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死后有几千老百姓送葬?没有,老百姓不拍手称快算不错?那为什么说陈民生不优秀?不合群。人不合群鬼都嫌。书记笑而不答不是为这些。
那是为什么?陈民生当了英模,那不就要承认他因公死亡?那是自然。
你知道因公死亡会惹多少麻烦么?这还有麻烦?因公死亡的亲属为抚恤金发生争执的还少吗?
华雪君先是愕然,接着发出悲怆的冷笑……陈静在一次非正式场合说了一句话,陈民生是墙里开花墙外香。这句话让北港好事传千里,坏事也传千里。
华雪君有一段时间无法坐下来接待上访群众,她要接待口里说汇报的“上访”干部。
凡事都有个来由。这么多干部这么集中来找华雪君汇报的来由是吴小奇的一句话,这个人有神经病。这个人就是万家女。
万家女搬了一床破棉絮躺在吴小奇住处门口。吴小奇清晨起来呼吸新鲜空气,一开门便看到一个露在破棉絮外的肉球,吓得脸色煞白,以为是饿殍。人的地位越高,胆子就越小,一无所有的人便可能会挺而走险。
吴小奇的惊叫把万家女吵醒,万家女翻身坐起来,睡眼惺忪地说,大惊小怪做什么。
吴小奇这才看清是老上访万家女,脸上立即露出厌恶的表情,问,你想干什么?万家女嘿嘿干笑二声说,从今天开始,你到哪我到哪。
吴小奇冷笑说,你以为你是谁,你能跟上我的车?万家女淡淡地说,跟不上,但你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还要上班,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吴小奇渐渐无名火起,一通电话便来了一群人,捉手的捉手,捉脚的捉脚,把万家女抬走了。万家女大叫,我有心脏病,不怕我死么?但谁都没理她。
吴小奇对公安局长黄上升说,把她关起来。
吴小奇眼一瞪,这个人有神经病,不能让她缠上我。
黄上升谄笑,当然不能缠您!书记提醒了我,可以把她送精神病医院强制治疗,政府补贴,免费的,长江精神病医院的王院长是我们北港人,华雪君局长的同学。
吴小奇说,怎么做是你的事,不要让我再见到她。
于是第一个来找华雪君的是黄上升。
万家女是神经病?瞎扯。
吴书记说她是神经病她不是也是,为领导分忧是我们的责任。
是不是精神病要经过严格的医学鉴定,不怕她告你知法犯法?事在人为,给你同学打个电话.让我助纣为虐,死远些。
管好缠访闹访的人是你的职责,不怕我告你不作为?你不打电话就出个证明。
什么证明?证明万家女经常缠访闹访,有精神病倾向,要求鉴定。这不为难,结论由鉴定机构下。
好吧,你这人比万家女还难缠。
这就对了。哈哈,就缠你。
华雪君在黄上升的后背上狠狠拧了一下,黄上升疼得跳了出门。
黄上升拿了证明,警车后备箱装了一后备箱的土特产,找到精神病医院的王院长,说,华雪君局长让我专程来拜访你,万家女有精神病,闹得领导无法办公,你是北港人,关心家乡发展和稳定要从一点一滴做起。
王院长说,应该,应该。我和雪君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桌同学,就凭她这证明我也得办。
王院长办完事,把万家女赶进了铁栅栏里,咣啷一声把门锁上。接着请黄上升吃酒,就像老朋友久别重逢那种,吃得昏天黑地。黄上升说,家里有什么事只管找我,能办立即办,不能办创造条件办,一句话,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下次到北港,我以最高规格接待你。
王院长为这句话又开了一瓶茅台,黄上升是横着出来,王院长也是横着出来。
黄上升回来除了向吴小奇吹嘘了一番,还把这作为经验向为上访烦恼的人传授,照此办理呀。
华雪君的办公室一下热闹起来。
大泽乡乡长江上鸣进门就笑嘻嘻地说明来意,华局长,我是专程请您和局里的领导到乡里去做客,车子就在外面。不带任务轻轻松松玩一天,钓鱼,打牌,吃野生鱼。
华雪君笑道,怎么突然想到请客?江上鸣说,就凭我们北京之行,早该请了。回来后一忙就拖到现在,对不起啊。今天一个都不能缺席。
华雪君说,你看我敢走开么?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了上访,领导找不到人又要骂娘。
江上鸣说,你说到大泽乡检查工作去了。大泽乡是上访重镇,领导不是提倡一线工作法么?不会有事。
华雪君微笑着说,实在走不开。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江上鸣嘿嘿笑着说,有点小事,您看是不是把孙尚礼也照此办理了?华雪君说,什么照此办理?江上鸣说,精神病呀。
华雪君说,孙尚礼有精神病?我怎么看不出来?江上鸣说,这个人水泼不进刀剁不入,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还不是精神病?偏执就是精神病,你出面他不是精神病也是精神病。
华雪君冷冷地问,是黄上升的主意?江上鸣说,管谁的主意,管用就行。
华雪君面一沉,说,感情归感情,这事我不能做。
江上鸣嘿嘿地说,您不出面也行,出个证明吧。
华雪君站起来逐客,证明也不行,我还有事。
江上鸣十分尴尬地走了。
江上鸣前脚走,大岭镇的田和民后脚又来了。田和民一进门就神神秘秘从里面把门反锁上,拿出个红包硬塞进华雪君的手提包里。田和民是为胡德民而来。胡德民也有精神病?华雪君哭笑不得,打开门,把红包扔了出去,大声吼叫,放狗屁,你们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华雪君知道自己每拒绝一个人,就等于在自己前进路上埋下了一颗地雷,什么时候踩上说不清楚。她怕进自己的办公室,极力想躲开这些人,实在要到办公室来,她便把门反锁上,她原来是从不锁门的。就是这样还有人敲门,她气得在门上贴了一纸条,华雪君请了病假。门不再有人敲,一切慢慢趋于平静。
正当华雪君暗自得意的时候,她的同学王院长打来电话,你怎么回事,再开证明我的医院就关不下了。
华雪君愕然,什么证明,什么关不下?同学显然很不满,你这一个月开了二十多个证明,我都压在这。你不怕丢饭碗,我还怕丢帽子。
华雪君这一惊吓不亚于黑夜里遇到了无头的鬼,说,鬼开了那么多证明,都有谁?同学一边悉悉索索在翻案头上的证明,一边说,一个叫孙尚礼,一个叫胡德民,还有……华雪君打断了同学的话,你笨呀,要你办我能不打电话?一个都不要办。
同学笑着说,怎么还像在学校一样欺负我,要我做事还骂我?华雪君笑道,幸好你没办,办了我还要打你。
放下电话不久,华雪君又接到陈静打来的电话,你们怎么想到把上访人当成神经病关进疯人院?乱弹琴!才树了一个典型,又想当反面教材?华雪君被一连串的电话弄得毛骨悚然,冷汗淋漓。这要是再来个纪检监察的电话,或者哪个新闻媒体来个报道,自己就永世不得翻身,臭名远扬了。
华雪君把管公章的秦民叫进来,乌着脸问,你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敢背着我开证明?秦民怯声怯气地说,江梅红让开的,能不开?华雪君吼道,她让你死你也死?怎么不问过我?秦民委屈地说,江梅红说不用告诉你,是她管的事。华雪君让秦民把江梅红叫进来,江梅红满不在乎地说,不是看到你为难吗,多一个神经病,少一个上访的,划算!华雪君怒气冲冲地说,你脑子里装的是脑浆还是大粪,就不怕掉饭碗?江梅红脸红脖子粗,怎么不识好歹,做了你又能怎样?华雪君吼了起来,是不能对你怎么样,你是市委管的干部,从明天开始,你不要来上班了。
江梅红噘着嘴气呼呼出了门。
一盏茶的工夫,成大业打电话让华雪君到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华雪君走进吴小奇办公室,江梅红还在哭鼻子抹眼泪。华雪君不等吴小奇开口,先气冲冲地说,这局长没法当,我辞职总可以,让江梅红来当。吴小奇看看江梅红又看看华雪君,哈哈大笑起来,都不要耍小姐脾气,我批评过小江,她的做法是不妥当,你是一把手,要注意方法,团结才能出战斗力。
从吴小奇办公室出来,华雪君冷冷地问江梅红,我对你么样?江梅红哭丧着脸说,好呀。华雪君又问,是不是占了他们的便宜,想过后果么?江梅红脸一红,半晌沉默不语,之后突然把手搭在华雪君的肩上,嘻嘻笑起来,好姐姐,今后听你的就是嘛。
华雪君又要气,又想笑。江梅红心里有多少,脸上就有多少,天阴得快,晴得也快,倒不是很难掌握。
回到办公室,华雪君给她同学打电话,要帽子就把万家女放出来。
同学苦笑,让你强奸了,还得我打扫战场。
江梅红找到华雪君说,你想想,还有一个局级单位没有车么?华雪君想了想说,没有。
江梅红说,找领导要呀,信访局虽小,事不少,有车工作起来方便。
华雪君笑道,知道站在全局上考虑问题,有进步。我们同去找领导?江梅红兴奋地说,好,好,看我的。
买车的钱很快批了下来。汪小平微笑着说,广本车不错。
华雪君笑道,就买广本。
江梅红嘻笑着说,买红色的,你们不许争,我们有三个女同胞,女士优先。
赵小山冷笑说,我们也有三个男士,坐个红车像什么。
华雪君说,买黑色的吧。
江梅红翘着小嘴,华姐总是惯着这些臭男人。
车子给沉闷烦躁的信访局带来了一丝欢乐。
乔新民打电话来说,到了南江,下午来北港。
华雪君兴奋地说,有车送么?我有车,可以去接你。
乔新民笑道,不用接,省委办公厅派车送。鸟枪换炮了?华雪君笑道,是啊!等你。
乔新民的奥迪停在信访局简易的平房前,显得极不相称。乔新民下车便要拥抱华雪君,华雪君笑着说,这里是北港,还是握手吧。
乔新民握着华雪君的手笑道,这次程前进书记邀请我来南江讲学,知道我第一个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华雪君说,天知道。
乔新民说,到北港,看你,看看你的信访局。
华雪君调皮地说,那就好好看吧。
乔新民很认真地翻阅了信访局所有资料,不时地点点头。
华雪君笑道,怎么像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先到北港市看看,再到天香饭店吃饭。
乔新民伸伸腰,转动着脖子说,走,城市看得太多,看看鄱阳湖吧。
冬天,鄱阳湖的水面已经收缩得很小,天阴沉沉的,湖滩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凉,一丛丛枯草无助地在寒风中摇摆。
乔新民下了车,在湖滩上狂奔,不断地发出北风一样的呼号。
华雪君气喘吁吁地赶上去,说,疯了,有那么夸张吗?乔新民停下来,大声说,香格里拉,香格里拉,我敢说,用不了多久,人们会蜂拥而来,静静地享受这山这水这空气这阳光的赏赐。
华雪君大笑,做梦了吧,哪有阳光?冬天是鄱阳湖最荒凉的时候,春天才有你说的山水空气阳光。
乔新民头发蓬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哈哈。
华雪君微笑着说,好了,你不是诗人,再这样,别人把你当疯子。
乔新民说,愚昧,久居兰室不闻其香。
转过山嘴,风卷着漫天的尘土像乌云一样压过来。
乔新民问,怎么会这样?华雪君说,北港市鄱湖新城就建在这片水域,这几座山都将填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