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寿辰自然是非同一般,德政殿中赐宴群臣之后,后宫之中又摆起了家宴。
德政殿上的气派那天无从看见,但宫中鸾凤殿的家宴其奢华,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鸾凤殿外太监燃起了一簇簇的篝火。上好的檀香,如柴火般丢进火中焚烧。香烟袅袅直上云天。绚烂的烟火燃放,彻夜不息。
殿内后宫三千佳丽倾巢尽出,一个个盛装打扮,莺歌燕舞、姹紫嫣红、千姿百态。
满眼的繁华,满目的堂皇,交织着纸醉金迷的荒诞。
我喝了一点酒,双颊上染着三分醉意,“请允许臣妾,为陛下再舞一曲吧?”我带着这三分酒意,脱下外袍越众而出,对他团身而拜。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临别无以为赠,就用这一舞与你作别吧。
沉默少顷,那个似曾熟悉,却始终遥远的声音,道:“准!”
乐声起,我蹁跹而舞。
我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白鹭,轻盈的纵跃,无声的盘旋,或临水照影,或仰首长鸣。孤独而美丽的白鹭,用生命的最后,谱写一曲优雅绝美的离殇。
一舞未已,高高御座上那人,豁然起身。
我仰首直视着他。
他走下御座,却没有走向我,而是一把揽起坐席间乐妃的纤腰,大步出了德政殿。
“什么吗,陛下的寿辰,却穿白衣服,跳这种奔丧的舞。”
“好好的寿宴都被她给搅合了。”
耳边听闻一众妃子、宫娥,叽叽喳喳的抱怨着。
似乎还有启孝帝身边的大太监的声音,“你的舞陛下已经不爱看了,别瞎折腾了。”
我甩了甩头,继续跳着我未跳完的舞。
前半阙与故人作别,剩下这半阙,为水妃而跳。缘分已尽,无怒无怨,亦无牵挂。只在心里与这段懵懂年纪中的姻缘,作别。
当!当!当!
更鼓敲过三更天!
我舞罢,停了下来。德政殿中,只剩下秋风打着旋,伴着我。
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拿七丢落在地上,被人踩踏过的外袍,穿在身上,转身出了殿。
夜此时静悄悄的,狂欢过后,秋夜带着份沁人的寒。
我拢紧衣领,深吸了口气,环顾四周。四下里不见有人,只有风摇影动,满地斑驳。于是我撩起裙裾,轻抬腿,慢落脚,拐个弯儿,绕道去了揽月湖。
揽月湖便是新建的湖。不仅湖水流动生波,叮咚有声,更在湖边堆了假山、建了石洞,供启孝帝和乐妃捉迷藏玩。
我从一个隐蔽的假山石洞里,取出提前一天藏在那里的提盒,提盒里是一个包裹,包裹里是梅子为我做的那件袄子,和一双软底布鞋。
快手快脚的把鞋子换上,再把换下来的嵌着珍珠和玉片的绣花鞋,小心的在湖边摆好,然后扯下头上的珠串丢到湖边的浅水中。布置一个跳湖寻短见的现场,而且还不是跳自己的湖,而是跳情敌的湖,损人不利己,的确像是这宫里女人能干出来的事。
想起这些小把戏,我不由得邪恶的笑。
不知道此后那个乐妃,坐着画舫弹琴的时候,脊梁背上可曾冒出寒气,午夜惊梦有没有看到过水鬼。
当!当!当!当!
远处的钟楼里,更鼓敲响了四更天。
四更天过,天就要亮了。
我抱着提盒,象每天早上一样步行去御膳房,岗哨上持枪的兵士,打着哈欠,东倒西歪的等待着换班。
与往常不同的是,御膳房现在没人。
因为整个皇宫为了启孝帝生日这一天,足足准备了一月有余,尤其这一日夜几乎没人能休息,而这御膳房更是不在话下,先是皇帝大宴群臣,再是饮宴后宫,整个御膳房可想而知定是忙得人仰马翻,现在诸事皆毕,赏钱也发过了,哪个还不赶着回去休息,就算有个别留守的杂役也早找地方窝着睡觉去了。
我顺顺利利的在御膳房中套上梅子送给我的袄子,提盒随手丢在御膳房中一堆乱七八糟的提盒里,将包裹抱在怀里,迅速钻入御膳房前那辆马车上的一堆空箩筐下。
这便是我今日脱身的计划,不知道是该称‘金蝉脱壳’,还是‘障眼法’。我除非是变成鱼游出去,不然就只有这么个法子混出去。
正在我窝在里边,长长吐出口气,暗暗庆幸一切还算顺利的当口,我吐出了一半的气,又憋在了嘴里。因为一串脚步声,很快的来到了近前。
我止不住心跳加速。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来?
要知道我之所以选在这时候出宫,就是看准了皇帝寿辰。整个皇宫为了这一天足足准备了一月有余,尤其这一日夜几乎没人能休息,而这御膳房更是不在话下,先是皇帝大宴群臣,再是饮宴后宫,整个御膳房可想而知定是忙得人仰马翻,现在诸事皆毕,赏钱也发过了,哪个还不赶着回去休息,就算有个别留守的杂役也早找地方窝着睡觉去了。而车夫也要等天放亮了才会来。
来人开始将车上的杂物往下搬。
我攥紧了手上的包袱,这包袱里有一万多两银票和几十个金裸子。我在心里盘算如果被发现了,我用这些钱财贿赂的话,不知有没有用。
“你在干什么?”一个女子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我的耳中,却是一惊。
是惠妃!她怎么来了?
我这半年以来,露出的最大的破绽,就是每天去她那里借书。一个本不该识字的妃子,借那么多的书干什么?
这半年里,我躲着她,她自半年前那次,也再没理会过我,难道就专等着今天?我的心紧张的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
“回娘娘的话,”一个尖细的嗓音说道:“是我们娘娘想单独跟陛下庆祝,叫我去前边外府库,取几坛前日藩国进贡的葡萄酒。”
“陛下近来肝火旺,太医说不能多饮酒,你们娘娘不知道吗?”惠妃喝问道:“还是你们这些奴才自作主张,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太监吓得连忙跪地磕头,“娘娘恕罪,我们娘娘确实不知,我这就回去禀告。”
找酒的太监走了,惠妃又独自站了一会儿,然后犹如清风般的一声叹息,“现如今,旱的旱,闹匪患的闹匪患,也就……。”说了这里,她突然顿住了,然后似有意,似无意的,对着我藏身的箩筐看了一眼,然后便再不停留,转身行去。
我当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我,我也不知道,她那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还有她拂袖前,最后那个似哀、似怨、似妒、似羡,的复杂眼神,又包含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