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县衙?”
眼前的县衙破败的程度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要不是泥灰剥落的门楣上高悬着的匾额,我一定以为这是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
旺财上去叩门,半晌只听小门吱扭一声打开,一个衙役打扮的人探出头来,眯着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看了看旺财,然后目光转落在旺财身后的驴子上,就在他看见驴子上的米袋时,那小眼睛猛然睁得像铜铃那么大,眼中还闪烁着荧荧绿光。
就在我吃惊他的眼睛,前后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差距时,他猛然转回头去,向县衙门里边扯着脖子喊道:
“粮食来了。”不光是眼睛会变大变小,那声音还异常悠扬得让人心潮澎湃。
随着那一声抑扬顿挫,县衙里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声,很快有两个人跑出门来。
当先是一清瘦的中年人,灰色布衣,下摆和袖口上还打着补丁。他身后跟着一黑衣老者,花白的须发,背有些佝偻。
那灰衣中年人,上前一把握住旺财的手,激动的道:“可把你们盼来了,我们这里已经断粮三天了。”
旺财刚刚也被这三人的先后出场给弄愣了,此时方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说:“我,我们不是来送粮的,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想借宿一晚。”
“路过?”那三人原本明媚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那中年人还算镇定,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进来吧,里面空地方很多。”
“叨扰了。”我带着崔家姐弟上前见了礼。
原来那中年人姓王,是这县里的县丞,那黑袍老者姓姜,是衙门里的主簿,给我们开门的那位是这里的捕头,姓张。
走进县衙,县衙里面还不及外面呢,就连正堂都是灰尘满布、漆皮剥落。至于后进的厢房,我竟然看到了土坯垒起来茅草做顶的茅草屋。
“那是我们家眷住的。”县丞见我盯着那些茅草屋看,对我解释道,“那么是客人,就住客房吧。”
我们这一行,就被引到后堂的偏房,虽然也很破旧,但好歹是青砖房,这倒让我们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县衙中只有三位大人?”一路上没见到其他人,我微有些奇怪。
“哎,”一声长叹,姜主簿幽幽道:“都走了,走了。”
“县令大人呢?”一县之中,总不会连县太爷都逃难去了吧?
“大人他-----”姜主簿犹豫了一下,似难启齿。
“去定山侯那儿借粮了。”王县丞接口道,“都这样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县太爷跑去别处借粮!想到他们三个看到米袋子那激动的样子,我连忙道:“今日承蒙收留,无以为谢,想请几位吃餐饭,不知可否给妾身这个面子?”
张捕头原本暗淡的眼立刻又闪亮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抓了抓头,“请吃饭的粮,那个,能不能分给我们拿回家,给老婆孩子煮点粥喝?”,
“米价大涨,俸禄银子不够买粮度日。”王县丞有些窘迫的在一旁解释,道。
我心里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好笑,还没见过混的如此凄惨官员,可嘴上却连连道谦说自己思虑不周,“旺财、崔秀快去煮饭,请几位大人及家眷来吃用餐。”
稍后,饭好了,家眷也到齐了。姜主薄儿女都往外地逃难去了,老主薄年纪大了,又因着还有县衙这份差事,没有离开。王县承的夫人,一年前病故了,膝下无儿无女,也是一个人。县太爷的夫人程氏带着一个十五六岁将出阁的女儿,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以及一个老仆,一个奶娘也被请了来。那张捕头家除了他老婆外,还有四个孩子,最小一岁,最大也不过五、六岁的,四个‘小萝卜头’个个满脸菜色,也难怪他最操心。
大家都围坐在一桌,倒也没人提出异议,毕竟肚子都填不饱时,那些有的没的礼仪,也没有人在意了。
这餐饭是名副其实的饭,只用我们带来的大米煮了几锅稠稠的粥,没煮成干饭,是王县丞吩咐的,想来这里旱了三年,大致喝粥也喝了有年头了,一下子改吃干的,肠胃受不了。
不过也别拿县令不当干部,请喝粥不管怎么说也是寒酸了,我一再的告罪赔不是,惹得县令夫人等直说我太多礼。
我陪着县衙的众人说着话,崔平则帮着崔秀盛了饭端给大伙,到我时,却是一碗没什么米粒却稠稠的米汁。
我幼时刚被卖到教坊那会儿,跟一群的孩子一起学歌、习舞,那时我年纪最幼,身量小、力气弱,每餐能抢到的往往是被人捞起了干的剩下的米汤,后来久而久之,反倒喜欢上了,尤其喜欢粥刚熬好时上面飘着的那层米脂,香香滑滑、晶莹细腻。
我们一路上多是将就吃干粮,只在清水镇时,借了客栈的厨房煮了一次粥,我说起了这喜好,没想到崔平还记得。
我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算我没白疼他。
“不知高夫人,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这丰隆。”吃着饭,程夫人问起我的身世和来意。这位程夫人现在虽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处境,但看她的气派,应该是大家闺秀出身,众女眷中,以她为首。
这种问题的说辞,我早就编好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娓娓道来:“我生于江南,后来嫁给江南一户姓高的人家,高家是一个中等商户之家,高家祖上原是这西北丰隆人,在我公公那一代为了生计举家迁去江南,公公幼时在丰隆长大,之后几十年总心心念念着故土,总想着将来能回来为家乡做点事,使家乡百姓日子能富裕些。但是,哎!”我愁肠百结轻声一叹,“天不假年,三年前却是一病不起。他临终时一再交代我和先夫定要回家乡来。前些时候,听说西北遭了百年一遇的大旱,我夫妻二人变卖了祖产,准备返回丰隆,希望能出一份力,哪成想天有不测风云,我丈夫在路上染上重病,竟也丢下我撒手西去了。”我拿出帕子,假意抹了抹那根本不存在的泪水,继续道:“为了完成公公和丈夫的未了心愿,我只身带着家仆……。。”
“真是可惜啊!”
“夫人节哀啊!”
听了我情真意切,唱念俱佳的说辞,众人都唏嘘不已。
程夫人叹了口气,“姜先生,王先生,你们几位看看可有什么能帮帮高夫人的?”
王县丞听罢沉吟良久,然后摇摇头对我说:“我劝夫人还是离开这里吧。”
姜主簿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那张捕头倒是快人快语,“高夫人,丰隆这地方您也看到了,别人跑还来不及,您还往这儿扎。”
“这是先夫和公公的心愿,小女子定要拼尽全力完成,绝不言悔。”我说的斩钉截铁,“而且公公在世时曾潜心研究多年,终寻得几种抗旱植物,和储水抗旱之法。”
“什么?”王县丞一下跳起来。
“可当真?”姜主簿背也挺直了。
张捕头的眼中又见了久违的绿光。
“正是,”我点头肯定,“只是这些法子,还未经证实,所以我打算在这里购地,亲自试种。”
王县丞在屋中走来走去思索良久,然后站定到我身前,“夫人之事以后王某定当鼎力相助。”
“算张某一个。”
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入夜后,我躺在床上,却反反复复睡不着。
出宫以后,我其实一直都有睡不好的时候,不过今天之前,那些难成眠是因为担心被抓回宫里去。而今晚则是目的地抵达,新的生活即将开始的兴奋
睡不着躺着难受,所幸爬起来练会儿功,这两个月舟车劳顿的没机会练功,现在练起来,竟是生疏了很多,不大一会儿已是浑身酸痛。
不过累了,正好睡。
倒在床上正要睡去,却听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当!当当!”
“谁?”
“是我。”旺财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我皱了皱眉,还是下了地,开了门。
旺财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影子长长地投到地上,莫名的有种压迫感。
“这么晚了不知有什么事?”我打了个哈欠。
他闪身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我的心里“咯噔!”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