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君,别怪我泼冷水。你前面是一条山路崎岖、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
华雪君说,学者最可贵的潜质就是居安思危。
未来信访有四大问题:核心问题是土地问题,焦点问题是涉法问题,热点问题是秩序问题,普遍问题是民生问题。历史上,土地一直是不同利益集团争夺的核心,可谓一寸土地一寸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联产承包制度给农民带来了土地的春天,但在未来的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土地仍然是制约发展的瓶颈,土地将会成为地方政府、老板和老百姓争夺的红绣球,利益争夺必定会引发许多矛盾冲突,信访首当其冲。在民主与法制、人治与法治、权与法的较量上,经常出现胶着状态,加上封建专制的影响,体制机制不完善,法律法规不健全,司法腐败的寄生,老百姓的恐法症将越来越严重,上访将会成为他们唯一的独木桥。依靠权力救助的信访机构,责重权轻,面对源源不断的问题,望洋兴叹,大量问题积压,必定会滋长老百姓的不满情绪,信访秩序将越来越难以维持。社会贫富的两极分化,必定使更多的人心理失衡,老百姓渴望享受改革开放成果将会越来越强烈,加上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不同的特殊群体的参与,使情势变得越来越复杂,民生问题将是国家不可回避的问题。
华雪君深有同感地说,春江水暖鸭先知。还有什么危言耸听的观点?信访有四种表现形式:一是信“上”不信“下”。二是信“多”不信“少”。三是信“闹”不信“理”。四是信“访”不信“法”。
越级上访总量在一定时期还将保持在高位运行,“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在一定阶段主导着部分上访群众,信访主体宽泛性、聚群性越来越明显,信访人过激行为、极端行为像地震一样不可预测。
你的理论和实践依据是什么?理论和实践依据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经济学界普遍认同的络伦茨曲线。用国际通行的评判分配平等程度指标的络伦茨曲线来衡量,中国的洛伦茨曲线的弧度正在拉大,表现其不平等程度数值基尼系数已经于本世纪初越过警戒线,表明居民之间出现的贫富差距正在加大,这种两极分化在未来还会进一步恶化,并且会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进而影响社会稳定。二是各地的人均GDP都在陆续跨进1000美元大关,人均GDP 超过1000 美元意味着经济社会发展正在进入一个新的关键阶段,与经济快速发展相对应的是社会矛盾有可能加剧。
在这个阶段,如果城市化滞后于工业化,就会加剧城乡差距、阻碍第三产业的发展,并最终导致整个经济的失调;如果社会管理相对落后,公共服务不能普遍惠及广大群众,就会滋长不满,并导致事故频发、社会无序、行为失范等诸多社会问题;如果收入差距拉大、就业增长缓慢、腐败问题加剧,就很容易引发社会不稳定。三是政治体制缺陷和信访制度缺失。目前我们的一些领导干部发展观、政绩观严重偏移,干部考核机制缺陷明显,民意表达机制流于形式,权力缺乏有效监督,民主进程举步维艰。
信访制度的最大问题是功能错位,信访制度本质应该是收集和传达老百姓民意的一种制度设计,但现在却成为老百姓最后一种救济方式,而且被视为优于其他行政救济甚至国家司法救济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科学发展观与和谐社会构想的提出,社会上竟然流行这样一句话,和谐社会提早了,科学发展观提晚了,这一早一晚的态度不让人担忧吗?四是根据我对部分信访官员和北京上访村的调查,现行信访制度虽然在计划经济年代起到一定作用,但由于这个制度本身存在诸多缺陷,已经不能适应目前的市场经济环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依法治国的进程。从进京上访问题来看,实际解决问题仅为千分之二,上访者不仅问题难以解决,还不同程度遭受到打击和政治迫害,产生了严重的政治后果。
你的改革设想是什么?撤销信访工作机构,一切问题纳入法制轨道加以解决。
书生之见!华雪君微笑着说,我倒有不同的看法,只是不知道你这个大学者愿不愿意听。
华雪君知道,换成其他人这样说他,他早已脸红脖子粗了,在大学里就是这样。但对她,他不会。
求之不得,特别是你的看法。乔新民真诚的笑不像是装出来的。
信访自古有之,国外也不例外,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它也就是人类争取公平正义和民主权利的一种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还是社会发展的一种动力。我承认你说的问题,但你想过吗?进京上访人数仅占人口总数的十万分之一,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是在基层得到解决的。如何撤销信访机构,你想像是一个什么局面。尽管国家体制机制存在诸多问题,信访制度还很不完善,但我们都在努力以机制创新来弥补体制的不足,在信访立法一浪高过一浪的今天,《信访条例》修订已呼之欲出,我相信春风再渡玉门关的日子不会太远。只是我们基层信访干部太苦了!说到这里,华雪君眼圈红了。
不仅仅是苦,你们中还会有一批人为此付出代价,包括政治生命和人的生命!乔新民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语调低沉地说,危墙之下,凡事多加小心。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华雪君言不由衷,心里堵了一块石头,苦笑说,该死的络伦茨曲线。
北京的夜晚温馨多情,又充满着忧郁……夜已经很深,回行政学院是不可能了。
他们漫步在夜幕深深的霓虹灯下,沉默无语。
新民突然转身把华雪君揽在怀里,凝视着她说,到我住的地方去吧。
华雪君徒然间觉得有一种渴望在全身游走,她几乎默许。
一阵冷风吹来,很快把她的渴望吹散,她幽怨地推开新民,轻柔地说,不可以……他们依旧默默无言地并肩漫步。北京的早晨比南方来得早,不觉东边已经放亮。
研讨班时间安排得很紧,直至结束华雪君也没有与乔新民再单独见面。华雪君临别给乔新民打了个电话,他说争取早些时候去调研你的百分之九十九。
北港的经济发展已经进入了深水区,上访群众也趋之若鹜。
华雪君正忙得不可开交,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天行逃学,华雪君连忙赶到家里。
张换生自从得到吴小奇的赏识,就成了北港市经济发展的马前卒,与吴小奇形影不离,俨然成了吴小奇的“老婆”,行踪很少向华雪君报告。
儿子天行在房里全神贯注玩着电脑游戏,陶醉在唏哩哗啦的枪炮声里,竟然没有发现华雪君已经站在他身后。
不是让你吃住在外婆家吗?华雪君一脸愠色。
儿子惊慌失措地站起来,顺手合上了手提电脑。
谁的电脑?爸爸买的。
今天怎么没有去学校?儿子吱吱唔唔,最后干脆沉默不语。
儿子沉默让华雪君更加恼怒,她毫不犹豫地把手提电脑摔在地上,电脑破碎的肢体溅满一地。
儿子的愤怒把脸胀得彤红,却不敢发作。
子女是父母的未来,子女的堕落是父母拂之不去的伤痛。张换生一切向钱看的观点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儿子渗透,而华雪君又怀,她真想大哭一场。
华雪君一边骂,一边流泪,小小年纪就逃学,迷恋电脑游戏,长大了就是一个废物。
儿子一脸冷漠,低声嘟囔,哼,爸爸说了,他的钱我们祖孙三代都花不完,还要读什么书。
华雪君拿起电话拨通了换生的手机,气狠狠地嚎叫,你给我滚回家。
华雪君疯吼着实把张换生唬住了。十几分钟后就听到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张换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门进来时有些惊慌失措。当听说是儿子玩电脑逃学,立即显得很轻松,微笑说,还以为是天塌地陷了!转身佯装发怒对儿子吼道,谁叫你不上课,躲在家里玩电脑?你可是向我保证了,将来上的大学要超过你娘。
儿子盼到了救星,脸上虽说楚楚可怜,却暗露喜色,自言自语,不是说花钱买么?华雪君轻蔑地看了一眼张换生,说,你看看你父子……这时,华雪君的手机响了,是吴小奇的电话。
在哪?声音冰寒透骨。
在外有点事。华雪君声如银铃。
什么事比堵市委的门更重要。声音依然冰冷。
我马上赶到。华雪君像吃了苍蝇。
你局长是怎么当的?市委三天两头堵门,进来了出不去,出去了进不来!声音震得华雪君耳膜发麻。
华雪君正要解释,手机里传出嘟嘟声,电话挂断了。
华雪君已经没有时间品味满肚子的酸甜苦辣,匆匆地对张换生交待,把天行送到我父母那,让我父母盯紧些,再有下次,莫说我翻脸。
华雪君赶到市委,挤进市委大门,再挤进信访局的门。
这个天底下最弱小的局,却想容纳天底下最庞大的人群,尴尬自然不会少见。
不到150立方米的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二十几个人的汗臭味和呼出来的气息,让人窒息。
汪小平汗水湿透了白衬衫,泛黄的白衬衫紧紧贴在身上,正在与上访人争吵。
先疏散,再接待。
小平显然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却想压住满屋的嘈杂声,吼出来的声音让这三间瓦房都在微微撼动。
你吼谁?你算哪根葱?揍他。
说好了,不能胡来。
跟他说有个屁用,到后面找吴小奇去。
人群里七嘴八舌,二十几个人又往屋外挤。
华雪君说,大家能不能等一等,听我说几句。
女人的优势是不用吼,声音高八度。
你是什么东西,说话能比吴小奇管用?一位只穿一条裤衩、全身黝黑、唯有眼睛闪亮的年轻人尖叫。
那黑是湖上常年风吹日晒特有的,华雪君估摸上访人是来自朝阳岛。
去北京前,华雪君看过上级转办的朝阳岛的信件,是反映市委、市政府强行要他们整体搬离朝阳岛,把朝阳岛买给越冬集团和长江红叶集团联合开发,搞水上游乐园,他们强烈反对背离故土,誓与朝阳岛共存亡。华雪君曾把这个问题编成重要信息,向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呈报,供领导决策参考。她还打电话给张换生询问情况,张换生得意地说,什么长江红叶集团,就是越冬集团独资开发,只不过借长江红叶集团的名,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算外资,享受招商引资优惠政策。
朝阳岛在鄱阳湖早晨太阳升起的地方,隶属大泽乡,形如湖上一艘巨轮。传说朝阳岛是王母娘娘掉下的一只绣花鞋,岛上四季有花开,在明镜似的湖面上,浮着一只绿底上绣着各种花色的绣花鞋倒很贴切。
朝阳岛四周是鄱阳湖唯一四季不干枯的地方,岛上陆地面积不过四五平方公里,原来并没有村庄,是鄱阳湖各地渔民避风歇脚的地方。后来被湖上劫匪抢占,据为巢穴。湖匪的侵占不仅让渔民失去了天然的避风港,也危及了他们的安全。自古道,天下渔民是一家。终于有一天,渔民击桨扬帆相约,群起而攻之,渔占匪巢,流浪的渔民依山傍水建起了浪里村。浪里村繁盛的时候达千余人,二百多户人家,百家姓齐全。虽说是同村不同宗,但在湖上从来都是同进退,不是同族胜似同族。
浪里村现在是大泽乡的一个村委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