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启孝帝的水妃,我在这宫里生活了三年。
三年时光,乏善可陈。
我眉头不由得锁了起来。
本来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许多事情都看得开了,哪怕是当时生死两难的困境,如今在茶余饭后思及,也能付之一笑,当成一种人生历练来看,但惟有这三年的日子,是绝对的噩梦,是午夜梦回,依然让我心悸的过往。
如果非要让我来形容这里的生活,只能用一个词来概括——毒药。
这里的生活就是毒药,所有真挚的、热诚的、单纯的、良善的东西,统统都会在这里被毒死。
这座小楼中,就曾经‘毒死’过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我。
胸口一阵压抑,我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在这宫里要活下去,拼的是心机手腕,拼的是身家背景,也拼的是谁比谁狠辣。
“贱货!”
“一个低贱的舞姬,攀上了高枝就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那些刻薄的谩骂声,好似还回荡在这小楼里,那些摔在脸上的耳光,似乎又灼烧了起来。
那孤独的,守在这冰冷楼阁中等待的身影,似乎又矗立在了这扇窗前。
我失宠的就如同我得宠的,一样突然。
那一夜的往事,又浮现在了眼前,它就像是一段老旧的,满是划痕的胶片,但内容却是清晰的,怎么也磨灭不掉。
我入宫两年后的一晚,绣着兰花的锦缎被褥上,待放的花蕾般的女孩儿,藕节一样的肢体,却摆出各种柔韧的姿势,婉转承欢于男人身下。盈盈红唇如吐露的樱桃,供君采撷。
不要说我贱,我没有家世背景、没有狠辣手段,更没有手段心机,这个男人的喜爱,就是我全部的依仗。
“水儿,真好像是水做的!”启孝帝经常抚摸着我的身体,爱不释手。
少女初长成,青涩、柔韧,床第之上,几可承受任何的姿势,确是每每让他欲罢不能。
想到这里,我的老脸忍不住也红了红。随即又是一阵黯然。
欢愉过后,他躺在我的怀里叹气。“天灾不断,国库却无银钱赈济,匪祸不绝,但可用之兵不足,贪官污吏得享高位,将士如何用命?”
“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您可以把那些贪官污吏换掉。”我说。
“天下之主?”他苦笑,“当年我也曾经锐意改革,但这个国家就像被蛀透了的腐朽老树,我的政令,出了这个宫,又有多少能执行的下去?”
两年中,我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这是这位九五之尊,难得的露出些许抱负的时候,但每次这样过后,他就会安排更多的玩乐,更多的欢宴、更美的笙歌,让日子过得如同烟花般炫美。
“我又练了一支新的舞,明天跳给您解闷,可好。”我只能这样安慰他。
“水儿啊,得水儿,胜过得整个天下。哎!”不知为何,他却叹着气。
当日影照上窗棂时,他要起身早朝,我自然是伺候他更衣、洗漱。
陛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端了一碗药来。
每次房事过后,第二天早上,他都会端来一碗这种药,说是让我补身子的。
我接过药,却听见窗外有鸟鸣。清晨燕子回巢了呢。
“北海进贡了些成色上好的东珠,我一会儿叫人给你送来。”启孝帝对镜整理着自己帽冠上的流苏,边对我说道。
“嗯。”我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燕子。
“哦?水儿不喜欢东珠?那你喜欢什么?”启孝帝问道。
“我想……”我将目光移到手上的碗中,“我想要个孩子。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我想如果我能有个……”
“放肆!”大太监叱呵道。
启孝帝豁然伸手一挥,衣袖一下子将我手里的药碗打翻在地。
我一抖,跌跪在满地的药水和碎瓷之上。
我知道我僭越了,正如我知道每次一碗的药,并非是什么补身体的药一样。那是让女人怀不上孩子的药。
进宫两年,我步步小心如履薄冰,一步一叩首的,不敢行错一步,言错半句,但是这次我却僭越了。因为以色侍君者,岂能长久?
若一日年老色衰,再没有这柔若水的身段,再没有仙子般的容貌,我无亲无友,孤独一人,要如何活下去。
启孝帝没有看此时双腿流血,泪流满面的我,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来过。
我默默的站在这扇窗前,一日复一日,直站到人比黄花瘦。
十五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十五岁的我却像燃尽了的烟花,直坠落进尘埃里,从此了无生趣。
我是个没有丝毫根基的舞姬,宫墙之内,又是个最为势利的地方。
宫里的女人,整人都是往死里整的。我那时险些就死于了那个时期,又或者我已经死了,另一个我却活了。
那年的初春,春寒料峭,我患着严重的风寒。因为这岛上湿冷,往年炭火都会烧到四月间才停,那年因为我已不得宠,炭火提早就撤了,我便染上了风寒。
那天,德妃带着一群女人来生事,我遭了毒打,连伤带病,我吐血多日。
生命在生与死的抉择中摇摇欲坠。活着如此的了无生趣,但内心深处,却又那么的不甘着。
我可不可以活出另一种样子来?我可不可以有一日,哪怕只有一日,可以自由的呼吸,大声的呐喊,放声的大笑?
是否是苍天怜我孤苦,赐给我一件特殊的礼物?
就在生死挣扎,意识浮浮沉沉中,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我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有钢铁做的车,却不用马拉动,只灌进一种油便可以跑得飞快,还有一种铁鸟,人坐在它肚子里可以飞上天??????。梦中我被父母当宝一样捧在手心里长大,和那里其他孩子一样上学读书,然后我交了一个男朋友,那男孩儿穿着半袖衣和蓝色的厚布紧身长裤,一头短发有着天然的卷曲,眼睛不大,笑起来时会闪闪发光。我穿着露肩的白底蓝花裙子,裙长仅到膝盖。我们俩手挽手有说有笑的行在路上。
“大学毕业,你有什么打算?”他问我说。
“去乡下种地。”我答道。
“去种地?你这高材生加校花,去乡下种地?”他又问。
“我是学农的,不种地,做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不种地帮我养猪吧。”他认真的说道。
“养猪?你家不做酒店了?难道想开养猪场?”我奇道。
“嗯。”他一本正经的说:“不用养多了,就养三头就行了。先养一头母猪,然后让她生两头小猪。小猪是男孩儿呢,就随我的名字叫小磊,女孩儿呢,就随你的名字叫小雨,或者你要是喜欢,就再多生几头也行。”
我迟钝的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用拳头捶打他,“你拿我当老母猪了!”
他大笑着捉住我的手,将一枚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我们结婚吧。”
后来我们真的结了婚,还生了一头‘小猪’——一个漂亮的女儿,女儿长了一头像他父亲一样的卷发,左边脸颊上还长了一个像我一样的酒窝。
梦醒了,我坐在冰冷的寝宫里泪流满面,心中恍恍惚惚,一时分不清到底梦中是真,还是现在才是梦。
