了,我听不惯这套玩艺儿,叫我戴同志吧。”r
“那个,我们来,有事想跟你们商量。。。。。。”小姑犹豫着看了嫂子一眼,不知接下来怎么说合适。r
“这我知道,谁没事开那么好的车到这穷乡僻壤费油钱呀。什么事你直说,别东拽西绕的费时间。我这还忙着呢。”r
“那就开门见山吧。”法母开口了,口气跟那身装扮一样既金贵又庄重,“有件事不知您听说没?”r
“国内还是国际?军事、体育、科技还是实事政治?你指的是哪一件?”r
法母一楞,下意识跟小姑对视一眼,又转过头接着说道:“是这样,我的儿子想跟您的女儿交朋友,我们家觉得不太合适,不知您二位对此有何看法?”r
“咳,这事呀,是法汤沐这小子想跟我们西雅处对象,对吧?您有什么想法跟他本人说去。至于合适不合适的,现在不好说,得等见了他人以后才能知道。”r
“哟?”小姑在一边低声揶揄道,“听您这口气,还有可能对我们家小沐不满意呗。”r
“那是当然了!太有这个可能了。”戴父身子一歪,满脸严肃地说,“我们西雅这丫头,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啊,谁要是能把她给娶进门去,不说祖上烧高香吧,也是积十六辈子的大德。”r
“哟?那我们岂不高攀了?”r
“这话算是说对喽!”戴父换了个姿势,左腿压在右腿上,爽朗而又自信地笑了笑,“谁攀谁还真不好说。”r
小姑嘴一撇,正准备说点难听话的时候,被嫂子制止。“小娟?算了算了,逞这种口舌之快有什么意义呀。没错,你们西雅不愁找对象,是我们小沐配不上她。还是这样吧,”法母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放在桌子上。r
“呀哈?天上掉馅饼了。”戴父站起身快步过去拿起信封,迅速朝里面看了一眼,接着又摇了摇头,把信封放下了,“搭个鸡窝应该没问题。”r
法母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看上去明显比前一个有厚度。戴父一把抓起信封,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不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嘛。姑嫂面面相觑,再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便不约而同朝外面走去,步伐既慌乱又沉稳,再不走就得被人剥皮似的。小姑又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去补充道,“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要守信用呀。”戴父高声答道,“放心吧。潜规则这事儿我懂。恕不远送。”r
姑嫂二人灰头土脸走出戴家小院,戴母低着头默默跟在后边相送,直到两位“贵妇”钻进车里,她才扬起脸、表情含糊地微微点了点头。一路上,小姑唠唠叨叨一通发泄,把她所能想起的所有难听的话通通说了一遍。嫂子皱着眉一言不发,快到家的时候才说了句,“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倒还不错,男人就是一刁民,难怪‘小狐狸’不好对付,有其父必有其女呀。”r
法家母子的两部车子在市区的某个岔路口遥遥相遇,一个进来,一个出去。法汤沐心情愉快,自信满满,不时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戴西雅有些忐忑,不是担心心上人过不了关,而是怕父亲酒后信口开河把人吓着,就先给他打了支预防针。法汤沐说西雅多虑了,女婿是半个儿,准岳父说啥他都爱听。r
戴母出来把两个孩子迎进屋,戴父在餐桌前正襟危坐,见法汤沐手里拎着礼品盒跟在西雅后面走了进来,便热情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法汤沐惊讶地发现,这个家的陈设极尽简朴,但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戴父戴母一身旧衣早已洗得发白,却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戴父洪亮的声音及威严的仪容,令他有些震慑。r
法汤沐笑容可掬地把两瓶包装精美的名酒放在岳父面前。戴父喜形于色,小心翼翼打开包装盒从里面拿出一瓶来,赞不绝口,招呼妻子上菜。法汤沐启开一瓶酒,把酒倒在杯子里,感觉到准岳父大人正在观察自己,平时手脚麻利这会儿却有些笨掘。趁西雅在厨房帮忙的时候,戴母把法家姑嫂来家里的事简单说了一下。r
戴父滔滔不绝,人文政治,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几乎无所不通。说到当前居高不下的房价时更是语出惊人。说什么,“人活着不能只为一大一小两个水泥盒子而奋斗”,他已经明确“指点”一双儿女,要是在大城市活得憋屈,就干脆杀回老家,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在农村依然大有作为,挤在一个地方遭洋罪犯不上。r
西雅和母亲安静地坐在一边,边吃边当听客。饭后,西雅沏茶倒水。戴父拍着胸脯打了好几个饱嗝,眼睛看着法汤沐,他不太喜欢这个聪明、夸夸其谈、毫无拘束的年轻人,也不喜欢他那神情开朗的微笑、彬彬有礼的声音,以及好像要摸透别人心里想法的眼神——因为他心里有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女婿人选,于是借着酒劲直截了当命令两人分手。见法汤沐一头雾水,又变戏法似的从后面抽出两个信封摔在桌子上,大声说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她们呢。”r
西雅附在法汤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他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站起身,二话不说,一只手抓起信封另一只手拉着西雅往外走去。戴父楞了一下,随后追了出去,想把西雅抢回来,一个不松手,一个往回拽,西雅像偶人一样被夹在中间拉来扯去。在戴母的帮助下,法汤沐才有机会拉着西雅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