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看看。乔新民踩着林中沙沙落叶问，这山叫无花山？华雪君说，你咋知道？乔新民说，那摩崖石刻上不是写着云住，提这字的陈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华雪君说，怎么了不起？乔新民说，他是理学家朱熹的第四代嫡传弟子，宋末元初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所著《礼记集说》是明清两代学校、书院之御定标准教材和科举取仕的必备范本，晚年在无花山创办了以自己的名号命名的云住书院，这里应该有云住书院遗迹。
华雪君说，没听说过。
乔新民说，你看我们脚下踩的就是元代青砖瓦片。
华雪君叹息道，这些都将深埋于鄱阳湖之渊。
乔新民突然吼起来，愚蠢，历史罪人，比盗墓贼更可恶。
华雪君愕然，好好的，发什么火？乔新民脸色铁青，我要见你们的市委书记。
华雪君笑道，你想见就能见？你能改变什么？。
乔新民怒道，市委书记是老虎？我今天就想摸老虎屁股。
华雪君咯咯笑起来，还较上劲了，我试试。
天香饭店，揽秀厅，华雪君打电话给吴小奇，说北京来了一位学者，能不能陪吃个饭。吴小奇说，忙啊，你代我敬杯酒。华雪君苦笑着对乔新民摇摇头。
旁边，省委办公厅司机老侯头一歪，伸出大拇指一挥，得意地说，要找吴小奇，跟我说呀！老侯拿起手机拨通了吴小奇的电话，老吴吗，省委办公厅老侯，我到了北港，马上过来。哪里？天香饭店，揽秀厅。烟抽完了，二条？够了。老侯放下手机，得意地说，搞定。
二十分钟后，吴小奇大步走了进来。吴小奇拉着老侯的手哈哈大笑，好个老侯，怎么才打电话。
老侯说，我送程前进书记的客人来，这位是北京知名学者乔新民老师。
吴小奇伸出瘦小但温暖的手，说，乔新民老师，欢迎。
宾主坐定。吴小奇微笑着对华雪君说，刚才怎么不说清楚？叫成大业来，高规格接待，让办公室埋单，信访局不宽裕。
酒过三巡，乔新民举起酒杯说，吴书记，喝下这杯酒，给你提一条意见。
吴小奇说，好呀，洗耳恭听。
乔新民正色地说，停止鄱湖新城开发。
吴小奇笑容突然僵硬在脸上，为什么要停？乔新民说，破坏自然环境，摧毁历史文化，这是犯罪。
吴小奇冷笑说，做学问也会做帽子？我们是在用最小代价建造一座现代化东方威尼斯，北港的城市建设从此将迈进鄱湖时代。
什么是历史？我们现在创造的就是未来的历史。
乔新民气愤地说，知道云住书院么？你在摧毁一件无价之宝，环境和文化的代价小吗？一座没有文化积淀的城市是没有灵魂的城市。
吴小奇说，几处石刻和破砖烂瓦？收进博物馆就是！执政不是做学问。
乔新民站起来几乎是在吼叫，无知！社会矛盾的始作俑者。
纵观北港的信访问题，根源都是你骨子里功利思想作怪。
吴小奇也站起来冷笑道，没有北港的发展，你今天能吃上这么丰盛的晚餐？乔新民愤然推开餐椅，老侯，我们走，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说罢背起行旅离席而去。
华雪君赶忙拉住乔新民，轻声说道，你这头犟牛，看我就看我，摸什么老虎屁股，想害死我呀。
老侯故意提高嗓门吼吴小奇，老吴，你抽什么风，知道乔老师是谁吗？前进书记的客人！一面给吴小奇使眼色。
吴小奇突然哈哈大笑，大踏步走过来，拉着乔新民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乔老师，喝多了。你的意见我一定认真考虑。
第二天清早，华雪君送乔新民。分别时，乔新民愧疚地问，昨晚给你惹麻烦了？华雪君苦笑着说，你认为呢？很多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乔新民无言以对，默默钻进车里。
华雪君站在寒风中目送乔新民的车远去，怅然若失。她抬头看看鹅黄的天空，该来一场大雪，只有雪才能扫清这满天的阴霾。
朝阳岛开发已经进入第二期工程——梦幻蓬莱。孙尚礼在停水停电的平房里与张换生耗着，有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意思。
暂时不影响施工，张换生懒得去管他。
张换生把注意力转向鄱湖新城，再次与长江红叶集团联手，低价抢标拿下了全部的基础建设工程。然后又以更改施工内容、增加隐蔽工程高价结算。
要顺利完成这些步骤，分管副市长刘少卿是关键，张换生首先做通了郭红袖的工作。
张换生给了郭红袖一张五十万元的银联卡和长江市一套已装修好的房子钥匙，都是你的，帮我摆平刘少卿。
郭红袖含着眼泪钻进张换生的怀里，撒娇地说，把我当成什么人？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张换生轻声笑着说，是天狗吃月，听到锣鼓喧天就会吐出来。
男人和女人就那么回事。
郭红袖怨恨地看了张换生一眼，说了一句吐出来的还是良心么，便拿了银联卡和钥匙，穿上衣服，头也不回走了。
三天后，刘少卿在那钥匙的房子里接待了张换生，郭红袖躲在房间里没出来。张换生又递给刘少卿一个银联卡。
刘少卿笑着说，招投标是大事，你要向吴书记汇报，他心里也要有数。
张换生说，没有问题。
一个月后，张换生又在鄱湖新城土地招拍挂中一举拿下新城最大的住宅小区——望湖花园。这意味着，张换生的越冬集团资产已经超过了五个亿。
此时的张换生是登上泰山顶的感觉，荡胸生层云，一览众山小。在庆功宴上，唯一有功的郭红袖没有来，张换生早已对外宣布郭红袖辞职了，她不可能再来。
张换生喝醉了。见男人就喝酒，见女人就拥抱，老女人也不放过，弄得老女人像枯木逢春。公司里人都认为老总是高兴才这样，公司业绩一年翻了几翻，换谁不高兴死。只有司机小张知道他在找一个人，那个人是郭红袖，在江山和美人之间，他选择了江山，江山到手了，他又想美人。
小张是张换生在家里带出来的侄子，族里很亲的那种侄子，脑子特灵，眼珠子像流星，忠于这隔层纱的叔更甚于忠于自己的老子。
在车上，小张问，叔，去哪个家？张换生想都没想说，去红袖那。张换生眯着眼睛在手机上找郭红袖的号码，平常他闭着眼睛也能翻出来，却不敢打，今天借着酒胆却又翻不着号码。小张说，叔找郭姐的号码？别找，换号了。张换生说，为什么要换号？小张说，不好意思见您呗。张换生说，为什么不好意思？小张说，这种女人，有奶就是娘。张换生说，放屁！她再回来，我给她年薪五十万。小张说，叔，您喝多了，回婶婶那吧，多时没去了。
张换生说，敢作叔的主了？明天滚回张家滩。小张不再吱声。
车开进长虹小区，张换生上了五楼，开门走进那曾经让他疯狂的家，身体内就有火辣辣的冲动。家是黑咕隆咚，不会再有一个温柔疯狂的女人在等他。郭红袖离开的日子，他满脑子装着工程，不知道寂寞的滋味，今晚轻松下来，感到特孤独，孤独得不愿开灯，只想与黑暗为伴。
张换生就是想得到眼前一切美好的东西。当年那么辛苦追华雪君，原因是，华雪君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爱是什么，他说不清楚，也不想说清楚，他不会把脑子用在看得见摸不着的幻境上。华雪君太正统，有地位，做老婆绝对好，跟她在一起，别人不会把你想得太坏。郭红袖第一次走进他的招聘会，他并没有正眼看她，用她当助理，没有老板找生活秘书的意思。但她却像奶糖一样粘着他，直到品到她温顺加疯狂的味儿，与华雪君强势加冷淡比较，红袖更像咸鱼干，越嚼越有味。特别是她的敬畏，让他找到了最优秀男人的感觉，才觉得以前是多么可悲。当钱占满他脑子时，他想，透一段日子不嚼咸鱼干也可以，眼看钱在眼前溜走，他会疯。现在他又想嚼咸鱼干。
水性扬花的婊子，老子不稀罕！张换生站起来骂了一句。
雪君半年前在朝阳岛丢下话，不要让钱吞噬了良心，郭红袖也说他良心让狗吃了。张换生想，良心是什么？不就是花几个钱做做好事，行行善，积积德。吐出点钱不算什么，能买回良心就行，回家，找雪君商量！他打电话给小张，回来。小张说，没走，在楼下。张换生说，为什么没走？小张说，知道要叫我回来。张换生说，鬼崽哩。
到了滨湖小区，张换生有些支持不住，是靠小张半背半拖才上的楼。进门，华雪君冷冷地说，还知道回家？走错门了吧？小张说，婶，叔醉了，您莫跟他一样。华雪君说，为什么醉？小张说，叔今天摘下了望湖花园，高兴！华雪君说，自作孽！说这话张换生突然挣脱小张臂膀，闯进卫生间，哗哗地吐了一地，酒肉的恶臭随即飘进了客厅。酒是香的，肉也是香的，酒加肉在人的肚子里一搅和，就奇臭无比。小张赶紧到卫生间帮忙打扫，又放好热水，帮张换生洗澡。张换生像小时候娘跟他洗澡，任娘摆弄一样任小张摆弄，也不觉得小弟弟露在外面羞丑，甚至故意一柱擎天，想小张多拨弄几下。小张忙了个停当，满身已经湿淋淋。
张换生把肚子吐了一空，又洗了个热水澡，已经清醒了许多。
华雪君递给他一杯热牛奶，他喝完，嘴比奶还甜，抱着华雪君以酒带癫，说不像说，唱不像唱：世上只有老婆好，老婆是家门前的小桥，一天不见老婆笑，我魂儿飞眼皮跳……小张见机悄悄退了出去。
华雪君被弄得哭笑不得，笑道，说的比唱的好听，去睡吧。
张换生醉态可掬，说，不，我要你带我睡。天狗吃月亮，月亮代表我的心，我有很多很多钱，你说怎么买回良心？华雪君皱起眉头，还没醒酒？什么乱七八糟。
张换生嘿嘿笑道，听说有个太阳村，专门收养罪犯的子女，明天我捐一百万，你也去，做爱心妈妈。寒光寺在修庙，也捐一百万，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华雪君讥讽，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张换生笑道，老婆，给你买一部奔驰，怎样？华雪君冷笑道，坐你买的车，屁股生疮，脚底流浓。
张换生又笑道，对了，听说你单位买了车。上回说的，捐一百万给你做救危扶困基金，总可以吧？华雪君冷冷地说，不要！怎么就不想好好安抚一下孙尚礼？张换生怒道，那头猪说，把钱铺满他的地，也不卖！不见棺材不落泪，总有一天让他哭找不着眼泪。
华雪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钱总有一天不是你的。
张换生用央求的口气说，好老婆，亲老婆，还是要了吧。
华雪君翻身用背对着张换生说，睡吧，不要，不要。
张换生又把华雪君翻过来，把她压在身下，手在她身上乱摸，嘴里说，你不要，我要……在华雪君的手记中，多次提到疯语。时而像说人，时而像记语，是人却飘浮不定，是语又不着边际。权且连接起来，随你去感悟。
疯语姓名均无从查考，且以疯为姓，语为名。信访局在市委门口，疯语从街上的人流中飘然而至，站在市委门口，天晴下雨，寒冬酷暑，身上都是背着个破草帽和掉了漆的水壶，穿着褪了色的中山装，平装头，白发多黑丝少，胡须亦然，硬叉叉包围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像风化了的石灰岩。
疯语在大门当中一站，对着市委大楼，中气十足，声音大得出奇，满院的人都能听见，说的尽是疯话：世事明如镜，前程暗似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