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汤沐和戴西雅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个长方型纸盒,盒盖已打开,里面是那件令戴西雅和周雨霏百思不得其解的黑色晚装。戴西雅低着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按说,能陪法汤沐去参加他的大学同学会应当是件开心事,但他特意送件晚装给她,分明是嫌她寒酸带不出去呀。这么看不起她,为什么还要选她做舞伴呢?去做这个舞伴又有什么意义?r
她很想找个借口推掉,又有些不甘。这种场合本就应该穿戴得体。她自己也确实没有合适的衣服。既然如此,法汤沐帮她准备一件又有何妨?说明他体贴周到。这么一想又开始犹豫了,“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这时,有两只苍蝇从开着的窗子飞了进来,不知趣地在两人头顶上“嗡嗡”乱叫,来来回回互相追逐。戴西雅抬起头望着苍蝇,又问自己,“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r
“小瘦子?”法汤沐笑嘻嘻地说,“想什么呢?不会是不愿意做我的舞伴吧,那样的话,我也去不成了。”西雅一听这话又惊又喜,慢慢将目光从苍蝇身上移了过来,含情脉脉落在法汤沐身上,“这么说,我是他唯一的交往对象,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他是在暗示我、想让我做他的女朋友吧?”r
“想什么呢,回答我呀?”r
“不是你想的那样。”r
“那就是愿意去了?”r
“嗯。”r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小瘦子不会让我为难的。嘿嘿,先谢谢了。”法汤沐孩子般开心地笑了起来,抬起手腕迅速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赶紧把这套衣服换上,我去楼下等你,好吧?”r
戴西雅轻轻点了点头。r
法汤沐心情愉快地坐在车里,边听音乐边等西雅。见西雅从楼里出来,立刻帮他打开车门,西雅一脸羞涩地坐了进去,头一次穿晚装,实在有些不自在。法汤沐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自然少不了一悉赞美。跟以往一样,一路上净听法汤沐说话了,滔滔不绝,一个笑话接一个笑话。r
“怎么有点打蔫儿呢?”法汤沐看着西雅说,“给你讲一典故吧,提提神。名字叫作《全都算我的》。听过没?”r
“你讲的东西,我哪有听过的呀?”r
“OKOK。那就开始了,啊?话说有几个白领一起坐火车出差。其中一MM突然放了个响屁,坐在她右边的那位男士一向对MM有好感,当然要趁机讨好了。于是假装不好意思地冲大家伙点点头,意思是说:这屁是我放的,请各位见谅了。MM见有人替她担着,越发随意起来,不一会儿‘当’又是一声巨响。右边那位男士再次假装满脸歉意地冲大家伙点点头。这时坐在MM左边的男士不干了,这一切全被他看在眼里,他也是MM的追求者之一呀,哪能把好事全让给右边那位呢。于是站起身来情绪激昂地对大家说:刚才那俩屁算我放的,包括MM接下来要放的屁,统统算我的,全都算我的!”r
西雅轻轻笑了笑。r
“再给你讲一个,也是关于‘屁’的。话说有一美女上了地铁,瞧见有一空座,就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纸来,反复擦拭后才坐了下去。刚一落座就放了一响屁。旁边那位男士正闲得无聊,便打趣道,‘您可太爱干净了,用纸擦完还要再吹吹风?”法汤沐故意停了一下,得意地问道,“有意思吧。要不要再来一个?”r
“好了好了,打住吧啊?”西雅笑着说,“真行,哪儿来这么多笑话呀。”r
这场同学会确实如法汤沐所说,全是成双成对。戴西雅始终面带微笑安静地待在法汤沐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乖巧模样。对此,男生赞叹,女生妒忌,也有好事者开他们的玩笑,说法汤沐“金屋藏娇”。趁法汤沐跟别的同学交谈之机,一个叫“老董”的矮胖男生悄悄凑过来找西雅聊天。r
“大小姐,能问下你和老汤是怎么认识的吗?”r
“你很好奇是吧?”r
“是啊,给法汤沐这种富二代做女友,不消说,社会背景也一定是相当了得啊,这才叫门当户对嘛。”r
“我是农二代。”r
“讲童话故事呢?”老董“嘿嘿”笑着,下巴上的赘肉跟胖脸一起颤动,“农二代要想攀上人富二代得多长个杆子才能够着啊。难不成您是‘地主’的千斤吧?哦我知道了,您为人低调,藏得深,往往越这么说的人,他的家庭背景就越不一般。要不就是你在开我的玩笑,你开我玩笑,是吧?”r
“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r
“瞎扯,普通朋友能往这带?鬼都不信。”r
“为什么?”r
“我是老汤最要好的哥们儿,他刚才还嘱咐我来着。。。。。。”老董一脸神秘地偷偷往法汤沐那边瞟了一眼。r
“嘱咐你什么了?”这下轮到戴西雅好奇了。r
“嘱咐我别问这个、别问那个的呗。”r
“比如?”r
“比如你是做啥工作的,家住哪里,父亲经商还是从政,等等吧——请问,这什么意思?不就是害怕暴露身份嘛。”老董得意地抬起厚实的胳膊,用力在空中挥了挥,“我分析得没错吧?我这人别的没什么,就智商方面略高一点。”r
戴西雅的心凉了半截。美发师这一职业的确很普通,她家在郊区,父亲喜欢喝点小酒,酒后爱跟邻居吵个架什么的,这些全部都是事实,但不至于丢人吧?法汤沐嘱咐最要好的哥们儿不问这些,是出于何种心理?害怕丢他的面子、还是嫌她出身卑微?看来,她这个贫二代跟人富二代交往还真有点不自量力。r
高智商的老董见事儿不妙悄悄闪了。老董的舞伴、有点像大嘴影星安吉丽娜•朱莉的女同学高调登场了。她表情严肃地把戴西雅推到法汤沐跟前,大着嗓门儿说,“老汤,别跟这放烟雾弹,赶紧对大伙儿说说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要不这样吧,我给出三种选项:A网友。B性伴侣。C花钱雇来的。请选择?”r
法汤沐笑而不答。r
“怎么,不好意思?那好,我来替大家浅析一下。我认为,C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这年头,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做的女人多得是。对吧?谁不知道呀,老汤这人可不是一般的挑剔,找女朋友跟选妃似的。当初追他的女同学结局都挺惨烈,可谓疯的疯残的残剩下那个也癫痫。。。。。。”r
“哎哎哎罗美宣,应该适可而止了,啊?”法汤沐笑着打断对方,“今晚拿我一人开涮,我招谁惹谁了?”r
被称作罗美宣的女生没有理会法汤沐,开始正面向戴西雅挑战了。“我们这位戴、戴什么来着,请问,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r
“我没有读过大学。”西雅微微一笑,“因为家境不好。”r
“天哪天哪,原来你是灰姑娘?”罗美宣夸张地瞪大眼睛,看了看戴西雅,又疑惑地转向法汤沐,“不会吧老大?”r
法汤沐还是笑而不答。r
“我的出身或许有些卑微。”西雅眼睛看着罗美宣说,“不过,你知道灰姑娘的故事想告诉我们什么吗?它想告诉我们,如果别人没有给你机会,你应该给自己机会;如果你真的爱自己,就会为自己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阻止辛黛瑞拉参加王子的舞会,没有人可以阻止辛黛瑞拉当上王后,除了她自己。对吧?”r
“盲目自信也是一种勇气。”罗美宣面带不屑地笑了笑。其他人面面相觑。r
“简•爱不就是典型的灰姑娘嘛,”西雅没有理会罗美宣的嘲讽,继续不卑不亢地说,“她从小失去父母,历经歧视和欺凌,像灰姑娘一样在灰暗中战战兢兢地挣扎长大,但最终以其高尚的品德与坚韧的毅力赢得了人生的胜利。灰姑娘的一生都在企图证明一句格言,那就是:卑贱者最聪明。抱歉,我先失陪了。”r
戴西雅突然转身朝外面走去,所有人都傻掉了,包括大嘴美女。她原想再讽刺几句来着,这下没机会了。法汤沐呆楞片刻,随后追了出去。当看到西雅孤独的身影急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的心滞住了,不由得加快脚步跑了过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戴西雅满脸是泪,那张粉嫩的俏脸儿像雨中开放的花朵,令法汤沐不敢看她,只能拥着她,用她的身体挡住自己的双眼。r
“西雅,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带你来这。对不起。。。。。。”法汤沐的声音温柔、轻快,象兴奋剂一般从戴西雅的血管中穿过。“不过,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们没什么恶意,真的,我向你保证。别难过了,好吧?笑一下?”西雅乖巧地抬起头来,冲法汤沐笑了笑,仍是梨花带雨,那么的娇媚,新鲜,柔美,花蕊放射着异彩。r
她紧紧依偎着他,聆听他的心跳,品读他肌肤的味道,梦想着有一个峡谷、荒蛮的园子,那里一片静谧,只有她跟他,以及那灿烂辉煌的场景,这是一种贵族式的奢望。法汤沐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象水银一样在变动着。他像是读懂了她的心语,在西雅秀发上轻轻吻了一下,没有任何语言,只有彼此心中默默开放的花朵。r
法汤沐是吹着口哨走进客厅的。他已经快二十九岁了,不会再像小男孩那样长吁短叹、苦恼不堪,戴西雅在他心中激起的也不是那种感情。然而,不论对于哪个年龄层的人来说,爱情都有它自己的痛苦。比如他喜欢西雅,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在家人和同学面前承认——跟戴西雅谈恋爱虽然不丢人,但也算不上体面。r
全家人,父亲、母亲、奶奶全都带着惊奇的神情一同看向他。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母亲坐在一把安乐椅上,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织毛活,手中的钩针快速地钩动着。法母高个、清瘦、皮肤黝黑、面孔严肃,(用婆婆的话说,简直像只鹤)。老太太快九十岁了,像七十多岁,个子矮小,眼睛灵活,很有精神,声音尖细而又响亮,喜欢搽脂抹粉。r
“哟,我大孙子这么高兴,是不是要给奶奶娶孙媳妇了?”老太太坐在儿子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法汤沐,一边往手上抹指甲油,手一哆嗦抹别地儿去了。r
“又来了。”法汤沐像孩子一样扑到老太太跟前,知道自己是奶奶的命根子,打有记忆时起就没正正经经说过话,“您脑子里还有点别的没有呀?”r
“这事非要等到我进棺材那天吗?”r
“奶奶!”法汤沐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一边帮奶奶擦去她刚才一哆嗦抹歪了的指甲油,一边神秘地说,“您别着急,快了。”r
“靠谱吗?”r
“靠谱。您放心好了。”r
见儿子话说得这么肯定,法父和法母互相看了一眼,法父精神抖擞,法母不动声色,继续低头织毛活。“我的天啊,这回是真事儿了,你们两个听见没有呀?”奶奶兴奋得眼睛都发出光来了,没等他们作出反应,就又把目光收了回来,看着法汤沐追问道,“这姑娘多大?模样俊不俊?脾气好不好?家住哪里?姓什么叫什么?父母干什么工作的?”r
“唉,”法汤沐站起身,假装生气地说“就知道得这样,所以才懒得说。”老太太赶紧讨好地说“成成成,奶奶不问了。”法汤沐说,“这就对了嘛,到时您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回房间去了?”老太太目送着大孙子的背影,低声嘀咕道,“这孩子,浑身上下没有缺彩的地儿,找对象这么费劲,真是急人哪。”r
“咳,”法父笑着说道,“现在这些小年轻的不都喜欢这样嘛,什么时候有结婚打算了,才把对象带回来给家里人瞧瞧。”老太太一听又来精神了,“这么说,他这是要结婚?”法父愉快地“嗯”了一声。法母却话中带刺地说,“别高兴得太早,指不定给您带回个什么样儿的来呢。”老太太不乐意了,干瘪的嘴角努力往下撇了撇,“我大孙子看上的姑娘准错不了。”法母冷笑着看了婆婆一眼,“但愿吧!”r
“什么话。”婆婆满脸不高兴,慢慢站起身来,朝洗手间方向走去。忽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法父“唉哟”一声慌忙过去搀扶。老太太像是伤到了自尊似的,尖声说道,“别拉着我。我没事,没事。”法父只好松开手,叮嘱道,“好好好,您老慢着点,啊?”法母低声埋怨道,“没事找事,老太太最烦人家扶她,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高兴起来,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说,“就是说啊,最烦谁扶我了,跟七老八十了似的。”法父无语,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