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雪君前脚进门，隔壁的张快乐老哥哥就拄着拐棍跟了进来。“少尊婆，今年咋这么晚回家过年。“满头白雪的快乐老哥哥乐呵呵地说。
“老哥哥，还是叫雪君吧，我浑身不自在。”华雪君急忙让座。快乐老哥哥去年做过了九十，做九不做十，今年该九十岁足。
华雪君刚嫁进张家的时候，赶上他做八十岁，他见到雪君，硬是要给她叩头，吓得她缩到换生身后不敢出来。还是换生解围，“老哥哥，雪君年轻，叩头就免了。”张快乐叩头也是装装样子，见换生说话了，便呵呵笑着就汤下面，论辈分，我得叫尊婆，虽说叩头的礼节免了，称呼不能乱，不能让新媳妇笑我们张家不懂礼数。
这时雪君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赶忙说，“论年纪，我要叫您尊公，我就跟换生叫您老哥哥，您还是叫我雪君好。”张快乐不置可否，笑眯眯看着华雪君，“换生啊，我们张家的祖上有德，让你找到了这么排场又知书达理的媳妇，没看出来，小时候像河沟里的小泥鳅，找个媳妇在张家滩挂头牌。还是个国家干部，新社会，女人当干部好。”“老哥哥，您身体越来越硬朗啊。”华雪君递过一杯热茶。
“我现在就想早些死！”一向不知愁滋味的快乐老哥哥把拐棍在地上敲得咚咚响，恨恨地说，“这是什么世道，再过下去，湖上乡的干部是不是还要吃人？”华雪君愕然，谁敢惹张家滩德高望重的百岁老人。“老哥哥，气大伤身，你不是早就盼雪君回来么，雪君是自家人，有什么苦水向她倒倒。”换生爹在旁劝慰。“不说了，雪君当官不容易，老不死的哥哥咋能为难她！过了年，我上县里、省里告去。”快乐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出门去了。
村里的老老少少听说华雪君回家过年了，都来串门。换生家的辈分高，来人有叫尊婆的，有叫嬷嬷的，有叫婶婶的，及少有叫嫂嫂的。来的人不再像往年那样问问外面的新鲜事，拉拉家常，而是行色匆匆，欲言又止。偶尔有一二个年轻人冒出一句，嬷嬷，听说土桥的移民建镇也很黑？说完不等华雪君解释，他们已是人去楼空。华雪君闲来无事，到村里转转。村里人走在一起便三二成群议论移民建镇的事，人们仿佛忘记了今天是过年。
华雪君从几个平常和她走得近的年轻人那得知，湖上乡的移民建镇和土桥镇如出一辙，移民建镇资金扣除建筑营业税、各项集资摊派、旧欠，到手的资金不足一半，很多移民户借钱拉起来的一层现浇外壳，不仅无法粉刷，而且讨帐的不出门，亲家变成了冤家。三年了，张家滩新建的村庄除少数户子盖上了二层并搞了简易装修，大多是住在现浇外壳里，规划整齐的新村竟然是满目疮痍。
天渐渐阴沉下来，张家滩稀疏的爆竹声已经撕不开这黑沉沉的夜幕。年夜饭的炊烟慢慢在积聚，悬浮在半空中。炊烟里仿佛有一股散不尽的怨气在弥漫，让华雪君透不过气来。
吃过年夜饭，华雪君独自一人来到鄱阳湖边。这个悬挂在万里长江上巨大的金丝葫芦，此时是深不见底，沉默不语，仿佛在孕育着今年的第一声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