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周雨霏挽着姜涵宇的胳膊沿护城河边散步。雨霏提起《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本小说，说她本人相信这种‘纯纯’的爱，问涵宇是否相信。涵宇摇了摇头说，“事实上，爱情能持久多半是因为两人有一种‘互利’的基础。没有‘互利’的关系，爱情是不会持久的。”又进一步说道，“比如电影《贝隆夫人》。光艳照人、芳龄只有24岁的艾薇塔，为什么会爱上已经48岁、但享有盛名的贝隆将军？这是权力和美色的交换，是赤裸裸的‘互利’关系。”r
雨霏惊诧地看了涵宇一眼，“原来他是这种人！”心情随之一落千丈。她怀疑涵宇对她的感情掺杂了某些别的东西——既然他认为别人的爱情是一种互利关系，那么就完全有可能把这一思想贯穿到自身行动中去。要知道，他大学毕业也有年头了，却还在原地踏步，哪能没有对“利”的渴求呢？虽然我身上没有多少利可求，但怎么着也比他多吧。关键是，怎么看他都不像那种能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男人。r
“天啊，太有这种可能了！”雨霏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没错，这家伙跟我在一起就是心怀叵测目的不纯。”r
“对了，雨霏，”涵宇完全没有意识到雨霏情绪上的波动，自然就聊到婚事这个话题上来了，“我爸妈的意思是，先回老家那边办喜事，回来后再把咱俩各自的同学、同事、朋友什么的请到一块吃顿饭，就算OK了。”r
“你已经答应他们了？”r
“是啊，别人不都是这样嘛。”涵宇看都不看雨霏一眼，好像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似的，没有征求她本人的意思。周雨霏心里越发地不痛快，索性把手从涵宇的胳膊里抽了出来，梗着脖子翻着白眼瞪了他好几下。这个迟钝的家伙总算注意到了，“干吗瞪我？我又怎么招你了。”r
“哦，结婚这么大个事儿，凭什么非要按你爸妈的意思办呀？我爸又没死，总得跟他商量一下吧？特别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我，有什么想法，你知道吗？你问过吗？跟我探讨过吗？”r
“又来了，没事找事。”r
“什么叫没事找事呀？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们家人（包括你）也太小看我了吧？”r
“周雨霏，你跟这嚷嚷什么呀，有话能不能好好说？”r
“跟你嚷嚷已经算客气的了。”r
“不然呢？”r
“这个婚我不结了。”r
“不结就不结。”r
“你？”r
“我怎么了？”r
“你说的是人话吗？”r
“我说的怎么不是人话了？我是顺着你的意思说的，我说的要不是人话，那你说的又是什么鬼话？”r
“姜涵宇！你这个可怜的、被自己蛊惑了的家伙，看看你自己吧，看看你自己。”雨霏仰起头，露出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白光，“看看你自己有什么地方像个男人，真正的、拥有独立人格的男人。”r
“不是像，我姜涵宇就是男人，货真价实顶天立地。”涵宇超级自恋地拢了两下头发，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自信满满地摆了一个pose。r
“真正的男人不会欺负一个女人，何况是一个即将嫁给他的女人。还顶天立地？狗屎吧，立得起来吗你？”r
“我二十四小时都立得起来。”r
“是吗！从哪个牲口圈里爬出来的？”r
“哦，原来你这一个多月净跟牲口在一起了？”涵宇故意拉着长音儿，“怎么样，跟牲口在一起够爽吧？”r
“你？你就是一个不懂爱情、不配谈情说爱的混蛋王八蛋！”r
“看不出来，你这么愿意降低自己的身份啊？我倒是很想拿你当人看来着，只可惜你自己不乐意。”r
周雨霏气得七窍生烟，嘴唇都哆嗦了，脸上燃起愤怒的火焰，目光中凝聚着黑色的光点，几秒钟的沉默后突然歇斯底里大喊道，“你这个肮脏龌龊生活作风有问题的臭流氓！你的自以为是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认识了你！让我看到了你的真实面目，猥亵，肮脏，下流、变态。你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居然会爱上你这么一个恶棍！居然还梦想着跟你白头偕老？真够搞笑的啊。你这个变态的家伙，你根本不懂爱情，更不需要婚姻。你需要的是下流和死亡。对，你真正想要的就是这些。你只配这些！”r
“接着骂！”涵宇轻蔑地看了雨霏一眼，发现她的脸已经扭曲变形，于是带着怜悯的口吻低声说了句，“瞧你那傻瓜样儿。”r
“没错！我是傻我太傻了我无法品味你的聪明。去找那些放荡的女人去吧，她们跟你是一类人，你们是同类，从她们当中挑选一个做你的新娘去吧，我没她们骚也没她们恶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娶我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吗？你太高估自己的小聪明了，我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北京户口，高学历，福利待遇优厚。可是你呢？你这个只有学士学位整天为房租担忧的北漂蚁族，按照你的‘互利’原则，一旦跟我结了婚，你就可以变成中产阶层了。可是你又嫌我不够新潮不会撒娇发嗲哄男人，常常在暗中把我与那些跟你上过床的荡妇们进行精神和肉体上的对比！忽而满意，忽而不满意。你这套肮脏的把戏我懂我明白我了解，不屑挑明而已。去死吧，你这个不懂爱情的可怜虫！你给我听好，我跟你之间结束了，所有一切全他妈结束了！别再找我！”r
周雨霏快步朝别处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姜涵宇呆呆立在原地，大脑里一片黑暗，仿佛里面凝聚着的意识被粉碎了，撕裂了，他的生命也在黑暗中慢慢溶化掉了。他心中焦虑，他需要她回来。他觉得她骂得对，他确实找骂该骂，干吗要发表那通该死的“互利”原则呀？这才是她生气的原因，愤怒的衍生地。r
对于姜涵宇来说，还算幸运，周雨霏这种狂飙的嚣张，恰如一股跨越崇山峻岭的西伯利亚寒流，一路呼啸而来也必然会一路逐渐减弱。r
不知过了多久，周雨霏又重新回到他面前。看到她的一刹那，他心中升起一股温柔的激情。他凝视着她的脸，这是一张全新的脸，骄嫩柔弱中露出愧疚与恐惧的表情。于是紧紧抱住她，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周围是那样的安宁，静谧，他就站在路边默默地抱着她。刚才那可恶的世界已经逝去了。她抬头看着他，眼中那奇妙的黑色光芒变得柔和、温顺起来。他吻了她，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吻她。r
“我骂你了吗？”她问，目光充满了愧疚。他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紧紧握住她柔软而冰冷的小手。“别在意，”她说，“我是为了咱俩好，把心里的不满说出来远比憋在肚子里强，你说是不是啊？”r
他温柔地吻了她好多次，还是不说一句话。r
“难道不是吗？”她问。r
“嗯，等着吧，”他终于开口了，“我会找机会报复你的。也叫你尝尝被人骂得‘狗血喷头’的滋味。”r
“哦亲爱的！”她突然大笑起来，热烈地抱住他，“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不是吗？”她大声叫着搂紧了他。r
“当然，我只属于你一个人。”他温柔地说。r
“那么，你是因为爱才娶我的，是吧？”她兴奋地叫着，抬起脸惊喜地看着他，似乎才醒过来，就象一只小鸟刚刚冲破蛋壳进入一个新世界。她惊喜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相信他会带给他一个全新的、从未体验过的新生活。r
“亲爱的，结婚的事就按我父母的意思办好吧？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r
“当然。其实这是小事。”r
“雨霏，谢谢你！我喜欢你乖乖听话的样子。”r
“你喜欢被驯服的我？”r
“也不是。但不管怎么说，乖巧的女人总是可爱的。”r
“你希望我变得不是我了吗？”r
“没有没有，我没有修正你的意思。你要变得不是你了，我可能就喜欢不起来了。我喜欢的是你，本真的你。”r
周雨霏热烈地亲吻姜涵宇，淘气地把手伸进他的衣领里掐乳头，姜涵宇笑着躲闪，突然心血来潮把她背在身上狂奔起来。雨霏趴在他的背上“咯咯”笑个不停，直到累得气喘吁吁才把她放下，坐在路边休息。r
“亲爱的，婚戒咱俩一块去选吧？”雨霏已经完全恢复常态了。r
“戒指？”r
“是呀，不用太贵，样式好看就行。我同学文佳跟她老公的婚戒就很漂亮，一对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块钱呢。要不，咱也买那个牌子的吧？”r
“这事回头再说吧。”r
“干吗还要再说呀，现在就去吧，啊？反正这会儿商场也都还开着呢。”雨霏拉着涵宇的胳膊，想把他拖起来。涵宇就是不动地方。雨霏有点急了，“早晚都得买，就现在去呗。走吧走吧，啊？”r
“跟你说了回头再说回头再说，你这人怎么就是听不懂话呢？”r
“为什么不能现在去？”r
“没原因。”r
“你。。。。。。”r
“又来了？”r
“什么叫又来了”r
“有完没完了？你怎么回事？”涵宇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开，“真是的。跟你交流怎么这么累人呢！”r
周雨霏忍着火快步跟了上去，强行挽住他的胳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姜涵宇视而不见，一句安慰的话没有，还一次又一次地抬起胳膊假装拢头发，就是想把她的手甩掉。周雨霏忍无可忍，最后生着闷气主动放开他，“这小子不会连婚戒的钱都舍不出来吧？”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冤枉他，又开始替他找理由，人家也没说不买，只说不想现在买。为什么不能现在买？身上没带钱？没错！这是唯一合理的、说得过去的原因。试想，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兜里没钱呢？他又是那样一个腼腆内向的人。唉，我也真是没事找事，又不是此刻就结，干吗非逼他呀？r
她心里懊恼极了，觉得全是自己的错，今晚的不愉快完全是由她不懂得站在对方立场思考问题引起的。涵宇之所以跟她急，说明他处于弱势，需要她体贴、理解，她却表现得那么没有教养，不仅把人骂了个臭够，还回头找事，真真不可理喻啊。光说二十七八岁了才遇到一个喜欢她、又愿意娶她的男人，除了会念书之外，她身上一无是处。r
经过这番深刻自省，周雨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怀着十二分愧疚给姜涵宇打了个电话，不仅跟他道了歉，还用“弱智”、“低能”、“逊”等词对自己今晚的行为做了一个略带嘲讽意味的总结。经过数轮吐血似的道歉，姜涵宇终于笑着原谅她了，尽管他那所谓的“笑”完全是她自己想像出来的，并没有真的听到或看到。但无论如何，经过这段小插曲之后，周雨霏迫不及待地想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