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婚礼前的那一刻，周雨霏还是没有看到婚戒。姜涵宇只字不提。她拿不准要不要开口问他？问吧，怕他烦；不问吧，又担心他给忘了。最后忍不住跟做伴娘的西雅说了，西雅也觉得不可思议。雨霏心里越发没底，于是求她帮忙打听一下。西雅犹豫片刻，还是找涵宇去了。r
新娘子穿着洁白的婚纱，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两眼茫然地望着地板，手里的那块手帕被她的小手给揉搓得皱皱巴巴简直不成样子了。忽然感觉从窗子外面刮进来一阵黑暗的旋风，透过旋风，她仿佛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人脸，心便痛苦地紧缩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坠落下去，落进无底的深渊。r
“周雨霏！”姜涵宇铁青着脸从外面进来，“你什么意思呀？”r
“什么我什么意思呀？”雨霏声音怯怯的，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用不着这么低声下气，这不是无理取闹没事找事。”。r
“现在是演戏的时候吗？”涵宇眯着眼，两手****裤兜里，一副公子哥派头。r
“好吧！那就直说好了，我就想知道戒指的事。”雨霏憋着气，假装镇静地说，“我很好奇它什么款式，是不是带钻。。。。。。”r
“你嫁的是我这个人，还是人以外的东西？”涵宇沉着脸打断雨霏，仿佛牙齿结上一层冰似的。r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呀，脑子有问题了？我问戒指的事怎么了？不合理还是过分呀？你不会是真没买吧！要是连戒指都没有的话，这算哪门子的结婚呀？”r
“结婚就一定要戴戒指吗？谁规定的？”涵宇慢慢悠悠地说，仿佛在轻轻吟唱，“据我所知，婚姻法里好像没这条吧。”r
“你？”雨霏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不争气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哽咽着说，“姜涵宇，你到底爱不爱我？”r
“你呢，你爱我吗？难道你不懂吗？男人是用来靠和抱的，而不是女人炫耀虚荣的工具。”r
“什么，炫耀虚荣的工具？真是笑死人了！姜涵宇，你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值得别人炫耀？变态，怪胎，自恋狂！趴在地上舔猪屎的货色！连婚戒都买不起的臭无赖低能儿穷光蛋可怜虫！造物主能造出你这样的窝囊废来堪称一大杰作。”r
“女人不是妻子，就是情妇。可是你这人，天生就是一泼妇，最擅长的就是撒野耍泼骂大街。”r
“男人不是丈夫，就是情夫，而你呢？天生就是一懦夫，就会窝里斗家里横，外面狗屁能耐没有，工作七八年了没房没车没存款，整个一赤贫。唯一擅长的就是搞女人。”r
“真是奇了怪了，这么看不起我，干吗还讹我娶你呀？不这样就只能当一辈子剩女了，是吧？”r
“是！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一嫁不出去的资深泼妇，死活赖上你了，怎么着吧？有种你反悔试试？”r
“你知道你给人什么感觉吗？你很病态。”r
“那么你知道你给人什么感觉吗？”雨霏眯着眼，一只嘴角向上歪了歪，从头到脚审视着涵宇，“你很恶心。”r
“彼此彼此。”r
争吵到了这一步两人都已经失控了，表达的只有愤怒和仇恨。周雨霏的胳膊和腿都在颤抖，嘴发僵发硬。姜涵宇那张好看的脸看上去丑陋不堪了，两人更深更狠地挖掘着对方的弱点，不择手段地攻陷对方的堡垒。在停下来喘口气的间歇，两人就从有限的关于“过去”的记忆里搜寻武器，互揭对方的伤疤，大有把对方干倒而后快之势。r
“得，还有一大堆正经事等着我呢，没功夫跟你闲扯。”涵宇总算要撤了，但态度依旧蛮横。r
“姜涵宇你给我站住！”r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啊？”西雅笑呵呵从外面进来，“你们俩真是绝配，怎么都跟孩子似的，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斗嘴？被人听见多不好呀。客人可全都到齐了。涵宇，你赶紧跟雨霏道个歉，男人大丈夫的，大度点，好吧？雨霏，你也适可而止，有什么委屈回头再说，日子长着呢，还怕没时间修理他？”r
戴西雅强行把雨霏的手放进涵宇的手里，这才笑着走了出去。姜周互相看了一眼，雨霏试探着想把手抽回去，涵宇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她这才深吸一口气，委屈地说，“你这是欺负人，人家就是想知道有没有戒指。难道连问问都不行吗？你干吗要生气呀？”r
“我生气的是你把别人扯进来。”r
“是西雅非要去问你的。我没拦住。”雨霏撒谎的同时娇嗔地看着涵宇，那眼神好像她十分体谅他，这几乎是一种善举。“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较劲，没发觉你这种态度对我有多不公平吗？”r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意识到爱是多么简单和必要呢？为什么喜欢把所有事情复杂化呢？”r
“你说什么？”r
“好好好，这件事到此为止吧。都是我不对。”涵宇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我没准备戒指，因为我觉得这种东西属于奢侈品，有它没它并不会影响到婚姻本身。说穿了，我只是、只是想多攒点钱而已。你知道，我每次进货都需要一笔钱。”涵宇利用工作之便在网上开了家小店铺，主营地方特产。r
“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呀。瞒着我算什么？”雨霏生气的原因突然转移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他计划里的一个障碍，这才是她不能忍受的事情，也是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颤抖和暴怒，“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欺骗行为吗？”r
“对不起！我只是嫌麻烦，不想跟你吵架。请老婆大人体谅一下好吧，我现在有点焦头烂额了。”r
“老婆”一词用得太及时了，他第一次用这个词。周雨霏听了心里特别舒服，幸福感由然而生。接下来就有些后怕了——“天啊，周雨霏你这个蠢货，幸亏没把婚礼给搞砸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相对于结婚这件事，有没有那枚戒指也无所谓嘛，反正他省钱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家。对于工薪阶层来说，要想把日子过好，就得省吃俭用。”这么一想，周雨霏心里的委屈怨恨通通烟消云散了。r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姜涵宇的一个长相平平的女同学，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紧盯着周雨霏那嫩白纤细、却光凸凸的十指追问“婚戒的下落”。周雨霏满脸尴尬，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姜涵宇终于意识到这事做得不太地道，赶在周雨霏崩溃之前附在她耳边悄悄告诉她“回去就买”。r
周雨霏的双亲是从老家那边直接赶过来的。老爷子从始至终绷着脸，婚礼一结束就走了，显然是在表达某种不满情绪。姜涵宇也很知趣，总是尽可能地躲开岳父大人，实在躲不过去就点头哈腰装出一副温良恭谦让的乖女婿形象。尽管如此，还是没能逃过老爷子的一通训教：“你小子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对我闺女好比啥都强。”r
姜涵宇有一个姐姐，婚后随丈夫去广州那边打工了，一家三口也是在婚礼结束后走的，因为忙着赚钱买房。r
当客厅里只剩下姜家一家四口时，雨霏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一下从事教育工作的公公婆婆。公公瘦高个，长方脸，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人兽无害”的老好人。婆婆也不矮，身体有些发福，但五官精致，眼神中透着一股不知哪来的傲气。涵宇的眼睛和鼻子跟妈妈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
“小宇啊，”婆婆紧挨老伴在儿子儿媳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先整理一下头发，又清了清嗓子，“今天是你和雨霏大喜的日子，有些话我这个当妈的得跟你俩唠叨唠叨，不能嫌烦啊？”r
“妈想说啥就说吧，我们洗耳恭听。”涵宇说。r
“是啊妈您说吧？”雨霏一脸假笑地附和着，那个“妈”字一带而过，快得连她自己都没听清。r
“老姜，那我主说了，啊？你负责补充。”r
“好好好，你主说，你主说。”公公小鸡啄米一样，不住地点头，同时冲雨霏友好地笑了笑。r
“我要说的主要就三条：第一，你们小两口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要想把日子过好，就得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家和万事兴嘛。涵宇整天在外面打拼，要是营养跟不上可就完蛋了。这孩子打小身子骨儿就单薄。所以呢，雨霏你的主要任务，首要任务，就是把涵宇照顾好。”r
雨霏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老大的不乐意，“什么话，他整天在外打拼，难道我是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整天在家闲着没事看泡沫剧打网游吗？他身子骨打小单薄，那是你们的问题，跟我说不着。我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凭什么要我照顾他、还得照顾好他？我还想让他照顾好我呢。”r
“我听说，雨霏不大会做家务，是吧？有会做的菜没有？”婆婆一脸的遗憾加痛惜，好像是她的责任似的。没等雨霏开口，公公赶紧替儿媳辩解道，“咳，雨霏是读书之人，哪有闲功夫做家务啊，再者说了，这种事一般都是结了婚以后才开始学的，对不？”r
“也是。”婆婆咧了咧嘴，那点笑虚得跟浮在皮肤上似的，“咱们雨霏可是聪明人，学做几道菜不是啥难事，妈相信你。”r
雨霏心说，“少忽悠我，我这人的确不算笨，但要看学什么，煮饭做菜这种事打死也学不来。”r
“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二点，雨霏呀，”r
思想的野马正在小山坡后面吃草的周雨霏，像突然被老师点到名字似的吃惊地“啊”了一声。涵宇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她这才意识到婆婆不是在叫她，只是讲第二条之前的一个开头语。r
“老话说得好，家有贤妻，丈夫不在外做横事。所以雨霏啊，虽说咱娘俩头回见面，但我发现你这孩子脾气不咋地，说话有点冲。独生子女缘故吧？”r
“这个嘛。。。。。。”雨霏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我脾气不好怎么了？脾气不好不配嫁进你们姜家呀？就你们这种小门小户的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挑肥拣瘦的？能把我周雨霏娶进门来也算是烧高香撞大运了。”r
“咳，”见她吱吱唔唔欲言又止的样子，公公又开始替她打圆场了，“他们这些80后啊。。。。。。呵呵，雨霏就算不错的了。”r
“哎老姜同志，说啥呢你？”婆婆眼睛看着公公嗔怒道，“就好像我对儿媳妇不满意似的。我想说的是，咱们家涵宇是个急性子，平时雨霏多让着他点，别跟他一般见识，这样就能相安无事。”r
“什么？”雨霏心说，“那我要是不让着他就得天下大乱了呗。凭啥非得我让着他呀，他还比我大半岁多呢，况且男人应该多让着女人才是。哼，把儿媳妇当成丫环，以为自己儿子是主子呢。”r
“我认为，聪慧的女人是不会惹自己的男人生气的，男子好面子，特别是在人前，必须给足他面子。”r
“嗯嗯，您说得有道理。”雨霏硬着头皮附和着，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心里却说，“打死我也看不出你就是这样的女人。”r
“我要说的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婆婆语重心长，“那就是，你们俩不管工作多忙，压力多大，一定要注意身体。双方父母都不在身边，万一谁有个头疼脑热拉肚子什么的，我们不是干着急嘛，你说是吧，老姜？”r
“是是是，可不就是嘛。”公公严肃地说。r
“嗯。”婆婆满意地点了点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在一本上看到一句话，好像是英国的一个浪漫主义诗人说的，生命是唯一的财富。。。。。。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小两口必须高高兴兴健健康康地把日子过好，这是我们老两口共同的心愿。是吧，老姜？”r
“是是是，你们幸福，我们就幸福。那就先说到这吧，啊？都早点休息，这一天累坏了。”公公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老伴。r
“不行，得让小宇和雨霏给咱做个保证。”见他们两人点头，婆婆这才大声宣布道，“好了，散会！”r
雨霏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败仗一样，浑身疲惫，尤其是听觉，很受伤。就在大家转身离开的时候，婆婆又说话了。r
“哎呀！不行，再等等，来来，都坐下，坐下？有个事儿忘了说了。是这样，你们结婚，我们老两口送你们三万块钱，这个比买啥都实惠，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r
周雨霏赶紧说了声“谢谢”，简直是意外惊喜啊。姜涵宇却说道，“妈，我俩现在不需要钱，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吧，回头用的时候再说。”婆婆笑着说道，“傻孩子，我跟你爸攒的钱不也是全给你们花嘛，还分啥你们我们的？”公公附和道，“你妈说得对，给你们你们就收着，别客气，啊？收着收着。”r
“谢谢爸爸妈妈！”雨霏又一次说道。可是钱在哪儿呢？怎么光说不往外拿呀？婆婆又说，“不过呢，现在还不能到你们手，我把这笔钱贷出去了，三分利呢，到时候连本带利全归你们。放你们那儿闲着，不如让它钱生钱。”r
什么叫贷出去了？三分利是多少？连本带利又是多少？具体什么时候能归我们？周雨霏对这些问题似懂非懂，又不好意思多问，只能心存感激地不住点头。接下来，婆婆看似关心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她气晕过去。r
“对了雨霏，你不能老穿这身啊。可是你这个儿还真把我给难住了，刚才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件适合你穿的衣服。”婆婆夸张地用手比划着，“裤子长出这么一大截来。你多高？”r
“我、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好、好像一米五八？”雨霏黑着脸，声音带着一种古怪的僵硬，就像已经排练了好多次，还是不能一气呵成地把话说完似的。r
“一米五八？我看可没有，那得穿这么高的高跟鞋。”婆婆撇撇嘴角，随即又讪笑着说，“不过，你往涵宇身边一站，显得挺娇小可爱的。”r
周雨霏心里这个堵呀，强压着火回到新房，把门一关，冲姜涵宇劈头盖脸就是一连串的质问，“哎，你妈说的那叫什么话呀？她什么意思？我个儿是不高，那又怎样？除了个头，我还哪点配不上你？我要有兽兽那身材，还能轮到你吗？你妈也太搞笑了吧。都说婆婆和儿媳是天敌，我倒很想跟你妈好好相处来着，你妈却一再把我惹毛。你妈就是对我不满意，你妈就是。。。。。。”r
“别‘你妈你妈’的，听着别扭。”涵宇拉着脸说。r
“不‘你妈’还‘我妈’呀？”雨霏更火大了。r
“叫‘咱妈’，行不？”r
“我叫不出来，我没你那么虚伪。”r
“叫声‘妈’就虚伪了？你这人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哪儿受的教育啊？打小没人教你怎么的？”r
“你是在骂我有娘养没娘教吗？”雨霏像刺猬一样跳了起来。r
“你这人也太敏感了吧？这可是咱俩的新婚之夜呀。”涵宇的嘴角尽量向上扬起，希望这样看起来充满爱意和幽默，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亲吻雨霏一下，忽然注意到雨霏的肩部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地躲闪一下，表明她此刻不希望被触碰。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自己的手，就那么僵直地站着，肩膀向前，就像一位庭审律师正在思考怎样答辩一样。r
“狗屎吧。发昏之夜更恰当。”r
“好，那你接着发昏吧，恕不奉陪。”涵宇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光着身子钻进被窝里，很快打起呼噜来。r
周雨霏站在床边转悠半天，出去也不是，躺下也不是，最后只好靠在床头生闷气。婆婆说的那些话不可抗拒地深入到她的心中，越想越气恼。看得出，婆婆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这个莫明其妙成了她婆婆的女人，却找不出体面的借口发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嫁给姜涵宇，为什么要嫁进这个差劲的家里来。天快亮的时候，睡成死猪状的姜涵宇终于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一把将她拉进被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