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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男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记事也越来越不如从前,讲课语无伦次,常常让学生云里雾里。

乡下的医院检查不出原因,男人莫名其妙的症状像石头压在她心里。学校让她男人休长假,她带着男人到省城大医院检查,证实了是毒鼠强引起的脑痿缩,她惊愕。她带着男人,风餐露宿,不知走过了多少个州县,除了求医问药,就是想讨个说法。当初她男人中毒,为什么才治了三天就逼着他出院?如果不是三天就出院,怎么会有余毒。余毒让她男人装满知识和智慧的大脑渐渐痿缩,成了痴呆。

这草坪是她和男人奢侈的床。市长一任一任地换,她一任一任地找市长讨说法。市长说,时过境迁,你反映的时间和问题都是二、三届以前的事,所有的档案中都找不到大岭镇中学曾经发生过中毒事件的记载,老市长也退休多年,如何给你说法?市长除了同情,有时也让民政局拿些钱给她,她心有不甘啊!她来的次数多了,大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再也不用她诉说十二年前的往事,都知道十二年前有个中毒事件,知道她想讨个说法,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政府大院守候什么,市长说得很明白,不会再给她说法,她又觉得不该让中毒事件从此沉静下去。

大嫂,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住在这政府大院吗?一位说普通话的小伙子蹲下来亲切地问她。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问她了,她看着这位活像她男人年轻时模样的小伙子,一阵激动。她有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在重复她无数次讲过的故事时竟然有些结巴。小伙子听完后,眼角挂着清纯的泪花,默默走开了。

天气越来越热,小珍依然执著地在草坪上坚守,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几次想赶她走,都被她凄楚的哭声吓跑了。

大嫂,给你。那位说普通话的小伙子又来了,递给她一张报纸,是南江晚报,小珍在洪城经常看。头版一篇《后遗症背后的真相》就是讲她与她男人的故事,小珍看得很仔细。

他们真是为了换届才要我男人三天就出院?那位老市长真的得了脑瘤?他真的忏悔?你叫晨星?小珍一串泪珠带出一串问题。

是的,今天我来时听说老市长已经去世了。小伙子眼里装满了同情。

人为什么要到快死的时候才会忏悔?小珍突然扒到小伙子肩头嚎啕大哭起来,惊得大楼的窗户里伸出无数个脑袋好奇地观看。

走,我们回家,再也不来了。小珍擦干眼泪,背起行囊,搀着男人,向小伙子深深鞠了一躬,便要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

小珍,等一等。华雪君气喘吁吁地赶到市政府大门。

华局长喊我?小珍一脸疑惑。我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这位小兄弟解开了我心里的死结。

师姑,还记得我吗?是那位小兄弟喊华雪君。

晨星。华雪君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很自信,晨星是乔新民带的研究生,在北京见过一面。

他是八零后中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为人热情,有正义感。

他说,您和乔老师是同学,我叫您师姑。

华雪君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去找我?专程为小珍的事来。晨星笑容可掬,历史留给她的一个心结,今天总算解开了。

你帮了师姑一个大忙,今天师姑请你!华雪君又转身笑着对小珍说,还记得刘梅市长接待你么?刘梅市长亲自批了一笔救助金,我估摸你还在市政府,特意取出来拿给你。

小珍泪流满面,突然跪倒在华雪君面前,弄得她手足无措。

晨星赶忙扶起小珍,大嫂,不要这样,谁没有个三灾二难,过去的事不要再去想,安心带大哥治病去吧。

小珍走了,带着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痛。

华雪君在手记里有这么一段感悟:解心结不仅要循循善诱,有时还要时空去消磨人内心的执念,让心在新的平衡点上着陆……王小健是华雪君接待的上访人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小到他还是六年级的小学生。

他的个子比同龄人矮小,衣服破旧但很整洁,稚嫩的脸上有一丝本不该有的悲戚。他像大人一样,先送上一份用作业本纸工工整整写好的上访材料,用他纯净甜美的童声对华雪君说,我要上访。华雪君微笑着问,你一个小孩不在学校读书,上什么访。

小健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小孩就不能上访?我去找市长问问!华雪君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一个初生牛犊。华雪君说,能,能,谁教你这么说的?你反映什么问题?小健气鼓鼓地说,没有谁教,你不会看材料?华雪君笑着说,好,好,我看材料。

小健的上访材料像一篇优秀的小学生作文,这大概是他得到教语文的爹真传的缘故……鸡叫头遍,爹和娘都起床在灶下忙碌。爹轻声说着什么,娘喉咙里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一会儿就飘来油炒饭的香味,勾得我肚里的馋虫乱钻,我悄悄地爬起来,来到灶下,爹坐在灶门口吃饭,灶火一明一灭,照着他微笑的脸,娘慌忙到房里拿来棉袄把我裹紧,搂在她软绵绵的怀里。爹过来,把他碗里的煎鸡蛋塞进我的口里,他们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微笑着。爹说,今天爹到县里去报考,考上国编,就是正式老师,不再是赤脚老师了,工资一个月能抵上现在半年的钱!爹说那话很自信,也很自豪。

爹趁着山头一弯月色上路了。娘用手比划让爹坐班车去,爹说四十多里的山路一天能走个来回,误不了报考。我陪着娘站在村口目送爹远去,娘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夜风里飘扬,美丽极了,漂亮的脸上充满着幸福。

再回到床上,我们都没有睡意。我躺在娘的怀里,看娘兴奋地比划着讲爹的故事。娘虽然又聋又哑,但我们交流已经没有一点障碍。爹还没有读完高中,爷爷、奶奶就先后去世了,欠了很多债,大队书记怜惜爹,让爹在村小做赤脚老师。赤脚老师和社员一样记工分,相当队里的六分劳力。爹三十多岁也没钱娶老婆。

娘是爹的学生,天生的聋哑,在学堂里爹很爱护,娘长成了大姑娘,爹仍然是孤身一人。爹诚实又勤奋好学,娘只要了一床新铺盖和两斤糖果儿,再剪了几个红喜字,就嫁给了爹。我朝娘伸出了大拇指,娘轻轻拍打我的头,笑了。我问娘,爹教了快三十年书,学生都当了大学教授,怎么还不是正式老师?娘满脸迷惘地摇摇头。

爹晚上回来,我已进入了梦乡。我梦见爹成为国编老师后仍带着那深度近视眼镜,穿着笔挺的黑西装,给我们讲唐诗,黄河远上白云间的意境该是天上银河一样美丽!我仿佛也穿上了新校服,背上了新书包,手里拿的是吸墨水的钢笔……我格格地笑醒时,娘正在拍打我的屁股,让我起床跟爹爹上学去。我朝娘做了个鬼脸,一骨碌爬起来。爹站在床前,一脸木然,昨天的兴奋一点也找不到了。这个家突然变得沉闷起来。

星期天,爹仍然带我去钓龙虾。我说,爹马上就是国编老师了,按月拿工资,还用在港沟里钓龙虾卖?山里人现在也不屑钓龙虾卖钱!爹默不作声。不过我挺喜欢钓龙虾,那龙虾馋,在有水草的地方下钩,丢下饵就咬,运气好一天能钓三十多斤。爹说卖了龙虾就去省城,我说我也去,爹点头同意了,我高兴得在绿草青青的地上滚了好几圈。龙虾真肯帮忙,今天的龙虾卖了一百多元钱。

这么高的楼,这么多的车,我只是在家里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里看过,我拉着爹的手,一步不敢离开,两只眼睛四周乱转,恨不得把看到的都记在脑子里,回去讲给山里的小伙伴听。爹带我进了挂着教育厅牌子的大门,让我在院子里莫乱跑,自己上了那高楼。少年不识愁滋味,新鲜的世界让我早已忘了爹眉宇间的一丝苦涩。

回家的日子依然是平平淡淡的,转眼已是深冬。我们的学校在山窝窝里,那半高的青砖墙上用屋树撑起茅草屋顶的房子就是我们的教室,北风呼啸着从草棚顶上钻进来,让我们每个人都瑟瑟发抖,还有最后二节课就该放寒假了,我真希望下一场大雪,痛痛快快玩一寒假,明年爹该是国编老师了,娘也不用那么辛苦下地干活了,爹也不用钓龙虾卖钱贴补家用,爹娘脸上的愁苦该永远消失了。

爹今天穿着他已洗褪了色的黑中山装,显得很精神,他充满磁性的声音总是那么有吸引力。爹说,今天是我给同学们上的最后二节课,明年会有新老师接替我教你们。我们都愕然,为什么呀?爹眼角挂着浑浊的泪花,说国编老师招考已经结束了,老师二十年前申请办民师任用证的表,让教育局的人弄丢了,没有任用证就没有资格参加考试,赤脚老师退出历史舞台是国家政策。

今天老师就丢开课本给大家讲一堂《凤凰涅槃》的故事。天方国古有神鸟,即是中国的凤凰,雄为凤,雌为凰,满五百年后,集香木****,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得到永生……外面的北风越刮越猛,我们都忘记了寒冷,眼里噙着泪水,全神贯注听这饱含离愁别恨的凤凰涅槃。

突然,一阵刺鼻浓烟充塞教室,火,火,教室里一片大乱。

爹大声疾呼,大家别乱,依次出去。爹边喊边跃到门口,把同学一个一个往外推。屋顶上开始掉火球,呼呼的北风卷着火势自上而下,噼里啪啦的声音早把同学吓得不知所措,爹麻利地送出一个又一个同学。我傻傻地站在课桌前,眼前一片火光,浓烟已呛得我呼吸都很困难,我使劲哭喊,爹救我,爹不要我了?爹终于跌跌撞撞抓住我,把我推出了教室门。我是爹最后一个送出来的,当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大火已完全吞噬了整栋教室。爹。

老师!我们对着火海发出凄厉的呼号。

大火和浓烟直冲天国,我恍然,爹今天是在说自己将要涅槃?火就是爹,爹便是火!我跪在地上,仰望着火中慈眉善目的爹,大声哭喊,爹您安心走吧,我长大了一定替您考国编老师。

我们替您考国编老师!操场上二十多个爹的学生一齐跪下,酸痛的心随火苗一起跳跃……这是一篇不按大人规则写成的特殊上访材料,也是一篇让人一看就震撼的上访材料。

华雪君一字一句看完材料,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柔声问小健,你娘还好吗?小健是个过早经历人生磨难的孩子,他读懂了华雪君的眼泪,神情黯然,还好,就是担心我失学。

不用担心,我会帮助你们!华雪君含笑点头,把身上仅有的五百元钱给了小健,你不要再上访,好好读书,记住你上访材料里的诺言,替你爹考国编老师,男子汉一诺千金。

小健含泪走了,他瘦小的背影在华雪君眼前挥之不去。

华雪君安排汪小平亲自督促市教育局调查处理这一信访问题,一是有没有可能查清小健爹没办民师任用证的原因,弄清楚谁应该对这段历史负责。二是小健爹是在抢救学生中牺牲,有没有可能申报烈士,树立教师先进典型,享受烈士有关待遇。三是落实小健特困学生补助。四是督促乡镇落实小健一家最低生活保障。

汪小平是一个喜欢较真的人,特困学生补助和最低生活保障很快得到落实。但面对这一时间跨度近三十年的民师任用证问题,显得很无奈。教育局的年轻人懵然不知,上了年岁的人谁还记得山里这样一位小人物的陈年旧事,就是记得,谁又愿对历史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