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视线从那张牙舞爪的匾额上收回来,我低头暗笑,“用这样潦草的字来批阅奏折,不知道下面的人要花多少心思来猜测他写的到底是什么。”
“周总管那里跟您要个预算,您看什么时候能弄好。”安庆问道:“咱陛下可是个节俭的人,您可别狮子大开口。”
“在下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这点安总管尽管放心。”我说道:“只是这宫里的面积大,尤其是这小楼的供暖尤其有些难度,要想弄好,只怕银子是省不得的。”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这是之前我做好的预算,只怕少了这个数是做不来呐。”
安庆接过册子,打开来一看,册子的第一页里夹着一张纸。“房契,京城青柳胡同,所有人周瑾。”
连忙合上,支支吾吾的道:“这个,这个……”
我微微一笑。安庆是这宫里的副总管,说起来也是个五品的官职了,外人看来只比总管也就差着那么一级,但其实一个副字就差着十万八千里。
这宫里像安庆这样的副总管的数量,手指头加上脚趾头都数上了,兴许都不够用,他要想越过这个副字爬上去,谈何容易。
尤其许多副总管还是管府库的、负责采买的,那就更是大大有油水的差事,孝敬上边的银子也是大把大把的,安庆怎么能跟他们争。
可这房契就不同了,太监再有钱,轻易不能出宫,但太监也是人,至少心理上跟其他正常的人一样,恨不能有自己的一个家,家里养上一个老婆,三两个儿女,等年老能放出宫的时候,守着老婆孩子颐养天年。
不过安庆现在还年轻,颐养天年的事对他来说还远,这房契上的名字周瑾,是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周总管的。
“安总管觉得如何?”我问道。
“我去拿给周总管看看。”安庆说道。
“周总管那里,我另备了一份明细,稍后差人送去,这一份是给安总管的,您要是觉得不好,我立刻改了。”我说道。“您是负责我们这工程的,以后少不得跟您多参详参详。”这话再明白不过了,我拿他当自己人,所以给他送的不是礼,给他铺的是上天梯,而且还会有后续。搁现在话讲,就是做他政治生涯的赞助人。
能在宫里做到副总管位置的,绝对是聪明人,安庆立刻心领神会,笑着道:“我看挺好的,不用改了,我回头跟周总管好好商量商量。土木工程不可擅动,要做就得做好了。”
“正是。”我和安庆都挺满意。
其实对待安庆这一手,不叫收买,而是叫拉他下水。也许他以往对大总管那个位置,只能偷偷的想一想,不抱什么希望,但现在他就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依凭,然后就会在那条不归路上走下去。越走他也许就需要更多运作的资金,然后他就好像我伸手,然后他就必须得为我谋更大的福利,如此……。
这一手这些年我常用在商场上,不过这却不是我首创的。
“要笼络一个人,给他多少钱不一定能喂得饱,喂他不如把他拉下水。”这是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过的话。这个人曾经就把我拉下水,然后累死累活的给他卖命了多年,我也算是交足了学费的。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所投奔的西北那个地方的实际掌权人,名副其实的一方霸主——定山侯。
我与他的邂逅,是缘于一只鸽子,一只倒霉的鸽子。
……
平安过了江之后,我们在江边的清水镇小住了几天,一来让旺财养养伤,我们也休息一下,缓解旅途劳累,二来快入腊月了,西北地区已经很冷,也要多添一些过冬的衣物。
清水镇因为挨着江边,天虽旱了,可江水未竭,沿江的田里修的有渠,引江水浇灌,所以受灾到不重,但也毕竟受了些影响,街面上几乎没什么行人,显得很萧条。
在清水镇的几天,顺便打听了一下西北这边的事,基本上跟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没什么差别,旱情还在继续着,这边已经旱了三年,但朝廷那边公示的情况,只说是旱了一年,而且自始至终未发放下来任何的赈灾粮、款。
这些情况,当然不会打消我去丰隆的念头,依然还是那句话,做最好的准备,然后走起来看。
为了御寒,我们几个都换上棉衣棉裤、棉鞋棉帽、另外给我这不沾阳春水的双手,还备上了个小手炉。
此外,为了代步,和当脚力,又买了两头驴子。
上路那天,除带了些干粮外,又买了袋粮食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这里物价已经高到了离谱,比京城还贵了三倍不止。清水镇连吃带住再买,短短三天时间就花了我百来两银子,所幸我带的银子多,还能负担得起,但也着实心痛。
“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看着三人身上簇新的衣服,调侃道:“如果没钱,我们现在吃的就是西北风,穿的也是西北风。”
旺财知道我是说他,笑了笑,低头牵驴子前行。
自从上次江边遇险之后,生死考验中,我们几个人的感情更加融洽了,偶尔开开玩笑,也都不会往心里去。
……
骑着驴又行了几天,这一日,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丰隆。
呼~~~~呜~~~~
西北风卷着地,卷起一地的尘埃和败叶。
条条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更听不到鸡鸣犬吠,只有北风吹着砂粒的沙沙声,宛如一座死城。
崔平抱着我的腿,“我怕。”自从江边我护着他那次之后,我在崔平心目中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他现在甚至不粘着馒头了,总爱粘着我,有什么事,就躲在我身后。
“不怕,没事的,来吃馒头。”我塞了个馒头在崔平的手里,对旺财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
旺财和崔秀开始挨家客栈的敲门。
“没人。”
“上锁了。”
好歹丰隆也是个县城,但沿街的店铺门门落锁,铺铺关张,我们转了一圈竟然没有一家开门营业的旅店、酒馆。
“现在该怎么办?”崔秀提醒我道,“天就快黑了。”
冬季天短,眼前的天色已渐晚。
我心中也焦急了起来,转头看了眼旺财,他也是眉头紧锁,显然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们从外乡来,身上有钱有粮还有两头驴子,此时天色已晚无处落脚,便如一头肥美的羔羊,在毫无遮掩的草原上,周围不知有多少双饥饿的眼睛在暗中窥视,只等一拥而上……。
想想那情景,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承认自从江边遇袭之后,我变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
“要想退回去,也来不及了。”旺财说道。他觉得走夜路同样危险。
“那就……”我思虑片刻,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话,“有困难找警察。”
“去县衙。”我果断的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