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省政府门前小小的不和谐渐渐被光华灿烂掩饰。
大伯大叔，大家坐了一天，晚上地上凉，跟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华雪君对今天劝回的目标不再抱希望，看到这些与她父母同龄的老人仍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心里的酸痛渐渐战胜了浮躁。
安建国征求大家的意见，得到认同后，老人们这才纷纷站起来，有几位年岁大的险些摔倒。华雪君望着一个个颤悠悠的老人，黯然神伤，暗想，那些花掉这些老人资产的人如果在这里，不知作何感想。
华雪君示意安国庆去安排，先让这些老人吃口热饭，再找个地方睡，一切等明天再说。
晚上华雪君和汪小平找到马处长，马处长比白天温和多了，看到华雪君拿出的烟，半天没有吱声。
华雪君想，烟的确对他有很大吸引力，看来有门。
然而，一阵沉默之后，马处长哈哈大笑地说，华局长第一次来，按理不该驳你面子，烟还是拿回去，数字等你们解决问题之后再说。明天人再劝不回去，我就要通知你们的书记、市长来接人了。
华雪君说，不用通知，等会我就向领导汇报。
华雪君从接访处出来，仰望星空，星空与大都市这明珠璀璨相比，显得黯然失色。此时，她的心里就像这星空，黯然而无奈。
一百多号人滞留在省政府对她是一个沉重的压力，劝而难返，不仅无法回去交差，市委大院里随便什么人打个喷嚏，也能把她吹得脚不着地。再想想这些老人，哪个不是儿孙满堂，不是一次又一次在地方碰壁，不是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冤屈难伸，谁愿意花钱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买苦吃。
华雪君和汪小平来到二轻公司职工住的小旅馆，老人们都已睡下。她敲开安建国的房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找他谈谈。
旅馆因为人太多，把小床拼成了通铺，十多个老人半卧成一排，正在气狠狠聊着各自上访的往事。
华雪君坐在安建国的床沿，笑着说，安大伯，国庆来看过你么？唉，别提这畜生。为了他头上的乌纱帽，自己躲着不敢见我，把他老子搬出来逼我不要上访，现在是亲兄弟也做不成了。安建国说到伤心处，声音有些哽咽。
他不认你兄弟，我们几个老倌做亲兄弟！老人们恨声附和。
华雪君诚恳地说，安大伯，我十分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遇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一口气难下咽，就该向上反映。我初到信访局，不了解情况，但这次回去我一定把你们的情况向市委、市政府领导反映，保证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请相信我。明天一早我们坐车回北港。
安建国动情地说，闺女，不是不相信你，在北港我们受气受骗太多了。
华雪君诚恳地问，你们要怎样才答应跟我回去？安建国知道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说，闺女，你人好心也好，这么晚还过来陪我们这些老头子。这样，明天你让市委领导来一趟省城，当面承诺，我们立即跟你回去。
华雪君沉吟了一会说，既然决定回去，何必又让领导跑一趟。
我与市委领导联系好，明天我带你们去市委，由市委领导亲自接待你们，行么？你们几个老哥看这样行么？安建国还是一个通情达理的老人，觉得自己为难了华雪君，就没有坚持。安建国的态度出乎华雪君的意料。
这闺女实诚，行。老人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从小旅馆出来，华雪君觉得浑身轻松多了。她给郑万年打电话汇报了这里做工作的情况，郑万年在电话里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行，明天我亲自接待。
挂了电话，华雪君又让汪小平把安国庆找来，让他联系两辆大巴。安国庆问，钱谁出？汪小平冷哼一声，是不是要市政府出？安国庆说，我要请示成大业书记。汪小平说，为什么不直接请示郑书记？回到北港，郑万年早在市委中会议等候。他听了上访代表和大岭镇领导反映的情况之后，认为大岭镇政府原则上应对二轻公司职工给予适当安置，具体安置方案由有关部门研究提出，报他和孙书记、吴市长审定后落实。
安建国老泪纵横，抓住郑万年的手说，青天老爷，我们跑了快八年，总算有个说法。
郑书记微笑着说，我不是青天，你们才是青天。
老人们高高兴兴回家等消息去了。
老百姓习惯把公正廉明的官员称为青天大老爷，但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能当得起这样称呼的又有几人！郑万年说老百姓是青天，倒是一个新鲜提法。如果官员看老百姓不是居高临下，而是仰望，真心把老百姓当成衣食父母，时刻牵挂天的阴晴冷暖，还会有六月飞雪么。
几天后，省信访局连续下发了两份通报，一份是大岭镇二轻公司百余人在省政府静坐闹访的通报，一份是第三季度赴省访总量的通报。北港市以308人次暂居全省榜首。通报均送达各级党政主要领导阅。这时华雪君才明白，汪小平说的雪上加霜的含义。
华雪君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晚了些。
经过半年多的调查研究，华雪君终于敲开了郑万年书记办公室的门。
当看到孙洪也在座，华雪君又退了出来。
“小华，进来呀，孙书记和我等你的三把火已经太久了。”郑万年笑着大声喊。
华雪君不好意思地走了进来。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孙洪看到华雪君拿着一抱材料，微笑着点点头，“说吧，有什么想法。”华雪君庆幸孙洪能亲自听她汇报，大胆地汇报起来，通过几个月的调研，从宏观上看，信访面临前所未有困境。
华雪君见两位领导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信心更足，继续说，信访制度先天不足。在理念上，受传统的人治观念影响，群众习惯寻找权力救助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在现实中，信访局承担的还是转办交办的秘书工作，信访规则不清晰，信访程序和受理范围不明确，群众可以不受级别、时效、范围和程序的约束。随着改革和发展的深入，各种矛盾日益暴露，信访事项不断增多，信访就像在滚雪球，越滚越大。加上法制的不健全，法律的门槛过高，导致有困难的群众千军万马过信访这座独木桥。
郑万年感叹地说，是啊，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信访量出现了两次迅猛增长。一次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拨乱反正，冤假错案的平反，一次就是当前，各种制度变革和发展带来的利益冲突，人称第二次信访大潮。看来信访局小马拉大车的尴尬局面短期内难以改变。
华雪君说，郑书记对信访局势分析非常准确。信访局寄生于权力，自身协调力度非常有限。信访局人员少，任务重，权力轻，第一章 临危受命 责任重，面对大量的问题和矛盾，有心无力，心里负载量十分沉重。信访工作条件简陋，投入不足，运转困难。
孙洪微笑着问，那从微观看呢？华雪君苦笑着摇摇头，说，从微观看，今年以来，全市的信访问题累积已经超过了二百件，越级访居高不下，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老百姓有怨气，重点管理的帽子如剑高悬。
孙洪严肃地说，摘帽子暂且不说，当前的关键问题是事要解决。
郑万年笑着问，你有什么对策？华雪君说，信访法律制度的完善，信访局职能的转变，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但我们从机制上去探索解决问题的办法，加大解决问题的力度，理顺群众的情绪，密切同群众的关系，是可以尝试的。
孙洪饶有兴趣地说，说得好！这是我们应有的态度。
郑万年微笑着说，你那三板斧呢？华雪君说，一是以信访领导小组为核心，构建统一领导、部门协调，统筹兼顾、标本兼治，各负其责、齐抓共管的信访工作大格局，建立畅通、有序、务实、高效的信访工作新秩序，推进信访工作的制度化、规范化。二是以党政领导为主体，全面开展领导干部下访活动，变群众上访为干部下访，现场解决老百姓反映的问题。三是以责任制为保障，对不作为乱作为的干部实行责任倒查追究。
孙洪拍案而起，说，就这么办！你与万年同志商量拿出具体方案，报市委常委会研究后实施。经费保障问题你找小奇同志汇报一次，我的意见，再穷不能穷信访。
市党政领导下访活动为期一周。
汪小平副局长在局里坐家，华雪君和小雨、梅红、秦民、小山担任联络员，陪同市党政领导到各乡镇下访。
华雪君陪同郑万年跑了六个乡镇。
在河套乡，郑万年召集上访人程孟春等群众代表座谈，群众代表对港西村支书李旺财意见很大，李旺财任职以来，没有为群众办过一件实事，好酒如命，嗜赌成性，郑万年立即责成市、乡两级纪委联合查处，当晚按程序免去了李旺财的书记职务。
在上关镇，郑万年听取了刘云村汪家成反映市交通局稽征人员粗暴执法的情况，立即通知市交通局长带相关执法人员赶到刘云村，查清真相后，责成市交通局赔偿医疗费、车辆维修费和生猪死亡损失，对相关执法人员作出纪律处分，同时责令汪家成等人依法缴纳公路规费，并接受相应处罚。汪家成含泪握住郑万年的手说，这鞭子抽得我服。
在黄沙镇，郑万年对镇政府组织执法队对生猪屠宰巧立名目乱收费给予了严厉批评，并立即组织清查，将违规收费全部退回给老百姓。
到龙山乡，郑书记带了卫生局长随行，当场向上访人张光开宣读了上级医疗事故鉴定机构的鉴定结果，其父王学河死亡不算医疗事故，因为医生没有医疗过错，属医疗意外！安定10mg静推属成人常规剂量，不会致人死亡，但也不能说完全跟病人呼吸心跳停止没关系，责令乡卫生院给予适当补偿。
华雪君兴奋地对车后座闭目养神的郑万年说，还有大岭、湖上二个乡镇，此行就功德圆满了。您处理问题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跟您能学到很多东西。
郑万年笑着说，你也很不错，年纪轻，脑子活，不过我更看重的是你的善良。当官最重的是德，才次之，有德有才，是百姓之福，无德有才，是百姓之祸，有德无才是百姓之忧，无德无才是百姓之患。
华雪君诚惶诚恐地说，我会时刻谨记书记的教诲。
大岭镇地处武山山脉腹地，南临鄱阳湖，北靠武山，是北港市的北大门，洪长高速穿境而过，离北港市、长江市均不过半小时车程，离省会洪城才一个多小时车程，有着独特的区位优势。
北港市一直把大岭镇作为北港市改革开放的试验田来经营，工业园从老百姓手里征得几千亩土地，筑巢引凤。只是事与愿违，凤凰来了不少，歇歇脚又飞走了，几年下来，仍然是门可罗雀。
倒是北港的燕子故土难离，倦鸟知返，在空荡荡的园区里树起了几栋厂房，终究是形单影只。
郑万年驱车路过工业园门口，叫司机停车，独自一人站在用大理石雕砌形如风帆的园区门前，沉默良久，发出轻微的叹息。
华雪君深深理解老领导叹息声里的忧虑。一窝蜂的工业园经济，是对是错一时尚难定论，但如何才能做大做强工业园，却是让许多有良知的北港人忧心如焚。
华雪君静静地站在郑万年身旁，安慰地说，北港山青水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