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局长想继续骂,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妈她个包子,有护照能轮上你?华雪君的手记记载,胡大运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在北京登记七次,去省市上访十多次。
胡大运就像少时搞恶作剧,一条毛毛虫就污了一缸水。长江市信访局一个通报接一个通报,胡大运成了长江市和北港市共同关注的热点人物。
华雪君找到公路局长说,都是退养惹的祸,上岗不就解决了。
公路局长说,公路局是条管,胡大运退养是长江市公路局定的,你管得了么?华雪君说,管不了,有人能管。华雪君打电话给陈静,陈静重新通报了长江市公路局。长江市公路局长把北港市公路局长骂了个狗血喷头,老子把你给退养了。
胡大运又可以上班了。
胡大运上班,工资不再是生活费,还补发了以前的工资。胡大运说,我还有损失。公路局长说,有多少补多少,只要不他妈的再去大使馆出洋相。
胡大运抽烟一辈子学不会,打麻将一打便上瘾,不是退养那一个月,胡大运也许永远不知道麻将里自有黄金屋。胡大运上班不像从前那样埋头苦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段长说,老子扣你工资。胡大运边擦鼻涕边笑道,不扣是我生的,上班还真不如上访。
胡大运又去上访了。挨了骂的公路局长骂他,你要不要脸皮,胡大运鼻涕流得更勤了,嘻皮笑脸道,段长要扣我工资,我为什么不上访?公路局长怒道,他敢,我扣他工资。
胡大运笑道,他是我领导。
公路局长说,今天开始,你归我领导。你不愿上班就不上班,就是不要上访。
胡大运高高兴兴领了差旅费回家。
没过多久,胡大运又去上访。公路局长气得抽了胡大运两个嘴巴,这回还有理由么?胡大运被抽得笑不出来,哭丧着脸说,这段时间手气特别臭,工资送人了。
这回公路局长没给差旅费。而是把胡大运带到省精神病鉴定中心,他一个哥们是专家。回来后把鉴定结果丢给华雪君,得意地说,这回该不用管了。以前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妈她个包子。
华雪君看着鉴定结果,自言自语,就是因为他说了有困难找政府、贫穷无罪,专家就能判断胡大运自知力丧失,有偏执性精神障碍?公路局长有了上次教训,态度殷勤得多,学着专家哥们的语气说,还有明尼苏达多相人格测验量表的偏执因子大于两个标准差。
华雪君冷笑说,不就是我真想骂人,是对是错?有时我也假话,是对是错?有人想害我,是对是错?公路局长谄笑,是的,是的,您比我还专业。
华雪君冷冷地说,专家眼里你我都是精神病。谁说不用管,有病送去治疗,找我干什么?公路局长悻悻而去。
胡大运进了精神病医院,住了两个月,出来后又去上访,上访回来又送进医院。在精神病医院三进三出,胡大运的鼻涕源源不断地流,人也成了皮包骨头。胡大运筋疲力尽,公路局长也疲于奔命。
公路局长对胡大运说,你辞职吧,免得吃这苦头。
胡大运有气无力地说,我辞职。
胡大运的辞职申请很快得到长江市公路局批准。
公路局长把胡大运一套辞职审批材料复印件丢到华雪君桌上,幸灾乐祸地说,胡大运关系到了地方,轮到你们辛苦了。
华雪君看完材料丢还给公路局长,微笑着说,还是你继续辛苦吧。
公路局长愕然,怎么可能,胡大运已经不是公路局的人。
华雪君说,胡大运是不是精神病患者?公路局长说,当然是,有精神病鉴定。
华雪君说,精神病患者在法律上属于没有行为能力的人。
公路局长说,那又怎样?华雪君说,没有行为能力的人提出的辞职申请有法律效力吗?公路局长垂头丧气,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姚晨把车停到信访局门口,让司机找华雪君。司机回来说,华局长下乡搞信访调查去了。姚晨打华雪君的手机,居然半天没人接。
姚晨骂了一句,这,这,这个疯女人!姚晨平时说话慢悠悠的,是因为有点结巴,一急就露马脚。今天是真急了,这了三下才这出来。他的结巴得来并不复杂,小时候,他偷看娘洗澡,让爹捉了现行,他想找个理由说不是那回事,爹一顿鞭子,硬是让他说了一个不字,再也无法说下去,便落下了结巴。姚晨是一字结巴,第一个字顺当了,后面便口若悬河。
姚晨接到吴小奇的电话。吴小奇冷冰冰地说,你立即赶到省政府。姚晨说,什么事?吴小奇说,北港镇的胡德民在省政府门口喝了农药,正在省人民医院抢救。省里要我去,我考虑还是你去,就说我在外地出差。姚晨说,北港没听说有个胡德民,是大岭的胡德民吧?吴小奇不耐烦地说,什么大岭的胡德民,北港的胡德民,胡德民就是胡德民。吴小奇说完挂了电话。
姚晨没时间琢磨北港镇怎么也出了一个胡德民,跟北港镇的王启程打完电话,就上了车,准备出门时再把华雪君带上。
姚晨最近与吴小奇的关系很紧张。吴小奇根深蒂固之后,大权独揽。在人事上,把一直设置在市政府的编制委员会带到了市委,他亲自任编制委员会主任,刘梅由主任改任为副主任,市委研究干部,副科级以上干部都要他点头才算数。项目建设上,市委成立了项目建设领导小组,组长也是吴小奇,刘梅是常务副主任,项目建设从决策、招投标到组织实施全部由吴小奇说了算。
刘梅肯定是有想法,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这让姚晨对刘梅有几分敬佩,也有几分鄙夷不屑,毕竟没长卵,自己的责任田任由别人来种。
姚晨与吴小奇的关系变得紧张,不是因为权力向市委集中,也不是因为权力向吴小奇集中。在完成这个权力集中的过程,姚晨和他同来的外来干部在常委会上和郑万年这些本地干部曾经撕破过脸皮,刺刀见红。让姚晨心寒的是,吴小奇在完成了他的权力集中之后,大量培植北港本地干部,甚至多次向市人大郑万年示好,特别是人大质询事件之后,郑万年说话的份量已经超过了姚晨,郑万年和姚晨同样推荐一名干部,吴小奇用郑万年的,却不用姚晨的,吴小奇似乎在有意疏远外来干部,也许他已经感觉到一旦外来干部与本地干部形成对立,很快就会地动山摇。
姚晨在外来干部中年龄最大,资历最老,在县市区这一层,他也许再难有机会,所以任由不满情绪泛滥。其他的外来干部还年轻,有不满情绪也只能隐忍。在官场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姚晨时常想起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那句诗,心里也便时常悲怆。
姚晨快要上高速的时候,他骂的疯女人华雪君给他回了一个电话。姚晨骂道,傻大姐,你在下面前凸后翘转悠啥?上面出问题了,十五分钟赶到高速路口。
华雪君匆匆赶来,没容华雪君客套,姚晨说,上车。车子转上高速向洪城方向疾驰。
姚晨斜躺在车后排,闭着眼睛问华雪君,北港也有个胡德民?华雪君笑道,书记对北港的老上访能倒背如流,用得着问我?姚晨说,吴头怎么说北港的胡德民在省政府喝农药?华雪君问,吴头是谁?姚晨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华雪君,那眼神似乎在说,这个女人真是傻得可爱。华雪君自知问快了,脸一红,吴头不就是吴小奇?姚晨是第一次在华雪君面前这样称呼吴小奇,明显是一种情绪发泄,华雪君近来也曾耳闻,吴小奇与姚晨有矛盾,很多人对姚晨敬而远之,与姚晨走得近,离倒霉就不远。
华雪君说,北港没有上访的胡德民,一定是省里搞错了。
姚晨又闭上了眼睛,一路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了省政府大门,华雪君一下车就看到王启程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华雪君笑道,老领导怎么也来了?王启程一脸诧异,不是你要我来的吗?姚晨下了车,慢悠悠地说,都不要猜,都是丈二和尚。雪君去联系一下。
华雪君带姚晨来到接访处马处长的办公室,马处长就是原来的马副处长。
马处长习惯性地用手摸着秃顶,嘴角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一闪即逝,他望着姚晨不冷不热地说,你是副书记?书记怎么没有来?书记的官很大是不是?姚晨很想看到马处长当面骂吴头,那才叫痛快。他原想按吴小奇教他的解释一下,也就很快转入了正题,但他改变了主意。
他进门以前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小奇同志要抓大事,这样的事就不要分散他的精力,我们当副职的应该分担。
人常说,相互补台,好戏连台,相互拆台,全部垮台。吴小奇从省里的电话中听出了火药味,想让姚晨来挡枪子。姚晨自然也不是傻瓜,只用了四两拨千斤,难过的日子肯定是善后处理。
你越让上面觉得下面不重视,上面就越逼得紧,姚晨要的是这效果。
姚晨的话果然激怒了马处长,马处长从真皮转椅上弹了起来,把桌子拍得咚咚响,这事还小吗?一个老百姓拿着农药瓶在省政府喊冤,人还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这是多么恶劣的影响!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认为南江暗无天日。胡德民要是一命呜呼,他这个市委书记就当到头了。
姚晨陪着笑脸说,马处长消消气,没那么严重!怪我们工作没做好。
华雪君也赶紧陪着笑脸说,胡德民我了解,自己没有什么冤屈,就是爱打个抱不平,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马处长脸色稍有缓和,重新坐回真皮转椅上,朝桌上一份文件努努嘴,冷冷地说,严不严重你们看了前进书记的批示再说。
姚晨拿起文件看了一眼递就给了华雪君。他并不急于想知道批示上的内容,批示上的措词不用说也很严厉,但严厉是你吴小奇的,他不想分担。
华雪君在孙尚礼的信访件上见过程前进书记的批示,那草书颇有毛体的神韵,现在细想起来,一定是练过毛体,这让华雪君由衷敬佩,字如其人,这神似毛体的批示,不仅纵逸奔放,苍劲有力,更有一股浩然正气。
批示原文是,北港喝农药事件给我们敲响了一次警钟。生命很宝贵,当一个人打算为某一件事放弃生命,说明那是天大的事。
现在一些人总把眼前暴露的矛盾说成是发展中的阵痛,这是掩耳盗铃,掩盖事实。一些人总想在老百姓碗里抓饭吃,甚至想夺老百姓的碗,老百姓能没有怨气吗?此事件请源清同志督促北港市委严肃查处,并在半个月内将处理结果告我。
马处长嘴角上的捉摸不定的微笑又闪了一下,对姚晨说,源清同志让我转告你们,北港是个老典型,要珍惜!雪君同志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局长,你们要使用好。源清同志还让我转告你们,北港镇的领导一定要严肃处理,前不久网上吵得很厉害的镇干部逼老百姓吃屎也发生在北港镇,北港镇暗无天日。
华雪君不知道源清同志是不是真说了雪君同志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局长,但知道这一定是马处长想说的,也是想借这句话保护她。华雪君感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华雪君偷看了王启程一眼,她更为王启程担忧,胡德民肯定是大岭的胡德民,怎么会变成了北港镇的胡德民?她一时无法解开疑团。她想凭她在省局的面子,缓和一下目前紧张的形势。
华雪君妩媚一笑,说,马处长,给小妹一个面子,中午我请您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